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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意外之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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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月有余。赵阿吉的歌艺终于像了那么一点儿话。当然魏良辅功不可没,且经此一役,他充分锻炼了自己的忍耐力和性情修养,为日后攀登“曲圣”之伟人道路,奠定了坚实基础……
咳。那是后话不提。
赵阿吉学业有成。作师父的当然高兴。魏良辅拿着从嫫嫫那得来的二两银子,买了一壶花雕酒,又切了半斤猪头肉。叫上这个堪称是他人生中的里程碑的笨徒弟来陪吃陪喝。
当然只是陪着而已。赵阿吉的胖可是在嫫嫫眼里挂了号的,每天吃稀饭都得数着米粒下锅!
赵阿吉眼巴巴瞧着魏良辅左一口酒,右一口肉地吃着,只馋得一个劲地猛咽唾沫。
魏良辅起先有意不理她,后来禁不住便笑起来道:“来唱个曲儿听,唱得好了,便准你吃。”
赵阿吉喜形于色,张口便是魏良辅教她的那首。
魏良辅连连摆手,“今日兴致颇高,不唱那难为人的。你想个欢喜的唱吧。”
赵阿吉吸吸哈拉子,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猪头肉,哼道:“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扭扭……”
魏良辅从鼻孔里呛出酒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哈哈!这也叫曲子?”
赵阿吉不服气道:“当然!而且在我家乡那边还很流行呢!”
魏良辅摇头道:“俗。词俗,曲俗。忒俗。”
赵阿吉以为要吃不着猪头肉,更不高兴道:“反正大多数人都是俗的。你们高雅人听阳春白雪。我们俗人就偏喜欢这个。”她顿了顿,又小声道:“而且我听这个也不会打瞌睡。”
魏良辅笑颜顿收。
赵阿吉还以为他生气了,不禁有些后悔多嘴。哪料魏良辅竟是蹙眉沉思,半晌点头道:“似是有些道理。毕竟天下俗人多,那何不多作些俗人爱听的曲乐乎?”
赵阿吉大是欢喜:“那我能吃肉了?”说着便要上手去抓。
魏良辅半路劫住她的熊掌,道:“且慢。你去取了纸笔来,助我把这曲子记下来再吃不迟。”
赵阿吉叫道:“你想抄袭可不行啊!这是人家作的!”
魏良辅道:“废话!我只学其精髓,这么俗的东西抄出去我还嫌掉身份呢!”
赵阿吉恋恋不舍地离开猪头肉,嘴里小声嘟囔:“吹得身份那么高,还不是一月只赚二两银子?”
魏良辅恍若未闻。手指敲着桌子,口中低声吟唱猪之歌,为寻找感觉还不自觉地两眼望天。望呀望呀望也望不到边……
赵阿吉拿了纸笔正要回去找魏良辅。却见迎面来了调教嫫嫫。她瞥了眼赵阿吉手里的东西,道:“你做哈去呀?”
赵阿吉按调教规矩行个万福,尽量细着嗓子道:“回妈妈,我给魏先生拿纸笔记曲子呢。”
嫫嫫道:“那迟些时候再送吧。前头来了几位公子要挑姑娘呢,你去吧。”
赵阿吉吃了一惊,道:“可是,我还没减肥成功呢!”
嫫嫫道:“就是介样才叫你去的呀。”又语气不悦道:“哼,那种人物,又穷又没的本事,娶哪个姑娘都是造孽呀!你去也不用多说什么。呆呆站着叫他们看就好了。他们若挑捡你,妈妈我就正好找借口打发他们走喽。”
二人来在船厅里。嫫嫫引着赵阿吉给在坐者介绍,“介素偶们顶顶好的阿吉姑娘咧。阿吉快来过来见礼呀。介素徐老爷,介素祝老爷,介素文公子,介素……”
“唐先生!”未等嫫嫫落话,赵阿吉已先接了出来。桃衫公子依然风流倜傥,只是之前的颓废凄凉似已被什么取代,紧蹙的眉眼间填进了一种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满足地,久久地,微笑着。
“阿吉姑娘。”
只这一声!赵阿吉犹如堕入了十八层棉花堆里!脚底虚软着,周围全是粉红色的泡泡!
“唐先生……”千想万想不料在这里相见。那句“你没事吧?”憋在嗓子眼里就是说不出来。还好。狼大哥失手了。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用那么磁性的嗓音叫自己的名字……
突然肋下狠狠一痛,转眼却见嫫嫫怒目而视。
“啊哟。介丫头初见生人不懂事,诸位莫的见怪呀。阿吉,还不给几位老爷公子看茶。”
赵阿吉便就慌里慌张地抓了茶壶直冲唐寅而去。
嫫嫫偷偷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先给徐老爷倒,再给祝老爷倒,最后给姓唐的倒。”
赵阿吉恍然是她势力眼。于是也不言语,背着她核放射一般的眼神,径先给唐寅斟上。
唐寅又含笑道:“多谢姑娘。”
吃茶的时候,几人又叫赵阿吉献个才艺。赵阿吉便把魏良辅教的曲子唱了。现下唐寅近在眼前,那种欲语还休的相思调调倒叫她找着几分,比平时唱得分外好了。
一曲罢了。众人皆赞。文征明道:“欧阳先生此诗真是委婉精细的紧呢。”
祝允明亦道:“那句‘灯又烬’更是一语双关,愁肠千转。不知唐贤弟对此有何高见?”
唐寅呷了口茶,笑道:“此词双调五十六字,前后阕格式相同,各三仄韵,一韵到底。倒是十分工整。 ”
那三人哈哈大笑,徐祯卿更边笑边道:“原来是轻狂瞧不上的。”
唐寅淡笑不语。
玩笑罢,徐祯卿道:“唐贤弟觉得此女如何啊?曲儿唱得还好吧,且面生福相,相较那些‘瘦马’更有旺夫之兆。不如,就选她了吧。”
文、祝二人亦点头称是。
唐寅却笑道:“咦!怎的说着说着,又成了给我的了?先前分明是说给祝兄的呀。”
祝允明面显尴尬道:“君莫笑吾家中老虎矣!”
众人皆大笑。
嫫嫫趁机道:“几位大才子怕是瞧不上咱这粗坊里的丫头吧。啊哟真是对不住了,旁边那画舫上倒有几个伶俐的,不如几位过去瞧瞧去?”
徐祯卿把脸一沉,道:“何时说你家姑娘不好了?你且退下,吾等再多与这姑娘攀谈几句。”
嫫嫫只好擦擦鼻子上的灰退了出去。
徐祯卿又转向赵阿吉道:“你再说说你还会何技艺?”
赵阿吉信心满满,“我会的多着呢!扫地、洗衣、煮饭、带小孩、照顾宠物…”
众人只听得嘴角抽搐。徐祯卿连连摇手道:“非也非也,吾等是问你才艺,笔墨诗画可懂?”
赵阿吉一百二十分谦虚道:“以前学过,不过,在您几位跟前,我可不敢说懂。”
文征明道:“那便吟首诗来听。”
赵阿吉咬咬嘴唇,又翻翻白眼,再抓抓头皮,直到对面四人已经起了不耐烦的神色时,终于开口道:“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这个成吧?老曹生在清朝,却写明朝的事,首先不会像唐诗宋词那么容易穿邦,而且格式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几句诗出口,厅里气氛顿时凝重。四人放下了茶杯,重新仔细打量赵阿吉。
赵阿吉本就心虚,只被看得毛骨悚然,偷偷地把手心背到屁股后头擦冷汗。
良久,徐祯卿忽道:“可否请姑娘再吟一首?”
赵阿吉紧张地舔舔嘴唇,踌躇着方欲开口,文征明又道:“胡乱自言倒也无趣,”他四下张望,见窗边小几上摆着一盆白海棠,于是道:“这盆海棠开得正妙,不如就请姑娘以此为题,作首诗如何?”
赵阿吉绞尽脑汁,“那个……那个……”海棠诗有什么来着?真糟糕!当年看红楼梦的时候,因为是借别人的书,所以只看了个囫囵吞枣!
“姑娘莫急。坐下来慢慢想。”温柔地说着,顺手指了椅子给她。桃衫男人自己却掀了帘子出去了!
赵阿吉那高速运转的脑袋瓜子立时松懈下来,连想也不屑想了,离了魂儿一般地望着竹帘后唐寅的背影,痴痴呆呆。
祝允明道:“吾瞧姑娘十分面善,不知是否在哪里见过?”
赵阿吉失魂落魄加心不在焉道:“哦。在醋海酒楼里,我要过唐先生的字。”
三人额顶齐齐黑线,他们只知道四海酒楼。
祝允明强笑道:“原来是那位仰慕唐贤弟的小姑娘啊。你可比那时轻减了许多。吾等几乎认不出了。”
赵阿吉被夸减肥成功,这才略略回魂,美滋滋地笑。
祝允明又道:“却不知姑娘如何到了这里?你那几位朋友可还好吗?”
赵阿吉神色转黯,“嗯……我是被人贩子拐来的,青龙姐姐他们……大概也还好。”曾经每天叨念无数遍的名字,在此刻叫出来,却沉重得难以启齿。
三位大才子不知内情,只道赵阿吉难过全是因被拐卖虐待所至,不由十分同情。徐祯卿更怒道:“天子脚下竟也有此等不道之事!待本官去找扬州知府,问他个治地不严之罪!”
祝允明忙安抚他道:“徐兄莫急,兄身为国子监博士,于这地方上小事不好插手。莫若让弟从中周旋。”
文征明道:“枝山所言及是。国子监博士虽然位高,于此事上,却未必比应天府通判便宜。然小兄却以为此事可慢慢作为,当务之急,是先为唐贤弟觅上佳偶一名,侍侯管束于他,才可不使他继续酗酒伤身。”
徐祯卿这才压了火头。
赵阿吉听真儿了他们是要给唐伯虎找老婆,不由心中小鹿乱跳。
厅帘外桃衫身影朦胧着,牵起爱慕相思,缕缕寸寸,道不明焦灼欢喜。
此情此景,忽然使她灵光一现,一边仔细回想着,一边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一首黛玉咏白海棠,果得三人齐声喝采。祝允明又喊唐寅。唐寅闻声而入,听得三人把赵阿吉方才窃来的诗叙了一遍。
唐寅亦笑赞:“果是好词。”
赵阿吉被夸得脸满通红,半是羞愧,半是窃喜。几乎连自己个儿姓什么都要忘了。她更感激《红楼梦》,心里不由自主地念叨:曹老呵,黛玉呵。请您二位高风亮节原谅我。人家钓马子都知道抄莎士比亚,咱今日借您二位大才钓个凯子,您们可别介意。
祝允明等又把赵阿吉被拐之事略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位阿吉姑娘文采、相貌皆是不俗,又对唐贤弟十分倾慕,莫若唐贤弟便助她出了火坑吧。”
赵阿吉闻言脸更红得火烧一般,垂着头只敢盯着自己脚尖儿。赚到了!简直赚翻了!减肥捡到唐伯虎,还要讨自己回去做老婆,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啊!
然而却听唐寅道:“兄长们开玩笑了。我自己已穷得连酒也要吃不起,又哪来银子赎她呢?”
祝允明道:“这不劳贤弟费心,贤弟只需欢喜着将她带走即可,余下的为兄等来料理。”
唐寅干笑了几声,道:“小弟素日多得兄长接济,已十分惭愧,岂有得寸进尺之理?”
文征明道:“贤弟怎的如此见外了?咱们兄弟相交十数载,相视若知己手足。彼此帮衬乃份内之事,贤弟再要计较,可显得气窄,不算大丈夫了。”
唐寅冷笑,“我可早已算不得什么丈夫了,唯苟且偷生而已。”他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于旁人听来,却不免讪讪。幸那三位都是他一块玩儿大的至交好友,知晓他素来秉性高傲,又妥实才华不凡。如今意外落魄难免抑郁,是以才不发作。
赵阿吉见他们场面尴尬,忙来添茶。她也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无奈嘴笨,偏这时候竟什么也想不出来。
过得片刻,还是祝允明道:“唐贤弟莫再推辞了。父母不在,兄为大。今日就算三个哥哥给你办终身了。你再要不允,便是不认我等为兄了。”
这话说得颇重,唐寅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说什么,忙躬身施礼道:“小弟自当领命,多谢三位兄长。”
徐、文、祝三人眉花眼笑,赵阿吉亦欢喜得不得了。
再然后他们叫赵阿吉去找来调教嫫嫫,签契约付赎银。调教嫫嫫颜色不爽,可碍着银子的份量,和赵阿吉十分乐意的德行,也只好答允。她暗地里给赵阿吉猛使眼色,叫她别答应下来。奈何赵阿吉两只眼睛只放在唐寅身上,除了那一身桃色,再也瞧不见别的了。
办妥手续之后,彼此双方约定,三日后来接人,一切照正礼规矩行事。
赵阿吉欢欢喜喜去找魏良辅,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另外祝贺他授业成功,自己人前表演没给他丢脸。
未料魏良辅听罢勃然大怒!“荒唐!荒唐!你才多大年岁就要出嫁!”
赵阿吉偷着吐吐舌头,心道自己两世相加已近奔三,再不嫁人可就成了老姑娘。
魏良辅紧蹙双眉,筷子使劲戳着猪头肉,“对方人品如何?家势财貌如何?”
赵阿吉分外得意,“先生放心,人家又帅又有才,是我高攀了。”
魏良辅哼道:“这扬州城里,还没得哪家,值得我魏良辅的徒弟高攀。”
赵阿吉笑道:“您这话放在五百年后说还差不多,现在艺人的社会地位还没那么高呢。”
魏良辅一拍桌子,“丫头!你这是瞧不上为师吗?有朝一日,我定叫世人知道,曲艺之术并非下贱行当!”
赵阿吉道:“您老真有先见之明!五百年后艺人是最受崇拜,赚钱最多的行业之一呢!”
“你怎么知道?”
“这个……我猜的。”
“你是诅咒为师的本事需在五百年后方得显露?”
“那到不至于。”
“那是为师的本事终生不得发扬光大?”
“呃!绝不可能!”
“那你何意?”
“……”
“嗯?不说清楚,这剩下的猪耳朵就不给你吃!”
“……先生您试过卷个大喇叭,站在天中塔塔顶飙歌吗?我保证您红!”
“……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