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局》艾独枢

6、公子毁阵赴黄泉

　　那一声响之巨难以用言语形容，如雷霆恰在头顶示威，雪盗给震得向后一倒，只觉得脑中一白，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
　　本来已经发亮的天，忽然黑了！
　　天怎么忽然会黑？
　　天塌了！悬浮于半空中的云门梅花自然也被震散，但他一瞥之下来不及细看，霍然回头就见山洞上方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大洞，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坠落下来！
　　雪盗大惊，却身形一掠便要出洞——但迎面又是一块足够将洞口堵死的巨石呼啸而来！
　　千钧一发间他再次施展了最高妙的缩骨和提纵术，在巨石即将合拢洞口的一霎硬生生穿隙而过，木制面具被巨石的粗糙表面直接挤裂，属于石头的森冷和硝烟的刺鼻气息那么清晰地擦过他挺阔的鼻梁逼入呼吸。
　　出洞时他明显感觉到了内腑受伤，再回首烟尘弥漫，整个洞口已经被封死，他装神弄鬼的宝具自然全部封在洞中。
　　他身负诸多奇术巧技，本可以从另一端挖洞而上，但那从里面落下来的白石彻底堵死了生路。
　　还是大意了，雪山虽是玉枝山庄夺来，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住的，就像这个崖洞，既然是玉枝殿背后唯一一处落脚点，玉枝山庄当然早有防备。
　　洞尾上方挖松一块岩石以细链悬空在洞内，一旦地下机关感应到洞内重量有异，便喷射火药弩炮将另一块巨石弹出堵住洞口，同时震断细链落下悬石砸死洞中人。
　　玉枝殿背靠深崖，要想安然下山必须翻回去绕过天池。雪盗极速奔行在垮塌的地面，眼看就要经玉枝殿跨天池向山门，忽然脚下地底深处山体又是一个狠狠战栗，冰雪铺天盖地而来！
　　刚刚还庆幸玉枝殿无门无户方便他诱人进入，现在就轮到他自己栽入！
　　从第一震开始，整座玉枝殿就在轰然作鸣，垮塌的声音此起彼伏四面翻滚，夹杂着诡异的蠕动摩擦之声，将这奇异天色惊动如扬沸汤。
　　二公子带着飚血的伤口后退掠上丹陛，还未站稳丹陛便砰一声四分五裂。刚刚躲开一截铜鹤的尖嘴，头顶嘎一声半截梁柱碎裂，擦耳畔斜斜支在地上。
　　大殿迅速分崩离析，地面已经全是裂洞，屋顶在不断坠落，梁柱全部歪倒，危危险险几乎将整个大殿架满，在其中腾挪已经很难，但二公子仍在试图返回石台——大公子虽然也被震下石台，但是因了那机关的缘故，周围几丈连在一块浑然石板上，还算安稳。
　　然而刹那之间，满目皆白！
　　白得所有人怀疑自己一瞬失去视力！
　　外面暖阁轰然断裂，天池四面树木转瞬由苍翠转为深白，“嚓”一声尖锐脆响齐刷刷如琉璃乍裂，草叶尖锐如短匕脱离枝干呼啸泣射，纵横飞旋，刹那间灌入整个大殿！
　　眼前风雪飞旋，天地皆不见，到处都是回旋纵横的锐气，花木器具都成了武器，枝干如枪，长叶似剑，花如飞盘，密密拥挤！
　　大殿地面裂开，所有人身子向下倾，而此刻天池已成冰湖，向大殿内坍塌出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里面旋转着无数冰草雪枝锋锐碎片，齿轮利刃般飞快转动，可以想见，一掉进去立即便是血肉成糜！
　　雪山先祖布下的总机关开启，无论是否玉枝血脉，一并抹杀！
　　风雪大作，混淆了视听，迟钝了反应，所有人身上霎时多无数细小割伤，而脚下冰窟窿如饕餮大口，渐渐从天池咬向无门的玉枝殿，贪婪地吞噬一切！
　　无数物事卷入越来越大的洞中不见，因来得最迟而离冰洞最近的少主张口欲大呼，声音却根本传不出去，凛冽的冰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本就有伤在身，此刻更是胸口梗塞冰凉如吞冰雪，只能努力在废墟中闪避。
　　总管和门主刚一踏进玉枝殿便逢此大变，被迷香惑住的心神一震之下立即恢复清明，各自瞬间迟疑。
　　轰隆一响，总管掠向殿内，门主瞥见少主身影后立即借着一根主梁断落倒下的时机从柱下缝隙里扑了过去。
　　这时，雪盗从崖下逃生，正被天池忽然搅起的冰雪拍进殿内，离少主最近！
　　玉枝嫡系血脉，该死！
　　雪盗半空中一个大翻身，袖间那柄黑剑突然拉长如乌凤夭矫如夜色铺延，跨越数丈距离向少主当头劈下！
　　流光飞舞，一击必杀！
　　少主正忙于躲避坠物和冰洞拉力，几乎完全被剑光笼罩！
　　然而忽有星光泼天，压下月色！
　　几乎雪盗拉出黑剑的同时，门主掌间已经飞出一条银索去拉少主的身子，见雪盗出手，他立即将银索抖成无数条银色细丝，源源生出，瞬间横织竖排。
　　剑光至，丝网也已成，密密兜住少主！
　　雪盗半空中伸指一弹，剑光又暴涨，仔细看却不是长剑而是长鞭，每节金色环扣突然齐齐生出倒钩，啪地割断丝线！
　　星光一敛，然而银丝割断，露出里面似藤似筋的韧线却连利刃也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雪盗剑上金环突然脱节飞出，直打少主面门！
　　攻敌所必救！
　　突然一部分韧线循鞭身攀援而上，密密缠绕，每条丝线都绑牢了一环！
　　急速飞射所产生的呼啸声里，两个人已经隔着丈许远近，对招三次。
　　然而大殿还在不断坍塌，温度还在不断降低，门主瞥见少主面色苍白，忧心之下发力，韧线越抖越急，晃起弧影。
　　锵然一声，金环被震掉，共他傲视武林多年的韧线也绷断！
　　雪盗一看杀人不成，殿内又危险，捞起金环收了黑剑立即转身掠出。
　　门主来不及心疼，然而他刚发动全身真力要捞回少主，就浑身一僵——之前偷袭他却错开要害的暗箭上毒发！
　　坠落坍圮的巨响盖不过轧轧震动之声，机关仿佛在这样的吞噬毁灭中获得餍足的兴奋，紧接着是更加贪婪的无止境的吞噬欲望，众人甚至感觉到那些钢刀在排列，箭头在攒簇，链条在拉动，巨板在一层层叠加……
　　而殿内石台虽也在震动，但其上一朵梅花浮雕却岿然，凹下的梅蕊甚至还闪着金光！
　　恰恰是一根金针的大小形状！
　　细到强烈震动中不聚足目力会直接忽略过去！
　　大公子霍然抬头望向二公子，却一眼和冲进来的总管遥遥对视。
　　玉枝山庄嫡系身体内都盘桓几根细甚秋毫的金针，这也是从雪山先祖处学来。金针用雪山独有的柔铁制成，可以帮助引导内力沿经脉运气，聚拢寒气再排出，但是多年在体内早和经脉血肉相连，强力拔针一瞬便会经脉全毁，五脏俱碎。
　　为保玉枝殿完整，雪山先祖布下的总机关无法拆除，唯一的停止方法便是一条命！
　　总管看到大公子独踞石台、二公子身上有伤，想起庄主生前满含深意的嘱咐，瞬间对石台机关也了解几分，第一反应便是转身扑向二公子！
　　二公子也刹那明白过来，毫不犹豫转身向殿外暴退。
　　玉枝殿传承只要是嫡系血脉都可接受，自然不乏像他这样的非继承人图谋不轨，却代代坚持保留二子，尤其他有可能并不是庄主的亲生子却也没被抹杀，原来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这雪山先祖布下的根本无法拆除的毁灭机关开启后玉枝山庄失去继承人！
　　总管无论是为了保住自己权势还是维护武帝世家，都得停下机关，但他不可能拿下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大公子，只能……
　　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总管和大公子很难追上二公子。比起命，传承算什么！
　　二公子一掠已至门主身边，门主自己混乱不知，二公子却感觉到门主身形滞涩，一念便想到那擦破门主颈侧的暗箭想必还是淬了毒！
　　他本想一掠而过，毕竟多在这个大殿停留一霎都危险，但想到少主——那个被门主宠到手心里却成天跑来玉枝山庄缠着大公子的傻女子，已因他折了武功失了情爱，若再失怙……
　　二公子一把将自保都力有不逮的门主扔出门外，随即看向少主。
　　少主脸上身上已经被花叶划开无数血口，冷风一扯，那些细长血丝便如匠人弹墨线一般，弹开一色艳红。
　　她本就重伤，此刻天旋地转的意识里，头顶声响剧烈，周围利影重重，身上痛感绵长，空气都似乎在被压缩——那是重物坠落时，所造成的力场。
　　她实在支撑不住，身子一倾已经跌向那吞噬一切的冰洞之中！抬起头又有大如广场的黑影，似梦魇一般覆盖下来……
　　忽然身边气流一涌，恍惚里一人游鱼般滑过重重阻碍狂奔而来，快如闪电，手臂一抄便顺手将她向外一甩，随即向外狂退。
　　眼看已将退出那阴影范围，眼前却有一枚尖石呼啸如泣，直射他眉心！
　　二公子半空中勉力生生一个旋转，然而尖石速度太快，他刚刚掷出子母剑将之击开，背后被交剪梅枝刺出的伤口却又被什么狠狠擦破，疼得他身形一缓，却正看到不远处亦在奔逃的雪盗。
　　这一缓，他忽然明白，原来昨夜在总管那里万般小心还是中了招！
　　屋内熏香无毒，却可催动茶杯上涂的药发挥效力。茶也有毒，却是解药，若他乖乖顺从总管喝下便没有事。
　　他之前连送少主父女两人真气未续，这样一来他就算飞出冰洞也逃不出半空分解坠落的殿顶巨石！
　　既如此，便当是天意了……
　　随即二公子掌力一吐，生生将雪盗扯回数尺！同时他自己也被甩得彻底没入那垮塌的巨石阴影！
　　大殿连接山体，整座山都似乎跳了一跳，震得人心口剧痛，五脏六腑似都要震出了咽喉。紧接着不堪摧残的山体又出现余震，飞起的山石、殿内的器具、冰冻的草木相互撞击，呼啸飞旋，每颗碎石都如同炮弹，正迎上刚被甩出、还在垮塌边缘半空之中无力逃脱的少主！
　　最上面一层飞旋的冰草叶刀锋般利，已唰一声割落她一片裙角，转瞬便蓬地散出一片细碎布丝！
　　方才总管奔进殿内看这一震是否将玲珑盒从石台上震下，若玉枝传承同大殿一齐湮灭，武帝世家玉枝山庄也会失去依仗。但是玲珑盒依旧生根般稳，而二公子也瞬间就脱出了他出手的范围。
　　总管正有些不知所措，却见大公子竟面无表情地在石台上坐了下来，似乎正在运功。他瞬间明白了大公子的意图，第一反应是阻止，但是大公子喝声在耳！
　　“玉枝武功依赖此阵太多，不但武帝传承，很多功法都由阵中来。一旦失去，必将实力锐减！当年雪山世家的真正用意就是让我们依赖它，然后有朝一日机关开启被它反噬！去救二弟或少主！”
　　总管高居雪山权力之巅多年被浸冷的血忽然沸腾，他重重看了大公子一眼，然后决绝冲向殿外。他在远处看着二公子已经被巨石压下却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救下门主和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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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标题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