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亓官

20、柒 救人之二76号

　　冷雨一行八人，开着两辆小汽车，来到76号西面弄堂。
　　这里是二十余幢二层楼的小洋房，原来的住户早就让原76号主任丁默邨给强行迁出，如今则是汪伪国民党中央社会部、肃清委员会与特工总部的高级官员家属的住宅。
　　弄堂东边住宅的后院紧邻的就是76号的看守所，那是原来是一个大花棚，结果被改造成了看守所。在弄堂的两头墙沿下，吴世宝还搭起木房，派几个特务开起一家白铁铺子作为固定岗哨。不过地痞、军统和76号的特务们本就是一家，顶多是池塘里的稀泥和岸边干泥的区别，这固定岗哨里的小特务都是黄金荣的徒子徒孙，因此早就让冷雨买通。
　　车从弄堂口经过，白铁铺子里的伙计恍若未见。车子毫无阻碍地停在76号警卫队长郭忠和的家门口，几个人下了车，就被郭忠和的老婆迎到后院。
　　他老婆人长得极细佻，大约还是有些风情的，只是妆化得太厚，倒仿似唱戏的打的厚厚粉底。仇菁菁看着总觉得那粉随时会噗噗掉下来。
　　没人说话，冷雨带来的那几个人直奔院墙就挖了起来。虽然怕发出声音，进展不快，但是半个钟点左右，墙已经被挖出一个大洞，半蹲着出入是没有问题的。
　　几人同时看看表，凌晨二点四十五分，时间刚刚好。

　　上海的凌晨万籁俱寂，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郭忠和却睡不着觉。他过去挡过四儿盘（开汽车），被大世界经理丁永昌包租一个月，因为办事俐落，心狠手辣，逐渐出人头地，后来通过渠道托人递了名贴，算是认了师傅。丁永昌是黄金荣门下，主持上海滩最著名的几大帮会之一荣社，因此郭忠和可以说是黄金荣的徒孙。
　　但是却是吴世宝将他推荐到76号的，当年吴世宝也挡四儿盘，是和他一起赤拳打天下的伙伴。在参加76号后吴世宝急于扩展势力，就将与自己关系密切的郭忠和也推荐了进去。76号成立以后设警卫总队，下设五个大队，以吴世宝为总队长兼第一特务大队队长，以郭忠和为第二特务大队队长。所以吴世宝死后，郭忠和就递进为总队长，负责警卫工作。
　　前几天，冷雨托人给他老婆送了一千现大洋，说是怕季颂平在里面呆得不舒服，这些钱就放他那里留作照顾之用。他老婆觉得人马上要放了，收下也不过是顺水人情。但是郭忠和凭借做特务的直觉，觉得肯定有问题。
　　果然第二天，冷雨又来找她，这次居然是要劫人。冷雨和季颂平之间的事他是听过的，只是把事情闹这么大就不是儿戏了，因此没敢答应。谁料不止丁永昌捎话过来，黄金荣也捎话过来，而且上面居然也明敲暗打的——这其实是周佛海为了讨好军统压制李士群搞的小把戏。
　　郭忠和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不清楚里面的内幕，忧心不已，想想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即使有问题也算不到他头上，迫不得已只好答应。
　　其实类似季颂平这种身份的人物，按理都关在小楼里的二楼单间。只是那小楼里还住着大特务们和他们的女眷。这也怪季颂平花名太响，这些大特务们隔三岔五地才往小楼一住，可不想自己不在的几天，帽子就变成绿油油的。于是不管女人们的一致要求，把季颂平关到了那花棚改造的看守所里。
　　这也却正方便了郭忠和行事，如果季颂平关在院子中间的小楼，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凌晨三点，郭忠和来到看守所，直接要来季颂平那屋的钥匙。虽然他不是看守所主任，但整个警卫队都是他的人，谁敢吱声？
　　季颂平睡得正熟，矇眬中知道有人进屋，还以为要半夜提审，也没当回事。
　　季颂平与青帮“通”字辈的大流氓季云卿有一些扯不清的亲戚关系，虽然季云卿早几年就死了，但是季云卿的徒弟李士群、丁默邨、唐惠民都是76号的特工，义女佘爱珍更是吴世宝的老婆，这样强硬的关系背景下，让他来到上海就混得风生水起。
　　他去年在《万象》和《大众月刊》上发表了一系列小说。小说背景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均是以写情为主，构思巧妙，情节细腻，引起众多女性读者的追捧，连佘爱珍都对他刮目相看，一改初始的傲慢态度，和他姐弟相称。
　　在佘爱珍的关照下，季颂平出入社交场合，成为上海出名的花花公子。他长相英俊，举手投足间自有种翩翩儒雅，玉树临风的气质，而且最让人称奇的是有一套过目不忘和闻香识人的本事。因此，在整个上海，尤其是女□□际圈里交游广阔。
　　季颂平如今挂着新创刊的《紫罗兰》和《风雨谈》杂志的编辑头衔，受着上海众多女性的瞩目，自信只要没有把柄落于人手，了不起遭些罪受些苦，组织上迟早会出面将他弄出去。所以入狱之后，从不曾担心。
　　此时看到有人半夜进来，季颂平心中奇怪，眯着眼，五指挡着射来的强光，隐约看到那个悄声进来五短身材的胖子象是郭忠和。
　　郭忠和关上门，打开手电筒盯着季颂平的脸，看他虽然因为多日未曾洗漱，头发蓬松，一脸胡子短茬，但是剑眉星目，别有一番俊朗的气质。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长得好看，果然就他妈的占尽便宜，怪不得冷小姐肯冒这么大风险救他。
　　郭忠和虽然与吴世宝相熟，但自去年吴被日本人毒死后，佘爱珍就离开了76号，因此对于季颂平他只是听说，却还真没有打过交道。
　　郭忠和上前拍拍季颂平，说：“起来，上床角呆着，炸死你我可不管。”
　　季颂平不明白他耍的什么把戏，乖乖听话。
　　郭忠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铲子，在墙角挖出一个洞，然后塞进两颗手榴弹。
　　他看看时间，在还有五秒钟的时候拉燃引信，然后迅急出门上锁沿着墙边溜出去，生怕惊动了对面。对面的三开间平洋房驻扎着日本宪兵准尉涩谷，那是76号和日本人的联络人，其实说白了也是日本宪兵用来监视的，惊动了他们，郭忠和就只余下跑路的份了。
　　刚刚跑出拐角，就听身后一声轰响，郭忠和的心里一凉，女人坏事，女人坏事，怎么能相信……念头还没转完，从正门处就传来更大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脚上一软扑倒在地。
　　冯坤宁和仇菁菁、冷雨在听到第一声爆炸的时候，也是心里一凉，郭忠和老婆的脸上更是面如死灰。
　　冷雨原来的计划只是硬闯，让冯坤宁不住摇头。冯坤宁受聘于汪精卫担任其贴身保镖，在四年前伪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的时候就进过76号，自然知道里面的格局，那不是几十号人十来条枪能搞定的地方。他又和仇菁菁商量。仇菁菁前几年和吴世宝做“生意”的时候也进过里面，比他更清楚。最后两人共同制定了这个计划。
　　在76号正门处将会缓慢行来一辆装满军火的卡车，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正好到达门口，准时爆炸。这声爆炸自然是为了掩盖里面的那处声响，更是为了能够转移日本人的注意力，让郭忠和事后推托。
　　只是不知道是时间没有对好，还是爆炸的设置有问题，或者纯粹就是意外，两次的声音居然没有同时响。但是索性随即传来的第二声巨响，将第一声完全掩盖了。
　　冷雨还算镇定，手一挥，底下的几个人立刻冲进墙洞。仇菁菁看着那个乌黑的洞口，握紧拳头，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整个76号已经乱成一片，周边的小楼也纷纷亮灯，只有这里异常安静，半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不过半分钟的功夫，那几个人已经架了一个人出来，月色矇眬里却不正是季颂平？
　　冯坤宁听到冷雨和仇菁菁都长吁一口气，撇了撇嘴。

　　季颂平看到郭忠和转身跑了，牢房随即被炸出大洞，第一反应就是76号抓不到他把柄，因此要栽赃陷害。他心中震惊，躲在原地苦思对策。没想到紧接着又进来一些人，他们寻到他后就将他硬架出去。
　　要陷害的话，炸出个洞就够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架出去？他可不觉得自己重要到组织上会武装劫狱的地步。一念及此，季颂平便不再挣扎。直到见了冷雨，这才知道是这位大小姐干的好事。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多日不见，小雨你到是越来越漂亮了。”季颂平虽然没有见到自己想像中人，微觉诧异，但是风流的性子不由自主，让他夸了冷雨一句。
　　冷雨不妨这种情景他也能说出俏皮话，瞪他一眼，“又说疯话。”她心里高兴，脸上就有些潮红。
　　季颂平也见到了仇菁菁，奇怪她怎么会和冷雨凑到一起，却不认识冯坤宁。
　　“菁菁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吗？”仇菁菁瞄他一眼，风情万种。
　　季颂平一笑，“那到不是，只是有些意外，不过也很高兴哦。”
　　冷雨奇怪，“你认识她？”
　　“沧湖烟雨劲菁丝，菰米新炊滑上匙。你们七个天骄女子名震江浙，想不认识都难呢。”
　　此时此景当然绝非说话的地方，冷雨和冯坤宁接过季颂平，他身上还有手铐脚镣，无法正常行走，几乎是让两人硬架出去。仇菁菁走在前面，四人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余下的几人，先是将后院的墙砌好，然后也坐车消失在夜幕之中。此时的76号依旧处于一片混乱之中，李士群等人虽然在这里有卧室近年却很少居住，因此根本不在这里。而其它的大特务们却是心中有鬼，不少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先跑得越远越好，到是院中的那些罩着草绿色制服，顶着没有帽徽军帽的警卫一个个地痞出身，悍不畏死，纷纷聚到正门前院。只是群龙无首，场面上混乱不堪，却正给了冷雨手下那些人机会逃走。
　　混乱的场面直在日本宪兵赶到后才控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