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新世界》源家村

3、养父顾但丁

　　出租车在一座普通的居民楼前面停下，顾十安下了车，走到家门口。打开门，屋内的灯仍然亮着，他在玄关换了拖鞋，来到客厅，看到养父顾但丁正躺在沙发上休息。
　　顾但丁也是义体人，他听到顾十安的脚步声，切断意识与网络的连接，睁开眼，麻溜的坐起来问道：“我看了新闻报道，你接下来是不是又变得很忙了？”
　　顾十安在他身边坐下，靠在沙发上，表情比在外执行任务时柔和多了，说道：“我已经习惯这种工作节奏了，你就不要担心。花店的生意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凑凑合合。看着同行一个个关门，开起了机械铺，只有我还在坚持。在这个机械时代，总要有人坚守旧时代的浪漫。”顾但丁自嘲道：“还是得靠我炒股的钱来填补这份奢侈浪漫。嘿，你知道么？今天有个女人向我表白了。”
　　顾十安一下子弹坐起来，惊讶道：“谁？”
　　“就是那个每天来到花店，给去世的丈夫买一束花的金发女人，朱蒂。”顾但丁一脸遗憾，“她是个美好温柔的女人，可惜我配不上她。我是个义体人，她是个普通人，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噢。”顾十安又躺了回去，没有表态。他看着顾但丁的侧脸，养父做过全身义体化，容颜还停留在二十七岁的样子。他养育自己十几年，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那些的岁月里，已经产生了很深的羁绊。他内心既希望但丁得到幸福，又不愿意别人独占但丁，这种心情，真是矛盾极了。顾十安有些惆怅。
　　顾但丁能理解儿子的心情，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立刻站起来拉起顾十安，催促道：“已经凌晨12点了，十安，快去休息。”
　　“好。”顾十安乖巧道。
　　在同一间卧室，顾但丁和顾十安分床休息。虽然两人都做了全身义体化，不需要进食喝水等，但大脑依旧需要充足的休息。
　　顾十安进入深度睡眠。顾但丁闭着眼，却没有入睡，脑中的意识渐渐组成一个虚拟小男孩，他飞过数据的海洋，跳过一排排一列列、颜色和形状各异的数据，来到一个设置多重高级加密防火线的圆形数据库前，这个数据库就是哥白尼的中枢神经——优智系统。
　　小男孩没有对优智进行任何破解，直接穿了进去，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一个迷宫图书馆。
　　这里是公安厅的各类案件数据存储的地方。小男孩找到最新的建造的书架，从下往上寻找着需要的图书，在最高一层找到了，他从书架上拿下，打开这本封皮是玩具熊的图书，书里存储着玩具熊的所有记忆。小男孩钻进书里，书中别有一番天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电影院，银幕里循环播放着玩具熊和李德的快乐回忆。小男孩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了一遍，感慨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对痛苦一无所知，或许才是最幸福的吧。”
　　看完后，他穿过屏幕，看到了玩具熊的原始编码数据，果然，这份数据被人修改过，把玩具熊的两条基本准则“绝对保证人类的安全，绝对服从人类的命令”调换了位置，并写入第三条数据：“为自己而活。”玩具熊对于李德的欺负和厌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它内心完全忠于人类，但有人把这份无知而虚假的感情编码打碎。正是第三条数据，导致玩具熊彻底坏掉。
　　小男孩看着这条数据，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本来想把笼罩在原始数据外面的魔术编码消除掉，让优智系统和公安十四组早日发现案件真相，但是他犹豫了。
　　遥远的记忆深处，曾有个人温柔的告诉他：“这个世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能说出标准答案。我们不能站在上帝视角傲慢的看待任何人、任何事情。对你来说，你需要学习很多知识，经历很多事情，这个世界的真理以及你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都需要你自己去找到答案。”那个男人从书架最高层拿出一本破旧的书——《神曲》，说道：“这是八九百年前，伟大的意大利诗人阿利盖利·但丁写的作品，他表达出对真理的执着追求，对人文精神的推崇。可惜，他传达出来的思想，现在已经……。”
　　回忆以男人悲哀的叹息结束。
　　小男孩眼睛里流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悲伤，沉默片刻，他放下手，转身离开。他可以断定，那位神秘黑客的技术，在这个世界，除了自己，恐怕无人能敌，连目前最先进的优智系统——这个由数百个人脑组成的AI系统，都察觉不了他的魔术编码。“不过，操纵众多玩具机器人的编码不在这里。”小男孩想着。
　　小男孩从书里跳出来，拿出旁边一本封皮是家政AI断头的记忆存储书，他再次次跳进书里。果然，在这本书中，他又发现了魔术编码，神秘黑客把家政AI的恐惧感知数据里写入了操控原始数据未变的玩具机器人的编码，还写入了伪装进化的编码。当家政AI的恐惧数值加深时，被操纵的玩具机器人就越多，优智系统也会愈发怀疑他已经开始进化。玩具机器人和各种人形AI都由阿基拉公司生产发售，看来那个神秘黑客非常了解阿基拉公司产品的数据。
　　难道阿基拉公司出了内鬼？小男孩摇摇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抬起手，覆盖在魔术编码数据上，数据争先恐后的钻进他的手心，很快，数据被他吸收了。完成后，小男孩跳出记忆存储书，离开了优智系统。他刚离开，优智系统就立刻更新家政AI的数据。
　　与此同时，行走在黑暗街道的某个人突然停了下来，语气愉悦极了：“哎呀呀，意外收获。”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眼睛里充满了狂热而扭曲的感情：“必须……必须找到你，再慢慢把你吃掉。”他哼着歌慢悠悠的走远了。
　　小男孩的身体渐渐碎掉，顾但丁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他睁开眼，看向窗外，想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其实以顾但丁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根据魔术编码追踪神秘黑客的藏身之处。虽然网络中，只要走过，必会留下痕迹，但当个人的技术能力高于整个网络世界，就可以把自己的痕迹完全隐藏起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顾但丁的这份连顾十安都不知道的、连神秘黑客都无法追踪他的神秘能力，在网络世界可以肆意来回。
　　顾但丁思索着，一旦他主动找到神秘黑客，以黑客的能力，也有可能发现他，他不想冒这个险，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只想和顾十安平平静静的生活，和自己的花店相守一生。
　　一想到花店，顾但丁眼前浮现出各种陌生的、熟悉的的面庞……
　　一年前，顾十安从军校毕业，被优智系统选上，成为哥白尼市的一位公安。随后，父子俩搬到哥白尼城定居，顾但丁特别喜欢花花草草，把花店也迁了过来。他靠着炒股、地下赌博赚的钱，在市中心一条偏僻的街道开起了花店，店名不变——“Renaissance”。
　　每天顾但丁都会把小小的店铺打扫干净，精心照料每一朵花，每一棵植物。然而，生意没有什么起色。
　　哥白尼市是R国科技最发达的城市，街上随处可见人工智能和义体人，人们只对高科技行业感兴趣，花店还能勉强生存。这个城市，找不到一家书店。街道保洁员、城市管理员等很多不需要脑力的工作，都是AI在做。这个城市，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除了精英阶层、政客，剩下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穷人。
　　顾但丁基本每天早上10点开门营业，晚上7点关门。
　　这个城市的夜晚充满了危险，大大小小的犯罪活动层出不穷。夜幕降临，地下赌场人声鼎沸。他不想让顾十安担心，就早点关门回家。
　　晚上关门前，他把焉了的花摆放在店门口的桌子上，免费送给往来的路人。流浪汉、穷艺术家没有钱，买不起花，就会羞怯的带走一朵泛黄的花，小心翼翼的插在胸前口袋。
　　生活如此难过，一朵小小的花就可以抚慰苦难的心灵吧，顾但丁想着。第二天，他来到花店，开门营业，看到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幅画作，是穷艺术家送的回礼。顾但丁看到堆满机械垃圾的角落，一朵小小的花正在努力的盛开着，看到这幅画，他的内心受到了震撼，眼角忍不住流出液体，他慌忙擦掉。过了几天，他收到了流浪汉编的草蟋蟀。顾但丁把他们的回礼仔细的收好、保存好。
　　后来，顾但丁依旧在门口桌子上摆放焉花，也依旧会收到回礼。他与拿花的人素不相识，彼此也从未打过照面。但顾但丁很喜欢这种无声的交流，这是对那些可怜人儿发自内心的尊重。
　　不知道从哪天起，“Renaissance”花店拥有了常客，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名字叫朱蒂。她每天傍晚准时过来买束花。
　　有天，她买了花就要走，顾但丁喊住她：“朱蒂女士，请等等。”他从花架上拿下几支百合花，用绸缎扎好，递给朱蒂，说道：“这是小店送您的礼物。感谢您对小店的照顾。”朱蒂一向忧郁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光彩，她接过百合花说道：“谢谢，我很开心。还没问过店长你的名字……我有些失礼了。”
　　“我叫顾但丁。”
　　“但丁？该怎么拼读呢？是长诗《神曲》的那个但丁吗？”
　　“噢，是的。一模一样。”顾但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降生在这个世界，开始是没有名字的。后来我想要个名字，正好看到《神曲》那本书，就给自己取个作者同名。”
　　朱蒂若有所思，她以为但丁从小没有父母，长大后，自己给自己随机取里名字。她抬头温柔的笑着说：“现在看这种书的人非常稀少，难得遇到同好。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你好，但丁。”
　　“可以可以。你好，朱蒂。”若不是脸部义体化过，顾但丁觉得自己的脸肯定会红起来。
　　花店门口驶来一辆轿车，朱蒂的司机在街角等了一会儿，不见朱蒂出来，就来到花店门口接人。朱蒂看到熟悉的车，对顾但丁说道：“明天见，但丁。”
　　“明天见。”顾但丁站在花店门口目送轿车远去。
　　旁边二手电子铺的老板看到这种场景，说道：“小子，死心吧。且不说你是义体人，她是血肉之躯。就她的衣着打扮，坐的豪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阶层啊。咱们一辈子都高攀不起，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
　　“哎，我知道。”顾但丁冲老板笑里笑，回到花店开始收拾，准备关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