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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番外 荒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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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宿看着正坐在窗边看书的年却清,微一犹豫后,开口道:“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整日在屋里闷着,都没精神了。”
年却清头也不抬:“出去?我整日在此尚且有人临门闹事,我再出去走走,是叫所有人上赶着来抓我?”
白宿垂眸,不说话了。
年却清惯会一句话将他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的,不知白宿不在家时年却清都做些什么,可他们若是都坐在一个屋子里,就只有面对面的沉默。
可我们不该这样的。
白宿便是这样的人,一件事,你推开他一次,他就绝不会再抱上来第二次。就如方才年却清拒了他带自己出去的邀请,白宿便会任此事烂在自己心里,哪怕其实受伤又难过,都不会再提一次。
但是除了年却清,他一次又一次地将白宿推开,白宿仍是一次又一次地抱回去。只因那是他的执念,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可年却清心狠,对人对己都狠,他从小便是这样的。
白宿在这里思绪翻涌,年却清那边只一脸淡然地执着书,不过他许久都不曾翻书一页,目光始终盯着一行字,没移过半分。
他在等白宿再开口。
可白宿没有。
他每一次回复白宿的话都带着冷漠或嘲讽,但其实白宿的话他都会应,也很认真在听。——白宿话少,如今较之以往,更是沉默,可年却清偏是想听他的声音,想却不说,还将他的每一句话都怼回去,一眼也不看他,像是厌恶极了的样子。可是余光却在悄悄注意着他,一直在的。
那天上午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下午也没有,到晚上临睡的时候,白宿才开口:“尉迟家又要我去。”
年却清整理被褥的手微微一滞,之后默然道:“几天。”
白宿道:“三天。”
年却清心中一阵发紧的酸楚,心疼和愧疚忽的涌上来,然后他背过身,只当是自然地坐在床上道:“知道了。”
白宿看着他的反应,双手攥紧,唤了一声却清。
年却清眨了眨眼,将眸中的潮气都赶去,然后神色如常的转头道:“怎么。”
白宿道:“这一次我不想去。”
每一次,都没有想去的时候。
可是不想去没用,他不去,尉迟家就来抓。
白家是正道仙门,白宿是堂堂宗主。为了年却清,他就这样丧权屈辱地活着。
他却从来没怨过。
年却清不动声色地咬着唇,生生把酸楚和眼泪都憋回去,他无话可说,也不知让他去还是不去,只道:“嗯。”
白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平静而认真地说道:“我不想去,明日是你的生辰。”
年却清心中一颤,然后猛然背过身。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撩过碎发一般,擦拭去脸上的泪痕。
白宿一直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然后自己也低下头道:“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最起码过了你的生辰,我让白扶向尉迟家报我外出办事,回来了再去。——好不好?”
尾音的好不好,近乎哀求。
年却清的狠心终是没打过心软,他没有再转身,只点了一下头。
若不是世事难料,沧海桑田,这一天若放在许多年以前,年却清会以为,在他十七岁的前一天,他应已经愉快地坐在屋里和尉迟宿一起收拾外出历练的行李了。
他们大约还能有说有笑,能在夜晚不问时间地闲谈,大约还能……无所顾忌地以床挤为理由相拥。而不像如今同床也只是相背着,或者朝着同一个方向。年却清和白宿,都再也没在夜里看过对方的脸。
一张偌大的床,各居一方。仿佛隔着楚河汉界,如阻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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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亮了才不过几分,白宿和年却清便醒了——又或许是一夜无眠,只在方至卯时之时,白宿向白扶交代过此事,便御剑带年却清离开了北河。
空气是淡淡的潮气,迎面吹过来,是年却清两年不曾吹过的,外面的风。
两个人只御着一把剑,年却清的剑在腰间配着,他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两个人就不得已地靠的很近,白宿微一犹豫,回手握住了年却清的手腕。
从前,昔州围猎,尉迟宿不过昏迷了一个时辰,再醒来年却清就不见了。
之后他漫长的失踪、失踪,尉迟宿御着剑在来回的路上反反复复找着,终是无果。
他的定灵珠丢了,他的剑也不在身上佩着,尉迟宿是那样自责而难过,又心急如焚想向他解释自己的事。——那几个人叫他白宿叫的那样大声,年却清一定是听见了。
可年却清就宛如人间蒸发,忽然就没有了踪迹,留尉迟宿一个人心焦而内疚,苦苦寻找。
那时候他就发誓,若能寻年却清回来,不问年家受创如何,死伤如何,年却清都必须毫发无损地活着。
没有人可以伤害他分毫。
白宿其人,言出必行,侠骨柔情。
尤其是为了他的年却清。
年却清被他握住手腕时下意识地要将他甩开,但忽然低头看见那深不可测的陆地,那半空中下坠的绝望就忽的袭来,叫他忆起往事,停了动作。
之后他别过头去,无言。
白宿并不知要去什么地方,就迎着风一昧向南行,路上经过大大小小的城城镇镇,他问年却清去哪,年却清道:“随便吧。”
白宿便在那处落了剑,剑落之处,是一片荒野。
将冬,北风卷地,四处是枯黄的草色。
枯草很密也很长,放眼望去,尽是萧瑟的凄凉之景。
无尽的野草、野草。
疯长成一片荒野,秋落冬来又成荒枯,也不知这是在预示着什么。
白宿始终握着年却清的手腕,他没反对,白宿便没松。
不过面对这荒野上的风,两个人也只是换了地方沉默。
直到年却清开口:“这些年你有见过姜冬沉吗。”
白宿道:“不曾。”之后又问,“怎么了?”
年却清面色平静,只道:“季节总会影响人的心情,我兄长离世也快两年了,如今初冬将至,我想知道他过得如何。”
年却清是好奇,如果把他和白宿如今的关系放在年却升身上,他会怎么处理。
可他想或许也是无果。
年却清心中日日夜夜都转着四个魔咒般的字——不得善终。
便是他们本应有一片冰心在玉壶,奈何抵不过世事难料,浮世升沉,明明是透彻如清溪的两份感情,终只会被许多不得已侵蚀地污浊不堪,烂透根底,之后各自走散,再不相逢。
不得善终。
白宿没有回答年却清有关于姜冬沉的那个提问,年却清也不指望他回答,只道:“换个地方走走,这儿看得我心烦。”
于是他们就去了最近的城镇,找了家客栈用膳。白宿知他对吃什么一向漠不关心,还是出言试探道:“这里有桂花糕。”
年却清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不问是什么季节,桂花时令不时令,若他知道膳房里有,就一定会拿回来几块到尉迟宿房间去,和他一起捡着饭后换口味的时候吃了,会很开心。
年却清心中正胡思乱想着,闻言看了白宿一眼,脱口而出地不善道:“活都活成这样了,吃什么甜的。”
但白宿像个执拗的小孩子,执意上了一盘桂花糕来。年却清却一口没吃,皱了眉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人和人的牵绊尚且抵不过沧海桑田,口味又怎么不会变,我不喜欢吃甜的。”
可他喜欢,尉迟宿才到年家的时候年却清不过八岁,吃东西就总贪甜,还险些把牙坏了。
如今也是,在白家用膳时,一桌子菜摆上来,他总是下意识去找最甜的那个。
只是他嘴硬罢了。
付钱的时候,白宿叫年却清一个人在座位等他,他便独自去了柜台,向老板娘小声道:“一会儿我付你三倍的价钱,我来问你,你便只说只有一个单人间,再说此地客栈难找,劝我们留宿于此,你可明白?”
纵然疑惑,老板娘还是收下钱,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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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夜晚,年却清和白宿就住在了一处并不宽敞的房间。两个人避无可避地睡在一起。——单人间床小,哪怕年却清背对白宿,这样子也如同贴在他怀里。
甚至能感觉到白宿呼吸时胸膛的起伏,近在耳边的鼻息。这感觉太过久违,哪怕靠得这样近也觉得不太真实。年却清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就一直听着,全身心都绷得紧紧的,一点声响也不愿放过。
年却清尚且如此,白宿更是同样。
于是过了良久,白宿轻声道:“却清。”
年却清绷得太紧,听得过于专注,于是白宿轻轻一声也叫他不由得打了个颤,声音也有些不平,回道:“嗯。”
白宿道:“你明明……”说了一半又停住,改口道:“我们怎么就回不去了。”
年却清没有讲话,沉默了许久才轻道一声:“明知故问。”
你早应该知道我有多信任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你这样爱赌的人,就该早些赌我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恨你,你早该告诉我你的打算,就算我跟你一起叛出年家,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你走。
但是晚了。
你在那样的情况下让我知道,我就不能反叛了。
所以如今我的立场被默认是年家而不是你,我是年家遗人,唯一之幸存者。尉迟家的矛头就会向我指来,你包庇敌人,那你也要受我牵连。
事情发展到如今,便是无果。
白宿不再出声,过了许久,像是偏执地不肯认命一般,伸手抱住了年却清。
年却清一惊,望着前面透着夜色的窗子,嗓子有点发干地推开他道:“你自重。”
白宿反而将他抱得紧了,额头也抵在他后背上道:“你就纵容我这一次吧。”
我真的很累了。
年却清不再讲话,干脆眼也闭上。世界一黑,别的感官就分明,年却清甚至感觉身后渐渐渐渐透过他衣物暖到他后肩的体温有些发烫,灼得人心口疼。年却清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骤然转身,问道:“你发烧了?”
这一转身年却清正落在白宿怀中,年却清却好像并未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尴尬处境,还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直到听见白宿一声轻轻的低笑,年却清才猛然反应过来,脸上一热,收了手。
最起码这一晚白宿不会让他再转回去了,伸手挡在他背后,轻声笑道:“我是发烧了,不过并不碍事,你就暂且让我抱一下,散散热吧。”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白宿都是一个言语极少的人,如此带着笑讲话更是少见。年却清听得发怔,一时间有点恍惚,讲话都没了底气,讷讷道:“放……放手。”
白宿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必口是心非。”
年却清张了张嘴想要辩驳,终是哑口无言,低下头去。
他若真是一直这么抱着,那我今晚肯定都不再睡了。
可在白宿像从前一样轻拍着年却清的背哄他入睡时,他还是渐渐入梦沉沉。睡得比这些年任何一晚都安稳踏实。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