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先生》曲风荷

51、Chapter 51

　　善恶鉴伸出两根手指，提着嘴角，像做鬼脸一样，扯出一个笑。他原本的样貌看着不怎么平易近人，这样做起怪来，倒添了几分可爱。

　　小豌豆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提起手里的鱼：“抓到了，你去做鱼吧。”

　　善恶鉴摊开手，隔了一面墙壁，那一串用树叶穿起来的鱼就到了他手里。

　　善恶鉴转身走进厨房，鹤妖跪在天井里，小豌豆穿过回廊，走到她身边，扶起鹤妖。

　　“你跪多久都没用。”小豌豆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望着天，“外面的世道很乱吗？”

　　丁千鹤看着小豌豆的目光有些灼热，小豌豆知道，鹤妖大约是觉得他对善恶鉴很重要，想用他当筹码。

　　“姐，不用想。”小豌豆弯起嘴角很短暂地笑了一下，“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

　　“为什么？”丁千鹤上前一步，盯着小豌豆。

　　小豌豆给丁千鹤指了指头顶的天：“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乱，我的世界只有这么大，里面只有一个盛长安。”

　　“至于盛长安，你不能比我还天真，我都知道长安君的道又长又黑，我在他那里，算不得什么。”

　　丁千鹤闻言，坐到小豌豆旁边：“你说得对，那些大妖的真心就像冬天的雪，捧在手里的时候你以为是真的，哪里晓得太阳一晒，就化成水了。”

　　小豌豆没说话，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味。

　　丁千鹤问：“既然长安君不愿出手相助，我就要走了，多谢你们救了我，救命之恩定会报答。”

　　小豌豆倒是很通透：“施恩不图报，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丁千鹤笑了，她原本就生得漂亮，只是总拧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那样的漂亮就变了味，像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如今笑起来，倒像春水初生，暖风吹得冰面破开，原来底下是温软的水。

　　小豌豆真心对丁千鹤说：“姐，多笑一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

　　丁千鹤早就过了在乎好看不好看的年纪，她抬手，揉了一把小豌豆的头：“你想跟我走吗？走出杨梅竹斜街，去看一看外头的天宽地广。”

　　“不了。”小豌豆毫不犹豫地拒绝，“盛长安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除非他要我走。”想了想，小豌豆又补充道：“就算他要我走，我也要知道是什么原因。”

　　丁千鹤没有劝盛荒野什么，她看盛荒野就好像看当初的自己，尽管丁千鹤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但她总是忍不住为盛荒野想，万一呢，万一善恶鉴和褚未闻不一样呢？

　　她自己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却希望小豌豆能有一个好结局，这样她也好从旁人的幸福美满里找到一点宽慰，还有对活着的希望。

　　小豌豆和丁千鹤都没有发现，门廊上头的瓦背处，善恶鉴正盘腿坐着。

　　他使了个术法，厨房里头做饭的不过是个纸片人，真正的善恶鉴老不要脸，光明正大地听着墙角。

　　善恶鉴想，他好像一直被逼着做取舍，好不容易得了什么，就会立刻被命运摆到天平上，逼着他做选择。

　　只要有选择，就会有失去，善恶鉴一直在失去。

　　小豌豆对善恶鉴而言，是不一样的。满地狼藉里，只有小豌豆主动向他探出了芽，小豌豆只要在他的身边好好活着，就是他的救赎。

　　能让他相信世人对他的恶意揣度全是妄言。

　　纸片人做好了饭，就像一阵雾一样散去。善恶鉴抖了抖袖子，摆出一张淡然又漫不经心的脸走出来：“吃饭了。”

　　丁千鹤识趣地起身：“不敢让长安君留饭，叨扰了几日，既然伤好了，我也该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如果长安君改变想法，或者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

　　善恶鉴没有直接拒绝丁千鹤，甚至将她送到了门口，还折了一枝月月红给她。

　　善恶鉴门外这一丛月月红经年不谢，花开四季，一直是善恶鉴用灵识养着的，能替他们遮挡妖气。

　　“我的一缕神识，能替你挡一次灾。”

　　丁千鹤接过花，显然惊讶得很：“长安君……”

　　“多保重。”善恶鉴不管门外的丁千鹤是什么表情，话没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

　　丁千鹤隔着门，给善恶鉴磕了一个头。不管善恶鉴为什么愿意帮她，都是恩情。这世道人也好，妖也罢，全都自顾不暇，愿意向无关的人施以援手的不多。

　　善意一直以来就比恶意珍贵。

　　但奇怪的是，比起善，大家更容易记住恶，甚至会觉得善是理所当然。

　　哪里有什么理所当然。

　　“盛长安，你为什么帮她呢？”吃饭的时候，小豌豆问善恶鉴。

　　善恶鉴反问小豌豆：“你为什么想帮她呢？”

　　“因为她很好啊。”小豌豆说，“虽然白鹤姐姐脸很臭，但她是个善良的妖。”

　　善恶鉴觉得“善良”这个词很有趣，哦了一声，追问小豌豆：“为什么你觉得她是一个善良的妖？”

　　“因为她心里不是只装着自己，她会考虑别人。”小豌豆很认真地对善恶鉴说，“她不会因为想让你帮她，就做不好的事情来逼你。她想带我出去看看，但我说不愿意，她也不没有强迫我。”

　　“那你想出去看看吗？”善恶鉴放下了筷子，他不可能再吃得下东西了。

　　“不想。”小豌豆回答很干脆，“我看你就够了。。”

　　“外面很好。”善恶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这么多恶劣的想法，非要给外面贴一层金箔，“外面的天地很辽阔，有数不清的漂亮风景，有你不曾想过的美食，还有许多有趣的人和妖。”

　　小豌豆依然很坚决地摇头：“那些我都不需要，如果不是你做饭，我连饭都不要吃。”

　　“你是没见过，不知道外面有多好。等你知道外面的好了，怕是再也不肯回这个杨梅竹斜街了。”

　　善恶鉴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约像老父亲舍不得孩子长大，却又知道孩子早晚会长大，于是生出了一种矛盾而痛苦的心情。

　　“不会有什么比你更好了啊。”小豌豆走到善恶鉴身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盛长安，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小豌豆把脸埋在善恶鉴的颈后，脸颊蹭了蹭他的耳朵，用有些委屈的语调问他。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去外面。”小豌豆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是不是你要走了？”

　　善恶鉴抬手，把小豌豆抱在怀里。

　　“你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说着埋怨的话，但善恶鉴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对小豌豆的撒娇很受用。

　　“因为我喜欢你，比喜欢外面的世界要多很多。”说到这里，小豌豆扶着善恶鉴的肩膀，抬起头看着善恶鉴的眼睛，“但我知道，你要去外面的世界了。”

　　“你要去给奚夷君报仇。”

　　“你要去救那些像白鹤姐姐一样的妖。”

　　“我只有你，但你除了我，还有其他的朋友。”

　　“你有你的道义，不以世人口中的善恶论处，你一直问心无愧。”

　　善恶鉴摸了摸小荒野的头，轻轻叹息一声：“小豌豆……”

　　“我要陪着你，不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小豌豆忽然凑过去，亲了善恶鉴的嘴唇一下。

　　亲完转身就跑。

　　我要陪着你，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小孩子对长辈的那种喜欢，而是像白鹤姐姐喜欢她的师父一样的喜欢。

　　这是小豌豆不敢说出口的话。

　　善恶鉴坐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他摸了摸嘴唇，一闪而过的亲昵，就像是他的错觉。

　　小豌豆刚刚是亲他了？

　　小豌豆为什么亲他？

　　他活了两千年，还没遇到这样的轻薄。他是被自己养的小豌豆给轻薄了？

　　要命的是，善恶鉴还不敢板着脸去找小豌豆要个说法。

　　善恶鉴一直坐在原地，手指摸了摸嘴唇，很快又被理智克制，无奈地放下来。

　　就在善恶鉴准备去修炼打坐静心的时候，小豌豆又跑回来了，神色还有些惊慌。

　　善恶鉴意识到不对劲，站起来迎了上去，还把小豌豆挡到身后：“怎么了？”

　　小豌豆说：“有、有妖怪进来了！”

　　庭院里一柄长剑插在青砖地面里，剑尖没进土里，周遭砖石皲裂，碎石溅到善恶鉴的脚边。

　　长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剑铭未闻。

　　“不请自来，未闻君是来打架的吗？”善恶鉴背着手，走到石阶前，看着院中的长剑。

　　长剑在月下化形，是个眉目漂亮得有些刻薄的男人，长眉入鬓，鼻如悬胆，薄唇抿着，神色有些倨傲，但不显得讨厌。

　　“丁千鹤呢？”

　　善恶鉴嗤笑了一声：“自己的徒弟找不到了，是让我帮你找的意思吗？”

　　褚未闻环视了一圈院子，最后目光落到小豌豆身上。

　　善恶鉴眼眸一凛，手中也出现一柄剑。

　　褚未闻似乎有些失望，他有话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善恶鉴的院门又被敲响了。

　　敲门声很重，像是在催命，善恶鉴眉头一皱，挥了挥手，那门自动打开。原本在门后敲门的人没想到门忽然打开，一个趔趄差点扑倒。

　　“你、你们好大的胆——”

　　来人是城里的宪兵打扮，看到院子里的三人，皆是长发长衫，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忙头也不回地后退，还把门关上。

　　“嘿，怎么出来了，里头没女人？”

　　“女人没有，恶鬼怕是有，快跑快跑。”

　　善恶鉴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但褚未闻知道，那一日丁千鹤受伤，显出原形，让北平城里忽然多了个凤凰的传言，这是北边满洲里过来，抓凤命的。

　　一出人间闹剧，荒诞不经，褚未闻习以为常，但依然厌恶，这么吵闹的世界，该变上一变了。

　　褚未闻拿出一个八卦盘：“想见长安君一面太难，想让长安君出手助我更难。这是天罡盘，能见未来，不如请长安君自己看一看，人间乱成了什么样子。”

　　说罢，褚未闻拨动八卦盘，将刻度针往前调了十年。

　　庭院里的景致倏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四周缭绕起轻烟似的白雾，善恶鉴只来得及回头抓住小豌豆的手。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