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陈衍或许还能坚持,但阴祁那边除了一开始还能听到几句怒骂,半会过后只剩下呻/吟声,乃至现在已经没了半点声响。
“阴祁,阴祁!”
或许也正应和了陈衍的呼唤,一道暴怒的声音在千呼万唤下,终于巷口旁响了起来。
“来人把他们都拿下!”
“诺。”
耳边是一堆凌乱的脚步声,陈衍逆着光朝外望了一眼,外边乌压压的一片人群,救兵总算是来了。
那么外面聚集的人越多,这场戏才会闹腾的更大,乃至于更加无法收场,这才是陈衍所想要的局面。
渗着血迹的嘴角,微不可闻地勾起了一抹弧度,不似之前的讨好之态,反而是种骇人的冷笑。
那双透着刺骨含义冰冷的目光轻轻从那几个同他略小几岁少年身上移开,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后,纷纷如芒在刺不寒而栗。
此前任人宰割,还是个散财童子的少年,仿佛已经不复存在。
为什么同一个人,给人变化这么大,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他已化身成了索命的修罗,正布下了一个炼狱,就等着他们傻乎乎地往里跳。
“滚开都滚开,祈儿,祈儿!”
本就已经晕头转向的陈衍,被人一把用力推开,再次受到一阵剧烈撞击。
嘴里的痛呼声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堵在嘴边硬是没喊出来。
此时他再次变成亦如不被任何人所重视的孩子,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可言,一时间望去竟苍白如纸,甚至有一处擦伤印出了点点血痕,可其容貌不俗,依稀可窥视几分以后俊逸清隽。
然少年星眸如许眉若远山,眼中通透一片澄澈,哪里还有之前满带的凌厉之色,青丝如墨披散在肩后,挺直的脊背似同松柏如修如竹,心性坚韧不屈不挠,在场者无人可及。
太守阴修赶紧把麻袋解开,入目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脸上亦有几处挂彩的地方淤痕遍布,但是比之陈衍伤势却算得上是轻伤了。
阴修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两眼一红鼻尖一酸,说出来的话,也渐渐语无伦次,“祁儿,你怎么样,你们都给我去请大夫,一定要城内最好的大夫。
阴修一吼,身后战战兢兢的侍卫,当即乱成一团。
而缓缓转醒的阴祁,在见到阴修后,一肚子的委屈,总算有地发泄,他直接哭花了脸。
“哇呜!阿翁你可算来了,你儿子都被人打了,要是不让我把他们也打上一顿,我以后就,就天天在外逗猫遛狗,让你丢光面子。”
“今早还挺好,说是在写着课业,兔崽子却给我偷跑了出来,这次总吃到苦头了。”
然而阴祈绝口不提自己爬狗洞的事情,而是想着报仇,“阿翁你一定得帮我呀!”
旁边战战兢兢的县令,只在阴祈后脚就赶了过来,他现在可不敢去蹙太守眉头。
同时那阴修的儿子,他也不敢这时候就拽上人去衙门上那理论。
至于半死不活的陈衍,直接就被人彻底无视了。
好在他也不多话,更不指望陈家人这时候来帮忙。
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县令在旁吆喝了一声,给自己壮壮胆,“谁随我走一趟衙门,说说今日发生了何事,同时也必定给太守以及众位百姓一个交代。”
陈衍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再次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血液顺着手臂和手指滴落在地,绽开一朵朵鲜艳刺目灼痛人眼的鲜红。
“衍可随行!”
他声色沙哑晦涩,紧锁着秀眉,好似在承担着剧烈疼痛,一双极为倔强的双眼,混杂着几分隐忍。
陈衍目光在扫视过被官兵挡在外围的百姓,心里多少还有带点快感般的愉悦。
“你是?”县令在看清陈衍容貌后,觉得极为熟悉。
“小子陈衍。”
“许县陈家?”
“是。”
“你是谌公之子,陈太丘之孙。”
“是!”
听完后县令只觉眼前一片昏暗无光,现在不止战战兢兢,都快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完了,麻烦大了,一个太守的儿子就够他头疼了,现在还有个大世家的小郎君。
虽然陈衍不被重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陈家人若再不出面,悠悠众口怎么办?
然呆在人群外围的医馆大夫,也是一直担忧后面两天的情况,却没想到啊!
他一听连太守官府都赶来了,这得多大的事,听到要找大夫医治,立马从人群内挤了出来。
大夫非常担忧陈衍的伤势,但碍于还有太守的儿子也被打伤,不得不先朝阴修走了过去。
阴祈到还记得有个人比他伤的更重,立马回绝并出声催促。
“你们先去看看陈衍的伤,他护住了我的头,他被打地更严重,且之前他身上好像还有伤。”
“这……”大夫犹豫地看了眼阴修。
阴修在陈衍自报家门后,就一直都有注意那边的情况,且他来时确实见到几乎所有拳脚都是打在陈衍身上。
他一时有了恻隐之心,“先去看看那个孩子的伤。”
“诺。”
可陈衍他这伤都过了不知几天了,早已经司空见惯,同时为了吸引更多的人那点同情心,面色倔强完全无所谓道:“太守不碍事,衍已经习惯了,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怎么样不都无所谓!”
阴修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望了望怀里阴祁,再看看满身伤势不曾叫喊过一句的陈衍,当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出言安抚道:“孩子有些东西,怎么可能习惯!”
陈衍却极为不赞同,心中不免一阵嗤笑,“多说这些没有意义,事后的同情不值一提,没有管顾便谈不上让人释怀,太守可明白。”
阴修瞳孔猛然一缩,仿佛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传言还真不可尽信,好像来太守府报信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不会是他吧!
“吾既是太守,便不可偏私,且你护住了阴祁,你这孩子,伤痛之事需医治,先看看他的情况,等下还得公堂对峙。”
大夫在阴修吩咐后,便撸起陈衍还在滴着鲜血手的衣袖。
“咝!”
全场皆是猛然倒吸一口冷气,陈衍手臂上的伤势,一时成为最为瞩目的聚焦点。
或疤痕已久,或新结痂的旧伤,或已经破裂开来的新伤,所有人才明白陈衍口中所谓的习惯,到底是指什么。
大夫手上动作也渐渐放轻了很多,等到将伤口包扎好,陈衍便朝其道了一声谢,“谢谢。”
随后他又催促起县令来,“现在可以走了吗?”
然县令这边也刚收到传信,陈家那一大家子今日可都出动了,誓要找他讨个公正的说法。
提起这个,县令就非常头痛。
“哦!好。”
……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一窝蜂涌进阳翟县衙内,虽然县令高座其位,但是旁边不仅有颍川名士陈寔,甚至颍川太守也在其列。
一时之间,颍川郡内最有名有权的人,皆在其中。
县令默默伸手擦了把头上冷汗,便拿着酸枝惊堂木一拍,“升堂!”
“颍川陈衍拜见县官。”
“南阳阴祁拜见县官。”
随后那个被绑住手脚的少年,巍巍颤颤跪倒在地异口同声,“拜见县官。”
谁也没有想到,昨日好欺负的人,今天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不要欺负老实人,因为他狠起来,将会让人陷入无尽的痛苦中,只是杀掉太便宜他们了。
无一不是冒着冷汗,几个胆小之徒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既心虚,又想着待会怎么推卸责任了。
县令:“你们,今日谁报的官?”
陈衍往前走了一步,高声道:“是我去报的官,也是我去找的太守,不过请来太守是恶犬护主。”
“你!”
县令询问一边县臣才知道陈衍为人的过往,这特么到底是谁憨谁傻。
“传闻陈衍为人怯懦胆小,甚至极为愚笨,这不符啊!”
“他胆子是挺小的,我家那条恶犬之前叫上一声,他就怕的不行。”
“阴祁!”
阴修很头疼,阴祈这时候插什么嘴。
陈衍到是特别淡定,“傻子被打,也会觉得疼,一味的忍让不会让人善罢甘休,只会觉得你好欺负,不是吗?”
这话可就把旁边白胖少年给气得不行,直接怒斥道:“那你这几天还处处给我们买各种东西,殷勤的不行。”
面对嘲弄,陈衍却绝口不提他们这几人,已经人尽皆知殴打太守之子的罪名。
阴修可以自己护犊子,但绝对不会希望别人算计他后,他才去滥用自己的权力。
“《礼记曲礼上》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耄与悼,虽有罪不加刑焉,不加刑但需要钱两赎罪,你们虽不曾作奸犯科,却有偷窃行凶之罪,你们认不认?”
然而这话可把旁边老神在在的陈寔给听傻了,顿时就不淡定了。
这几日之前陈衍从来没翻看过过任何关于律法的文书,如今就临时看了几眼,已经能够灵活运用,不知是蓄势待发还是蓄谋已久?
“偷窃行凶?可有人证物证。”县令的头更疼了,这回陈家就更不好糊弄了。
“他是人证,至于物证嘛!”陈衍指了指那个在他之前常被欺负的孩子。
随后陈衍又再次将视线移到白胖少年身上,那双眸中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意,已不复之前所见的和善,那股忽然浮现的阴鸷之色,到更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野狼。
少年紧张地吞咽了把口水,口中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但在陈衍眼中,此时少年的情绪波动,几乎一览无余,就这点胆量吗?
“在城郊,半里外。”
“什么?”
少年面色忽然急躁起来,但是陈衍如果只知道大致方位,还不足为惧。
可陈衍今日就是要破釜沉舟堵上一堵,让他们百倍奉还。
他只是将少年藏脏的地点,一一详细地说了一遍,顺便引导着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究竟做了什么事。
并通过他们的微表情,配合眼前电子屏上直播的心理变化图,判断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但若是遇上心理素质非常强悍的人,陈衍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走官道出城门千余步之远,旁边有处树林,从那进去百步正好有棵合抱的大树。”
少年的脸色立马惨白一片,他不信,他不信为何陈衍知道的这么详尽,方位尺寸步数分毫不差。
“树下只需挖上三尺之深。”
直到陈衍把最后一个消息说完,也好似耗尽了少年最后一点奢望和侥幸心理。
少年当场就慌了,原本以为只是随手打了几个人的事情,现在却已经逐渐闹大。
“你,你怎么会知道?”
“派人去找。”陈衍还在和少年对峙,县令便让一旁县臣按照所说的地点去找。
“诺。”
“还是两年前的事情,是吧!”陈衍依旧不忘打压一个人心里最后防线。
少年不自觉开始紧张地吞咽起口水来,“你……”
同时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也是刚刚到场的那位夫子身上。
果不其然,小陈衍不受重视又有个父辈之仇,这位夫子怎么可能放过他,甚至会恨不得借此机会一棒子打死。
“陈衍,老夫到是想不到,你表面闷不吭声,心里尽然是如此精于算计的一个孩子,同窗好友却不劝人行善。”
陈衍真是被这位夫子都快给气笑了。
“他家中令堂不曾善待,甚至看不起病,是为不孝,自己却偷窃同窗家中财物,是为不敬,财物不是用来治令堂的病,而是饱思□□,是为不义,衍难道不该劝他来自首,而要去包庇吗?”
夫子不是第一次被陈衍驳斥,但现在也不是最后一次,难怪他总觉得今日眼皮跳地格外厉害。
“这,陈家就是这样教养一群不敬夫子不敬长辈之流吗?”
一再试图挽回颜面,甚至望向吃瓜的太守以及陈寔,好歹示意一下。
“好个伶牙俐齿之辈,思路清晰条理明确甚至善于律法,陈太丘家中又多了一位大才呀!”
阴修鼓掌声,在此时显得极为突兀,更像是来搞笑的。
陈衍有心嘲讽似的怼回去,他手中握着的那些证据和消息,早就打算彻底扳倒他们。
“不过夫子所言衍精于算计,也不及您啊!”
紧接着又走向了陈寔道:“祖父,夫子前几日还说会去陈家拜会你,甚至想要一同讨论讨论家父的德行操守,陈家不配有这对儿孙。”
陈寔没发话,主要今日的陈衍,太不寻常了。
外围围拢一堆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硬杆了起来。
“不过这群小辈犯的事,到真像是不入流夫子才能教的出来。”
“也还好陈家那位小郎君急时醒悟,这顿打也没算白挨。”
“陈家的三君,也是这种人敢随意妄议,说别人不敬长辈,他可尊重过陈太丘,人家亡父在前,这事都敢拿出来说,太不知羞了。”
陈衍顺着这七嘴八舌的声音,袖子下的手在大腿上硬掐了一把,当场开始抹起眼泪来,堪称声泪俱下。
“夫子骂衍即可,是衍自己愚笨,家父早亡理因死者为大。”
陈衍的话刚落,立马得到一道极为年轻气盛的声音附和以及力挺。
“父亲三君之名操守德行衍必须维护,可以骂我们,但你们不能说家父任何一句不是。”
两人一人一句铿锵有力振振有词,伴随着那微乎若微的抽泣之声,无不引得众人各种心疼。
陈衍紧握着的拳头,也在彰显着他自己决心。
但监测着所有人情绪变化的陈衍,觉得这还不够,还不够一击必杀。
此前大起大落的情绪,再难平复下来,仿佛是要耗尽陈衍最后一点强撑着身体的力气,一时间身形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老夫到是不知,何时教导出了一个不能尊师重教的学生来!”
只要脸皮够厚,夫子什么理都能抖得出来,只要陈衍脸皮够厚,他就是个小孩子。
晃了晃已经眼皮格外沉重昏昏沉沉的脑袋,而陈衍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再次唤回众人对他伤势的印象来。
陈衍当即嘴角一撇,眼泪齐刷刷往下流。
“才不,衍才六岁,六年前夫子知天命,后子又生孙,孙辈好像也都比阿衍都能加礼冠礼,这份医馆大夫亲自写下了病案,夫子可要瞧上一瞧,你们也还意思去欺负一个孩子吗?是觉得太守已经老了吗?”
“阿翁!有人觉得你老了!”
阴祁也配合陈衍,伸手戳了戳怡然自得事不关己的阴修。
人在看戏锅从天上来,阴修觉得为了自己的颜面,此时还是必须得出来为陈衍撑腰了。
“这位比修更老的人,岂不半身入土了。”
“你,你们……”
夫子被陈衍一怼还可以反驳,被太守怼 ,宛如老鼠见到了猫,口中谩骂之语,瞬间戛然而止。
然陈衍一闹,这次周围的议论声就更大了。
“证物可有找到。”
太守忽然发话。
县官哪里还敢继续坐在上面,立马跑到阴修面前点头哈腰道:“已经找到了。”
“那便请刚才那位大夫,将两个孩子病案呈上来。”
旁边的大夫,还在当中念着陈衍他们的情况。
阴修却抓好机会,赶紧处刑,“按当朝律法,不知此罪该如何评判呢?”
阴修加重评判二字音量,希望县令有个眼力见。
县令是巴不得扔进大牢,什么时候死了不也没人知道,“这,如之前陈小郎君所说,他们都只是个孩子,再大罪都可用钱两赎买。”
如此阴修不好直接拿人下狱,可陈家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便将难题再次丢给了陈衍。
“陈小郎君觉得呢?陈家更善于此道,只是银两赎买上,哪怕没偷窃的钱财,他们也负担不起。”
主要有人背锅,阴修也不便表现出为了自己的儿子,干出啥公器私用的事情来。
若真出了差错,人家还是个孩子,最多说其学艺不精,就可糊弄过去,但阴修犯错,这么多人还在看着。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们无父无母行偷盗之举,但人们常说做牛做马来世报答话糙理不糙,这次不用做牛做马,只要在其老母尚未过世的年岁里,将人好好照顾好好孝顺,毕竟也有人代行父母之责,他们用自己挣来钱两去为其医治看病,还能体会钱财来之不易。”
阴修也不忘给县令那边出难题,要官府的人看着,大风大浪是掀不起了。
“好,好一句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此话在理,你们也得派人看紧他们的情况了。”
“诺。”
陈衍却被夸得有些脸红,不过是话比较顺口而已就说了出来,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三字经。
这边事情处理完,阴修却对陈衍产生些许兴趣,正在同陈寔闲聊。
“那夫子的处置,陈太丘心里可有数了?”
什么是事后来一句不轻不重的帮助,陈寔将此发挥到了极致。
“教不严师之惰,陈衍受罪陈谌受辱,陈家必定据理力争维护他们的父子之名。”
“你们陈家当真近来福气不断,可惜吾家犬子,整天逗猫遛狗,啥东西都没学进去。”
“确实变了不少。”
陈寔视线在扫过陈衍时,正好两人目光相对,之前那孩子眼中的阴狠之色,他可都看在眼里,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所有人都在为陈衍的话而夸赞,却也依旧不乏有恶毒嫉恨的神色夹杂在其中。
古代重孝道,那少年和那孩子都不会受罪,但在纷争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毕竟是重组的家庭。
这些踩中陈衍的雷点,还在其原则上蹦跶的人,都不会有个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