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长街 ...
-
新帝即位，改年号宏庆为允熙，今年为允熙元年，冬。
新年将近，按常理京城里应该是一派富硕热闹的气氛，然而眼观京城大街小巷，并无多少人影，就算少有几个，也是恨不得把头低到脖子里，眼睛小心惊恐地看着周围。
大雪几乎是一夜染白了京城，贵族集居的深巷里传来阵阵冷冽梅香。京城李家的偏房外，门脚处一堆雪晃动了一下，露出一只冻得发青的手臂，手指蜷曲着，路有冻死骨也无外乎此种模样了。
“少爷少爷，那个小乞丐快要被冻死了，要是让老太爷知道了，您可少不了一顿苦吃。”小厮脸上满是急色，那模样像是小媳妇儿要急哭了似的。
“行了行了。”李羲和摆摆手，一脸不耐烦，放下手中的牌九，起身揪着小厮的耳朵就骂，“那混小子这是赖上本少爷了？叫丫鬟婆子赏他点吃的赶得远远的，省的碍着本少爷的眼。”
“少爷——”小厮哪敢反驳，但那乞丐着实难缠，不知道哪来的毅力，就算是把他打断腿扔到京郊外的乱葬岗，第二天人家也能够爬回李府门口来。渐渐的，周围的邻里都认为是不是李家在外犯了什么事儿，毕竟如今是个多事之秋，新帝不是个能容人的，几道圣旨下来，举国上下都犹如惊弓之鸟，各家为了保命置身事外，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少爷，要不把那小乞丐的事儿报给老太太，老太太管着李府上下，定是有主意的。”
“罢了罢了。”李羲和松开小厮的耳朵，“这事儿就不麻烦祖母了，我堂堂李家少爷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小乞丐？”
说着，他拍了拍小厮的脑袋，一角碎银子甩到了小厮怀里，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次还算你识相，下次再蹲低点。“
小厮捧着碎银子连忙笑着将身子弓得更低，小公子顽劣，性格也好，在下人中吃得开，但却十分在意自己的身高，是以命令下人在他面前都得要比他矮。
李羲和披着大氅，手里握着暖炉，独自一人便去找那小乞丐。
他吃力地拔下门闩，看门的婆子又玩忽职守，指不定去哪儿唠家常了。门脚处，一只青紫的手臂在雪堆上立着，李羲和吓了一跳，别看十四五岁的他平时耍耍无赖喊打喊杀的，却是没有见过一个死人。
他放下暖炉，扒开了雪堆，却不料雪堆里的少年竟然睁着双眼，那双眼黑得瘆人，让人想到地狱不见天日的黑暗。
李羲和被吓得直接倒在了雪地上，后知后觉损了自己颜面，又趾高气昂地对着小乞丐一顿骂。
”你这乞丐，做什么非得死在我李家门口脏了我李家门楣？看你也是个有骨气的，大过年的死了，倒也是晦气得很。“李羲和手里揣着暖炉，脸被冻得通红，倒是平添了几分孩子气的娇俏。
突然，乞丐瞥了一眼李羲和，眼里竟是不屑还有怨怼，他看了两眼便说：“你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只见，刚刚还嚣张的李羲和眼睛瞪大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伸手指着乞丐的脸，脸涨的通红。
“谁——谁还不会背个《思凡》了！”
乞丐虽是一身狼狈，眼神却没有半点乞求之色，反倒是不屑居多。
李羲和灵机一动，蹲了下去，拿着暖炉在乞丐面前晃悠，丝丝热气像是有无数双手，终于让乞丐的眼神里少了些不屑。
李羲和见他眼里有了对这手炉的渴望，刚刚心里的惊慌也散去了，人有欲望，控制起来便容易多了。
他喟然叹了口气，“瞧你这么可怜，想必在这京城是没有依靠了，不若跟了我，我也不问你以前如何，可好？”
说着，他将手炉支到乞丐面前，得逞地笑，送礼就应当雪中送炭，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回报，这手炉可不就是“炭”？
这笑容不由得就让人想到前几天他的不作为，是不是就在为今天这出“送碳”的戏码做准备，那刚刚的那出《思凡》究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呢？谁也不知。
“呵。”
只听乞丐一声轻呵，旋即李羲和整个人便扑在了乞丐身上，原来乞丐捉住了李羲和的手将他拽了下来。
乞丐一阵闷哼，李羲和被冻得直缩脖子，他骂骂咧咧站了起来，拍干净身上的雪，狠狠踢了乞丐两脚，转身便走。
“你要是敢走，这出《思凡》可就不只是在这条巷子里唱了。”乞丐说这话显然很吃劲，气息不稳，一句话断了三次才说完。
李羲和咬牙，这人本是前朝宰相张青之子，因新帝不容权相独政，即位第一道圣旨便是收回张青的相权，张青携妻带子回江南老家，路遇匪寇，无人生还。
但个中真相岂会如此简单，只是无人敢插手罢了。李羲和身为京城纨绔，自然有纨绔一帮人的信息渠道，那昔日宰相公子张端祁如此不屑他们这些纨绔，加之文韬武略又均在京中立为翘首，岂会不惹纨绔们怨恨。
李羲和正是利用这些为外人不耻不屑的纨绔，才得到消息，宰相之子竟然逃过了追击，沦为街头乞丐，他便用计让张端祁知道，只有他李羲和敢藏他。
当然包藏宰相之子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定是滔天大祸，不过俗说“富贵险中求”，曾有天佑寺的主持云海大师卜卦，张家之子，得他一人便可定社稷，安四海。
所以，这张端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到李府门口，李羲和料想到他毅力过人不会放弃他的招揽，倒是低估了他的聪慧，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被拿捏住把柄。
“你是如何看穿的？好歹本少爷也藏了那么多年，现在身上裹了七八层冬衣，你倒是火眼金睛。”李羲和扶着他往李府走，最后一句火眼金睛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
张端祁权当没有听见，身边的人一直骂骂咧咧，从他的身上传来一阵阵暖意，比京郊那处埋着张家上下几十口人尸体残骸的雪堆要温暖得多。
李羲和被压得结结实实，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这不可一世的主下次跪在他面前回话，张端祁连腿都打不直了只能够拖着走，竟然都还比自己高！士可杀，怎么可忍！
长街里，被遗落在门外雪堆旁的手炉，散着盈盈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