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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白檀(四) ...

  •   秋娘犹犹豫豫地给那姑娘松了绑,那姑娘眯起眼睛,转动了一下手腕,口中轻轻“嘶”了几声,水样的眼睛往人群中一扫,手指伸出来指着一人道:“你过来帮一下忙。”

      白檀左看看右看看,终于也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我?”

      那姑娘明确地点了点头,白檀抓了抓头,走过去不解地看着她。她又笑了笑,她仿佛很喜欢笑,开口之前总要笑上一回,笑起来便如春风回暖,带着丝丝的甜,又有绵绵的媚:“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白檀头一次觉得有些赧然,讷讷道:“白……白檀。”围观众人中听说过白檀大名的都不禁开始交头接耳,一个个都忍不住将他上下打量起来,却又有些不敢将这清素漂亮的少年与戏台上那个妖冶艳丽的名旦联系起来。

      “是……白色檀香的白檀么?”那姑娘又微微一笑,抬起手来捋了捋头发,白玉般的手指没入乌黑的发丝里,颜色分明,端的是风华无双,让白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山吐晴岚水放光,辛夷花白柳梢黄”这么一句诗来。

      “我还没有名字,不如白檀公子给我取一个?”

      白檀微微一怔,怎么这么大的姑娘还没有名字?随即又明白了,这姑娘既然流落了风尘,原本的名字自然是不会再用了,要自己取的只怕便是花名。想着刚才的那两句诗,脱口道:“便叫做辛夷罢。”

      辛夷应了一声,忽又一笑,道:“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说着便随手取了一只酒杯,在酒杯之中倒满了酒,又对白檀道:“劳驾白檀公子,用这酒杯中的酒在这桌上画一个五芒星。”见白檀一脸不解,又笑着解释道,“就是五角星。”

      白檀顿悟,取过了酒杯,小心的倾倒酒液,使酒液如缕流下,在桌面上画出细线来。

      辛夷取过了酒壶,在白檀画五芒星时,以无名指沾了酒液,拇指轻弹,酒液准确地点点跟随五芒星渐渐成型的五个角,待到五芒星画完,酒液也弹得更急,素手一挥时,四处酒液飞散如雾,却见她一只白嫩的手在桌面上一拍,如同一锤定音,喝道:“金木水火土,现形!”

      酒液形成的雾气慢慢往五芒星中心聚拢,竟然渐渐成型,等最后消散开时,五芒星的正中竟伏了一只硕大的白老鼠。

      围观众人齐声惊呼,白檀也没忍住惊讶之声,却见辛夷拎起那头白老鼠,朝着秋娘道:“有没有笼子?”

      秋娘瞠目结舌,道:“这里哪儿来的笼子……”

      “没笼子啊……”辛夷仿佛有些为难,想了想只得又取过了纸笔,找来了闭月楼里姑娘们用的胭脂,以朱红在纸上画了一些不知什么样的线条,往白老鼠背上贴了,拎着那老鼠递给了白檀,道:“你帮我养吧,只要别把那张纸取下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白檀嘴角抽搐,实在不敢接手这么肥硕的一只老鼠,而且还是个妖怪,但是辛夷既然这么说了,却又似乎不好意思拒绝,回头看看苏木和没骨,那两个没意气的同时抬头望天,仿佛要竭力告诉他“我们不知道我们啥也没看见”一般。

      他叹了口气,胆战心惊地从辛夷手上抓过了白老鼠,道:“你……什么时候来拿它?”

      辛夷“嗯”了一声,点了点下巴道:“等什么时候我能出去了……”

      “这死丫头又干什么事了!”一声尖利的叫声响起,白檀回头看,正是当日从花船上将辛夷等姑娘带下来的那鸨母,只见她迅速地拿了绳子,重新给辛夷捆上了手,口中喃喃不绝,“这个样子更是没人要了,作孽哟……”

      辛夷任凭她捆,也不分辨什么,秋水明眸只看向了秋娘,轻声道:“我只要‘辛夷’做我的名字,作为我给你抓妖的报酬,可好?”

      秋娘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早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连连点头,又转过身去,手中丝巾往四面一挥,道:“没事啦没事啦,姑娘们该唱曲的唱曲,该跳舞的跳舞,该陪公子少爷们喝酒的继续陪公子少爷们喝酒哪!……”

      白檀拎了这么大只老鼠根本没人敢靠近,也就根本没了玩的兴致,回到苏木和没骨身边,正要说回吧,辛夷却忽然又回过头来,眼睛弯弯如同新月,笑盈盈道:“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白檀心头一突,脑子里一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赶紧拉了苏木和没骨,拎着那只大白老鼠,匆匆忙忙回了杏林园。

      回到了杏林园自己的房间,却也找不到地方安置这么大只的老鼠,苏木抓了很久脑袋,终于跑出去拎了一个破旧的鸟笼回来,把破洞处用旧衣裳补上了,将笼子们开得大了一些,将那白老鼠给塞了进去。

      说来也怪,这白老鼠自从背上被贴上了那张鬼画符,就好像一直在酣睡,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跟死了一般,连白檀戳他背脊它也不动。

      “白檀,那女的不会是看上了你,想赖你替她赎身呢吧?”没骨忽然说道,“可咱们这种人,也没什么钱哪。”

      白檀一怔,隔了一会儿道:“应当不会罢。这老鼠暂时放着便放着罢,看着也不闹腾,光跟个摆设一样,那姑娘若要回来取,到时就还了给她,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未曾想事情原是不会这么简单的,有些注定的事、人故意算计的事,就算刻意地躲,却是躲到天边也躲不过去。

      就算一味期望着平静的日子,不奢求也不渴望,只求淡然安宁,却也总有什么,能颠覆原先的日子。

      苏木伸了个懒腰,道:“世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实则这世上又有多少当真有情有义之人,就算是夫妻,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说呢,白檀不用把这事看得太重,咱们与那姑娘又是非亲非故,何必为了她太伤脑筋。这头白老鼠养着就养着,不用太上心。这人哪,就是不能把事看得太认真太严重。”

      说罢便爬上了床,道:“困了,明儿还要早起吊嗓,开戏,你们两个也快些。”

      没骨向来听话,被他一说便也爬上了床,白檀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白老鼠,便也上了床。

      一晚上却睡得极不安稳,做的都是零零碎碎的梦,忽而梦到了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那面目却是模糊的,临走时披在自己身上的那块绣了鸾鸟的锦帕,忽而又记得了小时候买了自己的那个人贩子,那眉目却记得清楚,还有那块芙蓉酥,上面还洒了玫瑰丝,还有因为自己哭闹而挨的鞭子,因为唱不了转音而挨的打,辗转多年,杏林园,园主,镜子里自己妖艳的扮相,是李香君,是杜丽娘或者崔莺莺,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男儿汉。是河堤上见到的花船,一笑倾城的青衫小姑娘,闭月楼,白老鼠……还有……辛夷……

      零碎的片断不断跳来跳去,做梦做得辛苦,白檀忽然抽了一下气便惊醒了,往外看时还是漆黑的,苏木与没骨也正睡得香。他翻了个身,却觉得睡得极不舒服,好像身下有什么东西硌着,一摸,是那只白日里被自己放进了怀里的金镯子掉了出来。

      他摸着那金镯子上雕刻精细的花纹,浅浅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去,闭起眼,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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