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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思酒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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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已经敲了两回,梁穹宇提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的走在空无一人的皇城大街上。
白日里热闹繁华的都城现如一头巨兽沉睡在静谧的黑夜里,四下里没有灯火,唯有凉凉的月光和呼呼刮着的冷风。
没走几步,幽幽火光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突然亮起,穿过夜的黑朝他照射过来。
眼睛没能及时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梁穹宇微眯起眼。
他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阵,忽而仰头猛灌了两口酒,把酒坛子随手一扔,在“啪嗒”的破碎声里歪歪倒倒的朝火光走去。
近日的南梁皇城不安定,鼎鼎大名的白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谁都想不到,身经百战的将军竟会战死在一场与西晋小国的战役里。
在南梁百姓眼中,他们的白将军是神一般的存在,佑护着百姓安居乐业。
市井里一向传颂将军以一敌百的骁勇,更有“南有白拓,可保梁国百年安定”的美誉。
如今将军身殒得蹊跷,于是乎,各种有关他的身死的传言便如雨后春笋,顷刻间纷纷扬扬,将大街小巷塞得满满当当。
传言邪乎得很。
一种说法:白将军通敌叛国,故意输给西晋弹丸小国,结果西晋这个混账翻脸不认人,在战场上将其灭了口;
另一种说法:白将军功高盖主,南梁的窝囊皇帝怕将军抢了他的风头并将他取而代之,便用尽心思耍尽手段把将军杀害,还厚脸皮的制造将军战败的假象;
再一种说法:白将军年迈,早有了退隐之心,可南梁皇帝死揪着人不放,将军这才借机假死,以求晚年安定……
传言归传言,事实究竟如何,只有老天爷知道。
只是后来,谁都料想不到,在白将军棺柩回城的那天,白夫人悲伤难抑,上吊自缢,留下年仅十五的将军独女白穆。
说起这白穆,十五岁貌美如花的女儿,带过兵打过仗,上过战场杀过敌,是世间上多少男儿都难于与她比肩的奇女子。
白穆带兵打仗是一年多以前的事。
那时候西晋小贼屡次侵犯南梁边境,烧杀掠抢,俘虏百姓,无恶不作。
一次又一次毫无防备的偷袭,白将军不慎身受重伤,再无法领兵。
主将昏迷不醒,无人主持大局,南梁大军顿时陷入困境,危难之际,竟无一人愿挺身而出担此大任。
眼看敌军即将冲破最后防线,一红衣少女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枪,英姿勃发,冲着围在白将军帐篷外干着急的一众副将命令道:“大敌当前,尔等还不随我一同应敌!”
沧州大陆上没有女子领兵打仗的先例,副将们先是一愣,随后竟鬼使神差的跟着红衣少女去了。
那一仗打得昏天黑地,死伤无数,好在惊无险,在少女的带领下,大军击退了西晋,救回了被俘虏的南梁百姓。
红衣少女一战成名,从此声名大噪,她黑发如瀑红衣如血的英勇身姿更是被南梁百姓流传为一段佳话。
本以为见过鲜血和死亡的人就什么都不怕了,但在双亲同时西去的打击下,这样一位有胆识有魄力的女子也承受不住,一头撞死在双亲的灵堂之上。
花一般年纪的生命,自此凋零,无人不嗟叹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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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是从一条极为偏僻的巷子里照出来的,白日里不容易注意到。
七拐八绕,梁穹宇得以走近,抬头一看,“相思酒馆”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酒馆的大门敞开着,门边的摇椅上坐着位头发雪白的女人,这个女人十分怪异,头发虽然全白了,可脸颊上瞧不出一丝皱纹。她怀里抱着只黑猫,见有来人,黑猫警醒的从主人怀里坐起来,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像两个灯笼,圆圆滚滚,盯着梁穹宇眨都不眨。
猫的主人知道有人来了,却还是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抚摸黑猫。
“这里可是传闻里的相思酒馆?”梁穹宇率先开口。
“你觉得呢?”白头发女人未睁眼,甚是悠闲的反问。
传说南梁皇城有一家名为相思酒馆的酒馆,只开在子夜,老板不以卖酒为生,而是跟人做交易。
梁穹宇笑了笑,撩开衣摆坐在门槛上,说:“想来这里便是了,只是没想到还真让我给遇上了,真是天意!”
相思酒馆不是每日都开门,开与不开,全凭老板心情,做不做交易也全凭老板心情。所以整个沧州大陆上,真正跟相思酒馆有过牵扯的人,寥寥无几。
白发女人睁开眼,上下打量梁穹宇一番,朱唇轻启:“客官深夜造访小店,要做何交易?”
梁穹宇一听此话来了精神,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问:“传闻可是真的?”
女人皱眉,摸着猫儿问:“什么真的假的?”
“传闻说,相思酒馆能满足人的愿望,只要能付出等同的代价,可是真的?”
女子挑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裙的褶子,朝屋里走去,“来,进来坐。”她对梁穹宇说。
梁穹宇进到屋里,大喇喇往椅子上一瘫,又问了一遍:“可是真的?”
女人不答反问:“你有什么愿望?”
他的眉头因女人的舒展开来,片刻又拧做一团,手撑着下颌想了一小会儿,沉重又严肃的问:“我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让一个人复活的法子?”
女人抬眼看了梁穹宇一眼。
他急切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只要她能活着。”
白发女人低头抚猫,戏谑的笑了笑,“什么都不要,包括你的命吗?”
相思酒馆的规矩,要想满足愿望,就要用等同价值的事物用以交换。以命换命,公平公正,最好不过。
夜色越发的浓稠,屋外檐下的大红灯笼发出幽暗的光,把沉闷的黑夜撕了一道口子。
梁穹宇静静的坐在屋内一言不发,白发女人轻抚黑猫,似极其有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又似根本不在意。
夜风吹过,门口的灯笼晃了晃,还没稳下来,蜡烛灭了,整个酒馆暗了许多,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在梁穹宇身前的桌上,那里点了一根蜡烛。
光线骤减,微不足道的火苗是整个房间的光亮。梁穹宇的声音仿若从天边飘来,只听他静静的说:“包括我的命。”
他的神色是跨进这个酒馆的门槛起从未有过的认真,女人有了兴致,问:“谁呀,让客官你为了她竟连命都不要了?”
“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让一个人复活的法子?”
“为情?”女人挑眉。
“你有没有法子?”梁穹宇赌气一般,似乎女人不先回答他,他也绝不透露半点她想知道的消息。
四目相对,两人互视对方,电光火石,谁都不眨眼不移眼。
半晌,白发女人一拳给梁穹宇敲头上,他触不及防,抱头嗷嗷叫唤起来,一边叫一边嚷:“你怎么耍赖呢?”
“老娘既向你打听,自然是有办法的。”
梁穹宇抱着头,将脑袋护在胳膊下,他担心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怪女人又给他脑袋上来一拳。
“你有什么办法?”他抬了眼皮问。
“只要你不怕死。”白发女人说。
“我自是不怕死的,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呵,小屁孩——”女人嘲讽的声音拖得老长,“你得绝症了?还是想自杀?”
梁穹宇摇头,神色又严肃起来,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是相思酒馆的老板,能替我救回她的性命,我也不想向你隐瞒什么,我……算起来,也应该是不老族人,我身上流着不老族人的血。”
“你说什么!”女人闻言大骇,猛的站起来,揪住梁穹宇的衣领,“你刚刚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穹宇险些给她勒断气,想扒开她的手扒不开,她一个女人哪来这么大力气啊?梁穹宇的手爪子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子,没辙,只好断断续续的解释:“我,我刚刚说,我……我是不老族……不老族人。”
看着梁穹宇张牙舞爪又难受的样子,女人松开了手,哈哈大笑起来,讽刺道:“小屁孩,以为老娘这么好哄?不老族人向来不与外族人有任何瓜葛,会到你区区梁国来?”
整个沧州大□□分天下,东有诸国,诸氏为皇族,西有晋国,晋氏为皇族,南有梁国,梁氏为皇族,至于北边的大片疆域,被一个遥远的氏族占据着——不老族。
对于东诸、西晋、南梁百姓来说,不老族只活在古老的传说里面。
谁都没有真正见过不老族人,只是传说不老族人生来不老,容貌永远维持在二十岁的年纪,并且有比一般人更长的生命。
很多人为求不老之术奔赴极寒的北方,通通有去无回,久而久之就再没人敢踏进不老族的疆域,不老族因此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只出现在传闻里。
梁穹宇大口喘着气,他早料到白发女人不会相信,就连他自己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相信。
气息恢复平稳,他缓缓道来:“我并不完全是不老族人,我身体里面的血只有一半是那个氏族的。”
女人的笑僵硬在脸上,就连摸猫的动作也顿住,细细思索了一阵,良久叹出一口气,问:“你想救谁?”
梁穹宇知道白发女人已经认定了他不老族人的身份,这才松口愿意帮他。
“南梁白穆。”他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