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有始无终》李半闲

4、第4章 前尘琐事4

　　生逢乱世，人命皆成草芥，我幸得将军眷顾，才得以偷生。
　　此生无从为报，生是将军人，死是将军鬼，罢了。
　　我对将军之情，单情之一字，言说不得其意之二三。
　　将军心中有大志向，我虞姬亦乐意从之也。
　　如今楚歌四面，将军心志已颓。
　　愿以虞姬之死，激起将军心中斗志，罢了。
　　苏谙有感情地念完了这些散白。
　　“这是我对虞姬的浅薄认知，我认为她对项羽的感情是内敛而汹涌的，这种感情最后达到顶峰的那刻就是她自刎而死的那一刻，我要通过舞蹈表达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矢志不渝的感情，还有一个臣子对君王至死不变的忠诚，更有唯有此身酬君恩的决绝，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从容，一种为心中崇拜的英雄赴义的慷慨，还有很多难以说出来的东西。”苏谙一口气说了很多。
　　夏灵都听呆了，“你，你也太了不起了吧，我对你真是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苏谙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别说这些废话了，衣服呢？”
　　夏灵递过来一个无纺布的袋子，“喏，你看看还行吗？”
　　苏谙拿出来，上手摸了摸，“料子不错。”她比较满意。
　　“我拜托我文化宫的老姐帮我去借的，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地拿过来的。”夏灵一脸邀功状。
　　“甚好。”苏谙拎起袋子，“我去洗手间换一下。”
　　夏灵比了个“OK”的手势。
　　苏谙换完衣服，又弄了弄头发，之后就往舞蹈室走，迎面是一个穿着甲胄的男生。
　　男生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轻轻地道：“虞姬。”
　　苏谙默了默，“……霸王？”这是江河？怎么感觉变得稳重了好多。
　　“如今听这楚歌四起，你可思念故乡？”江河平静地问道。
　　苏谙淡淡一笑，“君之所在，便是故乡。”
　　“啪啪啪”掌声响了起来，围观的少男少女激动地拍手，“好帅。”“配一脸。”
　　什么鬼……苏谙把面纱系好，从江河身侧越过，她还要去练舞呢。
　　“苏谙，你来客串一下我们的舞台剧怎么样？”江河伸手拉住她，眼神发亮，“你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虞姬了。”
　　“我拒绝。”苏谙挣开了他的手，红色面纱上方的眼眸难掩骄傲，“我珠玉在前，你等只能尔尔。”
　　江河哂笑了下，“我倒还不信了。”他跟着苏谙进了舞蹈室。
　　苏谙对着夏灵点点头，道：“Music！”
　　夏灵赶紧把蓝牙小音箱开了出来。
　　音乐的前半段是悲凉哀伤的，后半段是铿锵悲壮的。
　　所以苏谙前半段主要重在抒情，后半段则是重在激起观者的一腔孤勇。
　　整段舞蹈力量感一点点地加大，从衣袂飘飘的翩跹柔婉到执剑自刎的毅然决绝，是由感情主导的一步步的深入灵魂的撼动。
　　苏谙的眼神简直就是演活了虞姬复杂的心绪。
　　她垂眸时坚定，抬眸时温婉，斜睨时果勇，回眸时不舍，最后自刎时却又泪中带笑。
　　直至道具剑呛啷一声落到地上，一袭红衣迤逦而坠，她长发散乱，闭上了双眼。
　　“虞姬——”江河脱口而出地喊道。
　　“没死呢。”苏谙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对夏灵道，“怎么样，还行吧。”
　　夏灵猛地点头，双手竖起大拇指，“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她现在是信心十足，“专业级了！”
　　“我再琢磨琢磨，应当还可以更好一些。”苏谙把面纱摘了下来，她眼神灵动，可是表情很淡。
　　“我懂你为什么要戴面纱了。”夏灵悟了，“敢情是你根本做不出太复杂的面部表情啊，俗称面瘫？高冷学霸的专属技能？”
　　“我又没谈过恋爱，不懂怎么表达。”苏谙实事求是地道。
　　“那你怎么用眼神表达的那么传情？”夏灵但求甚解。
　　苏谙垂眸，“谁还没点伤心事呢。”她说完就缄默了，情绪明显低落。
　　被忽略许久的江河默默地退下了，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班的舞台剧升华一下，作为班长，他也要努力为自己班级抢夺名次和分数啊。
　　鱼禾市第一中学的一百七十周年如期而至。
　　文艺汇演亦如期拉开帷幕。
　　苏谙她们班报了五个节目，彩排后被咔嚓了四个，还剩一个就是苏谙的独舞《虞兮虞兮》。
　　节目的顺序是学校定的，很凑巧，《虞兮虞兮》和《不肯过江东》是一前一后。
　　苏谙对此没什么所谓，她对自己有信心，而且为了自刎的逼真，夏灵帮她连道具血浆都弄来了。
　　江河倒是大为高兴，他脑中灵光一闪，便去找了担任主持人的学长学姐，说了自己的想法，学长学姐觉得这样也不错，便答应帮忙了。
　　《虞兮虞兮》排在第十个顺序，算是靠中间点的。
　　苏谙等着主持人报幕完毕之后，就在黑灯的时候上了台，有点小紧张。
　　不过待斜斜一束灯光打在她身上之后，她就淡定了，等音乐响起，她就全情投入地开始了表演。
　　一共五六分钟的舞蹈，却令所有观众都看得如痴如醉。
　　虞兮虞兮其奈何啊，红衣的少女横剑于颈，然后一个轻盈的转身，她倒在地上，琵琶声落下最后一个音，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一切归于寂静，如此凄美。
　　然后一个身穿甲胄的人奔了过来，抱起了虞姬，痛呼道：“虞姬！”帷幕骤然落下，苏谙一把将江河打开，怒冲冲地下台去了。
　　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主持人赞叹了舞蹈的优美，然后报了下一个节目的名称：不肯过江东。
　　因为有之前江河的神来之笔，大家就把苏谙演的虞姬自动带入到了这个舞台剧中，可以说效果非常好，虽然这个舞台剧主要描述的是项羽兵败之后不肯过江东的傲气，但有江河的颜值撑场，获得的掌声的热烈程度竟不比苏谙的舞蹈少。
　　待苏谙到后台，夏灵愤愤地道：“江河太狡猾了，竟然借你的势。”
　　“此乃小道，且看谁能笑到最后。”苏谙微微仰着头，用湿巾擦着脖子上的道具血浆，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儿。
　　“就是，小谙你一定可以拿第一的，我们回班级那边看节目吧。”夏灵挽着苏谙的手臂，两人一齐回到了观众席。
　　“苏谙你真是太厉害了！”“是啊，太震撼了！”“你是不是真的会武术啊？”“是啊，那个剑舞得寒光闪闪的，好酷炫啊。”“咱们班肯定能拿第一了。”“对！”同学们小声地讨论了会，就安静地看节目了。
　　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节目，可看性还是非常可以的，大家一起津津有味地看完了，等到两个主持人最后出来宣布名次的时候，都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不出意料的，高一（1）班苏谙同学的独舞《虞兮虞兮》获得了一等奖。
　　并列二等奖的是高二（2）班的舞台剧《不肯过江东》和高二（11）班的美声独唱《香格里拉》。
　　三等奖就多了，有五个。
　　苏谙上台领了奖，然后和其他获奖的同学，一起照了一张合照，江河笑得十分开心地站在她身旁，手臂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肩膀，她心中恼怒，却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他怎样，觉得江河真是个超级大的大麻烦。
　　这个大麻烦在此后还孜孜不倦地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不胜其扰，终于忍无可忍地告了老师。
　　教务主任找江河谈了谈，他总算是收敛了一些，苏谙这才松了口气。
　　看到苏谙对江河都这么狠，那些想追她的男生都乖觉了许多，毕竟谁也不想被叫家长哈。
　　苏谙对此大感欣慰，她只想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真的。
　　期中考试苏谙依旧轻轻松松地拿了年级第一，江河却一下子退到了年级二十名之外。
　　这下，二班的班主任就急了，他直接打电话给了江河的临时监护人，他的亲哥哥，江海。
　　江海比江河大四岁，正在省会城市念大二，听到江河班主任的担忧之后，便赶在周末过来查看到底什么情况。
　　□□人丁兴旺，单单江河他们家就有三兄弟，正是响应国家三胎号召生下来的。
　　江河除了有两个亲哥哥，还有二个亲大伯、一个亲叔叔和一个亲姑姑。
　　这四位长辈又给他造了四个堂哥、二个堂姐、三个堂弟和一个堂妹。
　　而江河的亲爷爷还有两个亲妹妹，也就是江河的亲姑奶奶。
　　二个姑奶奶那边还有将近二十个亲戚。
　　这还算是比较亲的，要知道江河爷爷还有隔房的兄弟姐妹，而且他前后有过两任妻子，所以还有舅爷爷姨奶奶之类的亲戚一大堆。
　　所以本支旁支姻亲之类的加在一起，那真是浩浩汤汤，绵延无尽。
　　苏谙第一次见江海是在市立图书馆，她端坐在光线温暖的午后，细细地品味一本很好看的书。
　　江海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对面，沉浸书海的少女并未察觉。
　　跟在江海身后的几个黑西装则有礼貌地用金钱请走了图书馆的其他无关人士。
　　包括图书馆管理员。
　　待清场结束后，江海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苏谙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图书馆请保持安静。”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苏谙同学，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这样冷漠无情啊。”江海挑眉笑了起来。
　　苏谙塞好书签，将书抹平了之后放在桌上，问道：“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
　　“我叫江海。”江海弯起嘴角笑了笑。
　　“哦。”苏谙看了看江海同江河有几分相似的五官，道：“你好，江爸爸。”
　　噗。有个黑西装没忍住笑了。
　　江海额角的青筋爆了爆，咬牙道：“我是江河的哥哥。”
　　苏谙咳了一声，“抱歉，江先生。”她暗暗腹诽，你穿着西装皮鞋，还梳着大背头的，这不是生怕人家不把你看成熟了么。
　　“听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和苏小同学闹了点不愉快？”江海微笑地问道。
　　“是的。令弟的确对我造成了一点小困扰，不过已经解决了。”苏谙点点头，又道：“你不用特地再替他来向我道歉了。”
　　江海默了默，又咬牙了，他略带着一点骄矜地道：“能被我弟弟看上，是你的荣幸。”
　　“容我提醒，大清已亡。”苏谙半掀着眼皮看了江海一眼。
　　江海扶了扶额，“真是沟通困难。”他直接挥了挥手，一个黑西装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材料，放到了苏谙的面前。
　　苏谙疑惑地翻开了，第一页就是她的个人生平，事无巨细，连她和顾城、叶翎的纠葛也列在其中。
　　接着往下翻，是她爸、她妈、她妹、她舅……等等，最后竟然是叶翎的妈妈的一张B超单，她怀孕了，三个月多一点，B超单上可以看到小小的一团。
　　苏谙忍不住手指抚上了那个小小的他，这是叶翎的弟弟或者妹妹吗？她心中一酸。
　　最后，苏谙放下手中的材料，她很生气，但是也很无力，她悲哀地发现她想保护的这些人，随时都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这令她几乎要晕眩过去，然而她没有，她听见自己用冷静的声音问着对面那个男人：“你要我做什么？”
　　江海呵了一声，“总算回到和聪明人打交道的感觉了。”他命令式地道：“我要你接受我弟弟。”
　　苏谙握了握拳，半垂了羽睫，道：“可以。”
　　“还有，跟在他的身边，把他的消息随时报告给我。”江海继续下着命令。
　　苏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可以。”
　　“好，目前就这样。”江海站了起来，把那本材料又拿回手中，“听话，他们都能好好的。”
　　苏谙颤栗了一下，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嗯。”江海满意地拍了拍苏谙的肩膀，“做个好孩子。”他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苏谙猛地趴伏在桌上，低低啜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