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亓官

42、拾肆 变身之二宿怨

　　两人正在僵持的时候，一个白衣女子捧着脸盆从侧面过来，她的盆里放着洗发露和香水等物，边走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两人打个招呼，就要进屋。
　　童小瞳还在里面呢，让她闯进去不是人人都知道仇菁菁脱了某人的衣服？冯坤宁瞅也没瞅，下意识地一把拉住她，“小姐，走错屋了。”
　　那女子看了看门牌，又看了看对门，“没错啊。”
　　冯坤宁见她站着不走，不耐烦地转过头，“都告诉你走错了。”然后又盯向仇菁菁，接着忽然反应过来，啊的一声，象见了鬼一样。
　　仇菁菁被吓得也啊了一声。
　　冯坤宁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个女子，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只见那个女子一头俏丽的短发，恰如出水芙蓉一般。她的胴体曼妙修长，娉娉婷婷。她的脸上去了加粗的装扮，眉毛更细，眼睛更大更亮，整个人忽然一下精致起来，却不正是童小瞳？
　　冯坤宁目瞪口呆之下，想起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事，她早就露出不少破绽，季颂平和仇菁菁应该也是早就知道了，偏只有自己这么傻！
　　童小瞳生性好洁，因此进屋就脱了那身沾满油污和灰尘的衣服。她翻换穿的衣服时，犹豫再三，终于翻了套女装出来。
　　今天上午她趁仇菁菁他们出去的时候，偷进阁楼，翻了一气，后来看到仇菁菁的衣服和化妆品，忍不住女人心性，悄悄试用了下。结果就此被仇菁菁看出破绽，后来她去还盒子，又被季颂平看破。
　　童小瞳和仇菁菁同屋之后，仇菁菁搂着她一顿审问和嬉笑，弄得她的脸如苹果一样红。想到和仇菁菁一屋同住，她决定还是换身女装，免得没来由被她取笑，于是就选了一身白裙去洗澡了。
　　童小瞳回来的时候看到冯坤宁和仇菁菁面对面低声交谈，也不以为意，只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却被冯坤宁拦住，还说她走错了。
　　她仔细看了门牌，不明白错在哪里。冯坤宁忽然象见鬼一样叫起来，还指着她，让她也打了个寒颤。
　　“冯大哥？”童小瞳小心地问。
　　冯坤宁如梦初醒，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心想这下出糗出大了，连人家女扮男装都没看出来。他甩下一句：“没事了，我去睡觉了。”然后转身回屋，留下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黑云席卷天际，大雨似乎也为期不远，两岸只余点点模糊的灯火，江风猎猎作响，温度骤然降了几度，尾本喜山雄略显黧黑的脸膛在船上的灯光映衬下棱角分明，他握住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然没有清除胸中的闷热之气。自从那次差点溺毙之后他依然有些怕水，只是虽然手心已然湿透，但却坚持不肯回到舱内休息。
　　快艇劈风破浪如离弦之箭般向远方驶去，估计三个小时以后就可以追上三仁丸号，然而尾本喜山雄眼中的担扰之色却越来越浓。
　　两小时以前张劲庐把关于仇菁菁的情报传给他，他立刻电话了码头，得知三仁丸号已经开走后，又通过各种关系借了艘快艇，然后带了一个步兵小队就追上去。四层甲板，不到五百人的乘客，一个步兵小队已经足够用了。
　　本来这件事自然应该由情报机关来负责，或者是陆军的梅机关，或者是海军的儿玉机关，仅从功能上来说，甚至海军的儿玉机关才更应该是处理这件事的正主。儿玉机关负责将大日本帝国所须要的一切战争物资，从亚洲各地透过合法、非法手段及管道运往日本本土，尤其是铜、镍、钴、镭等重要金属和石油、粮食等民生物资，除此之外，还有一项鲜为人知的工作，就是搜括占领区内有价值的贵重物品，包括从民间掠夺而来的黄金、珠宝、玉石等等。因此，这批宝藏自然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只是日本的陆海军之间已不能用矛盾来形容，甚至要用到“宿怨”这个词。那一直可以追溯到宗族之间血腥的领地之争。明治维新中，日本现代意义上的陆军、海军刚刚建立，一些藩主将他们的子弟送去一个军种，他们几代的对头们则必定将子弟送去另一个军种。世代的延续使陆海军之间几乎快到了互不相容的地步，就连天皇和首相也无法控制。这种矛盾发展到最严重时，在两军种各自的兵工厂里，即使是生产一个螺丝钉，海军若造出的是左旋的，陆军必要造成是右旋的以示不同。
　　所以陆军梅机关扶持的76号在获得了关于宝藏的相关情报后，压根就没通知过海军。不过尾本也知道，儿玉机关不是摆设，加上陆军没有刻意隐藏，这个消息估计迟不了太久他们就会知道。所以陆军必须抢在前面。因为按照天皇的指示，哪个军种抢在前面，战利品就归哪个军种所有。
　　当年按计划，本来青岛是陆军的占领范围，结果却被海军抢了先。因为这事，陆军海军在军官俱乐部大打出手。后来陆军进行淞沪之战时，要求海军进行火力支持，海军则置之不理，使得陆军损失惨重。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赶在船到青岛之前解决，否则海军必然会来插上一脚。
　　其时尾本的顶头上司第十三军司令官上村定是他父亲的故交。梅机关的上级、驻上海的陆军部长为永津佐比重，是他在参谋本部中国课时的老上司。因此，他透过两人的渠道，将这一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两人到不只是因为私人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尾本深得时任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岗村宁次的赏识。
　　尾本喜山雄和岗村宁次两人同是参谋本部战史课参谋出身，并都曾经派驻过青岛，熟悉中国文化，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两人都在参谋本部打磨多年，岗村宁次作为第十一军司令官进攻武汉的时候，尾本更是其手下的一名步兵大队长。类似的经历、共同的爱好加上曾经如父子的上下级关系让两人变得极为亲密。而这批宝藏的可能藏匿地洪泽湖就在岗村宁次的管辖范围内。上村定和永津佐比重当然不希望自己辖下辛苦得到的线索反作了他人嫁衣裳，让岗村宁次平白捡了功劳和财富，而派尾本去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只是尾本一想到要面对仇菁菁，谋取她的家产，夺取她的东西，就羞愧难当。这和战场上两个熟识的人血拼又不一样。战场上一切遵循实力，即使是朋友各出手段也没有什么，但是当不在战场之上的时候，尾本忽然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菁菁啊菁菁，你知道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吗?
　　豆大的雨点忽然如约而至，落在水里，打在心头。

　　船舱壁薄，仇菁菁害怕隔墙有耳，因此也不敢与众人讨论盒子。呆着无聊，看了阵报纸，负责他们房舱的阿刘进来招呼一阵，知道他们四人是一起的，于是送来了一幅扑克牌和两本书，那两本书一本是徐讦的《荒诞的英法海峡》，一本是翻得烂旧的《现代电影》。季颂平抢了徐讦的小说去看，仇菁菁抢了那介绍电影的期刊，冯坤宁只得又翻起报纸，童小瞳自己拿着扑克牌玩着。
　　不知多久，众人忽然闻到餐厅的菜香。几个人中午都没吃饭，此时被勾起了馋虫，顿时感到饥肠辘辘，更没了心思，于是收拾收拾一起去了餐厅。
　　岂料来得早了，人家还没有开售晚餐，四人实在等不及，于是单独叫了几样菜来吃。
　　饭菜上桌，冯坤宁伸筷就夹，童小瞳挑衅似的夹他的菜。他夹什么她就夹什么。冯坤宁自下午自已掌嘴之后，一看到她就有些脸热，因此一直避着，此时饿意上来，浑身没劲，又不好在夹菜上与她争，实在躲不开，心一横眼睛一瞪，“干嘛？”
　　“你说干嘛？冯大哥，你干嘛躲我？”童小瞳出道以来一向女扮男装，虽然鲜少有人看破，但也绝非没有。只是最惨的就是这次，先是被季颂平看破，然后被仇菁菁看破，虽然冯坤宁没有做出什么暗示，但想来就算没看出来，以他和仇菁菁那么密切的关系，仇菁菁也应该也会告诉他。而且更多的可能是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动声色而已——她到没想到他压根就没看出来。
　　“呃……哪有？”
　　“怎么没有？就有。”
　　仇菁菁在桌子下踹了冯坤宁一脚，使个眼色过去，然后说：“小童妹妹说有了就是有了。”
　　冯坤宁和她那么熟，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如今开盒子还要童小瞳帮忙，当然不能过份得罪，得允许人家耍耍小脾气，而且仇菁菁多半还想让他用美男计的。
　　想来想去她除了美人计——无论男与女，就没有别的创意。
　　冯坤宁无奈地说：“我错了行吧？你现在还叫童小同吗？”他没话找话地问。
　　“不然你以为我叫什么？”
　　“可是小同不应该是男的名吗？”
　　“谁说的，小童妹妹那个童字是儿童的童。当然是女的名。”仇菁菁说。
　　“菁菁姐……”童小瞳苦着脸，“我那个瞳是瞳孔的瞳。”
　　“呃……反正都差不多啦，哈哈。”仇菁菁掩饰地笑笑，讪讪地手掌用力扇了扇，仿佛要学铁扇公主把刚才说出的话象孙猴子一样扇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然后她转向季颂平，“老季，你那些小说为什么都是悲剧结局啊？”
　　季颂平趁他们说话功夫，已经吃了小半碗，听她这么问，从容笑笑，“谁说的？《无题》不就是大团圆结尾吗？”
　　“可是只有那一个啊，象《谁与谁》、《夜色》、《借着死亡请你记住我》这些哪一个不是最后非让人哭出来的？”
　　“时事艰难，不由自主，与我无关。”
　　“你写的，居然说与你无关？”仇菁菁噗嗤一声笑出来。
　　“命运如何，已经早由他们的性格注定，我无法控制，只是写出来罢了。”
　　“这倒也是。”
　　冯坤宁看他们聊得热络，大感郁闷，忽然想起胡青衣，于是说：“啊，对了，你们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谁？”众人一起问，仇菁菁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出来。
　　“胡青衣。她还让我们晚上一起去看她的演出。据说她是台柱子，哈哈。”
　　没有人附和，一个人笑得无趣，冯坤宁渐渐收了声。
　　仇菁菁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似乎在想他有什么意图。季颂平却是低头吃饭，童小瞳不认识胡青衣，还在问：“是哪一个？”
　　“就是‘沧湖烟雨劲菁丝’的胡啊。你们都不想去看吗？”冯坤宁奇怪。
　　“想啊想啊。”童小瞳说。
　　仇菁菁不作声，只想看冯坤宁和季颂平的反应，见季颂平还在慢条斯理的吃饭，心中冷笑，心想：你还真沉得住气。
　　季颂平心里暗暗震惊，不知道是冯坤宁在试探什么，还是真的只是巧合，难道真的是胡青衣让他们去看的？他想来还是没什么理由拒绝，于是说：“为什么不去啊？难道回屋看小说？那本小说我可看完了。”
　　仇菁菁接着说：“那就去吧。我看到隔壁有个傻子总呵呵笑着瞅我，讨厌死了。不如去看戏呢。几点钟开始？我还想早点睡觉呢。”
　　冯坤宁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你都睡了几天了，还睡？”
　　仇菁菁对他怒目而视，童小瞳在一边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