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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高智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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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寿在赵阿吉引开江、刘二人后从味江酒楼里也溜了出来。伙计掌柜不敢阻拦,只好由他抢了蓑衣斗笠去了。其实也不算是抢,他虽是未经主人允许地拿了,却放出话来叫江、刘二人付帐。
他穿着雨具行头,从镇子另一头上了山。
天色黑沉,他又不懂得山间行路之法,磕碰了也不知多少次。只跌得一身烂泥脏水狼狈不堪。
他也数次考虑是不是要回去,但又想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到心目中的英雄,与偶像亲密接触,便又产生了动力。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舞剑,第一次聆听祖先光辉事迹时的感动,又好像他在金色的笼子里,仰望蓝天,追随飞鸟时的渴望!
他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啊走啊走。他很努力地去实现他的愿望,追求他的梦想,但是他忘了,他不识路。
就算赵阿吉已经大致把景色特点告诉了他,他这个自幼在金屋子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也不晓得山间辩路之法!
他理所当然的迷路了!
耳边传来滔滔水声。他开始有些惶恐。他不记得赵阿吉曾告诉过他青龙的地穴旁边有河流之类的东西。他转身往回走,可是走来走去,又走回河边。也许跟刚才不是同一位置,但是总归是河边。
天色蒙蒙亮起来。他已疲累得再迈不动脚步。他扯起嗓子大叫了几声,希望赵阿吉听见予以回应。好吧,就算不是赵阿吉,刘管家和姓江的随便谁都好吧,只要可以带他离开这里就行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水流奔涌的声音。
疲累使他感觉到饥渴,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往那条让他痛恨不已的河流走去。
河面不太宽,约有两丈左右,不过其中水势汹涌,早已没过了河岸,淹没了最矮的芦草。
朱寿站在坡势稍高的地方,弯腰探手去抄河水。
够不到!还要再近一些。还够不到!还要近一些……
河水奔流那般湍急,眼睁睁盯着其中,使人晕眩!
蓦得!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旋涡中冒出,紧紧攒住了朱寿手腕!朱寿大叫一声,栽进河里,扑腾着被河水淹没。
真嵩是被喉咙中的剧痛弄醒的,他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得,连喘气都难受。他稍待恢复些意识,便想起了照妖镜,忙起身查看。
只见屋中一片狼藉,枕头被褥都落在地上,桌椅器具更是东倒西歪。地上还有大滩血迹!他惊骇着四处翻找,却哪里还有照妖镜的影子?想起师父严厉的斥责和失望的眼神,他不由得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窗外扬起沸沸人声,既而有仆侍在外头喊:“不好了!打更的纪老头被妖怪杀了!”
真嵩惊怒交加,只好擦擦眼泪走了出去。
青石铺成的小路上,在知县与众仆役的围观中,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人仰卧着。他肤色灰败,皮肉干枯,因为恐惧而圆睁凸出的两只眼睛也涩涩的干瘪着,好像浑身的精气已被吸走了一般。
真嵩倒吸一口冷气,他听师父和师兄们说过无数妖魔祸人的事,然而亲身经历却只这一回。那毫无生机的身体让他害怕,他甚至不敢想像这位老人在遭到妖怪残杀时的景象!
“小道长?小道长?”知县见他久久不语,担心地呼唤道。他其实也并不如何指望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孩子,但是静定真人不在,整个灌县中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能勉强应付妖怪了。
真嵩定了定神,努力告诉自己:我是道士!是妖怪的天敌!然后鼓足了勇气,蹲下身子,翻动那具让他害怕的尸体。他发现老人脖颈处的衣领被撕碎了,灰黄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尖利深遂的齿痕!齿痕周围的皮肤外翻着,被雨水浸泡得发白。那般即将溃烂的模样看得他想吐!他连忙收回视线站起来,用因为喉痛而沙哑的嗓音勉强道:“是被吸干了精血所至。尸身未僵,大概那妖物还未走远。”
知县等人俱是惊骇,他们倒不是害怕纪老头的死状,而是担心那吸人精血的妖怪再折返回来!
知县道:“小道长果有神通,不知可有本事寻到那妖物除了它?”
真嵩默然。他道术不精,唯仗师父所赠照妖镜护身,眼下照妖镜不知所踪,仅凭他个十岁幼童,又有何本事对付千百年的妖怪?
知县见状长叹一声,“静定真人为保此一方太平,入山除妖,哪却料得妖怪竟已杀入县衙里来。”此言虽是感叹,却隐有责怪真嵩后勤工作不利的意思。
真嵩岂有听不出来的?小脸儿一红,意气道:“大人不必担忧,师父留我在此便是要我守护这里。我这就去捉妖便是!”
知县闻言大喜,指派众衙役从旁协助。
真嵩叫衙役备好香蜡纸钱,又自回房去取了几点狐狸留下来的血迹摸在一张黄纸上。他运用自己那点微末道行,于风雨中点燃黄纸。那纸上火苗发出淡淡明黄,竟是雨浇不熄。他又点了蜡烛檀香,取过一碗清水,将燃着的黄纸浸入其中,双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纸燃成灰,化在水里,灰糊糊的一团。真嵩伸出右手小指将浑水搅匀,倒在青石板上。水渍凝而不散,缓缓流淌,指向西南!
众人看得惊奇不已,纷纷赞叹。真嵩却是脸色惨白,身子发抖,几欲软倒。
知县见了问道:“小道长可要歇息?”
真嵩咬咬牙道:“不必。”只要了一柄腰刀护身,一套雨具遮雨,便率了五个衙役出府去了。
被倾盆大雨覆盖的山路上,蹒跚着走着一只灰毛狐狸。狐狸的四只蹄子迈得很不稳健,并且走几步便停下来歇一会儿。
这趟买卖做得真赔!熊猫妈妈没找到,自己反丢了半条性命!狐狸一边叹气一边想:身上又弄得这么狼狈,待会儿见了那头蠢狼,准要被他笑话了!哼,他又有什么资格来笑话自己?这种事要是叫他这个连装死骗人都不会的笨蛋摊上,一准儿连半条命都剩不下!更何况自己还带回了照妖镜,多少可以炫耀一番,反正那头蠢狼是没本事弄来的。
他自我安慰一通,又无奈地仰头望天。这该死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蛰在伤口上痛死了!
连续几天的雨水已彻底将山地浇透,地面稀烂松软,行走甚是艰难。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又想胡思乱想起来:赵阿吉必定拿着白果烧鸡等着自己呢,自己这般回去,她一定很失望,说不准还要哭鼻子。那鼻涕眼泪一准儿是要报复着抹在自己身上的。说不定还有那个滚滚的。两只熊猫可劲地闹腾自己,再加上蠢狼在旁边帮腔……啊呀!这该多么可怕!
想到此,他打了个哆嗦,脚步一转,溜到一棵大树下。
先在这待会儿想想对策吧,便是什么也想不出来,晚回去一分,便可多享受一分清静——好吧,他承认,其实是因为他走不动了,要在这歇会儿。
真嵩领着衙役们追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只大狐狸蹲在一株参天大树下面,倨傲地瞧着他们。灰白杂色的皮毛上沾着深浅不一的血迹,周身更有许多处类似烫伤的焦红伤痕。
衙役们看到受伤的狐狸十分惶恐,道:“那不是昨天被静定仙人打杀的狐狸精吗?怎的没死?”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瞧向真嵩,好像他们师徒是混饭吃的江湖骗子!
真嵩亦搞不明白这个道理。那摄妖铃对付百来年的妖怪足够了,怎的这妖狐死了又活转过来?他又想起昨夜的经历和纪老头的死状,不由也胆怯了几分。还没开战呢,脚步便往后退去。
狐狸冷笑一声,突然口吐人言,道:“怎么了?你们是打算一起过来让我饱餐一顿呢?还是一个个过来给我当点心?”
真嵩牙齿打颤,不自觉又退了一步,那些衙役见他退怯,更加往后退了好几步!
狐狸鄙夷地瞧着他们,蓦地人立而起,周身散发出强烈白芒!在这白芒中,他身形暴涨,如山般巍峨耸立!他仰天大笑,声震四野!“哈哈哈!你们不过来,我就要过去了!把你们一个个撕碎了煲成皮蛋瘦肉粥!”
众衙役不清楚啥是皮蛋瘦肉粥,只知道这么大个儿的家伙,一脚踩下来自己就得变成糨糊!是以双腿打旋儿,只逃得比喷气式飞机还要快!
真嵩那两条小短腿儿却是逃不快的,他之前作法寻找狐狸已耗了不少力气,眼下只有瘫坐在地上发抖的份儿。
狐狸吓走了众衙役,便还了原形。其实如果那些人群起攻之,他重伤之下也没有周旋的本事。幸好上天垂怜,给了他一颗高智商的大脑,和让那些人均分了兔子的胆儿。
不过现在他可真是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刚才的幻术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现在连迈动一只狐狸爪子也难。
一人一狐就这样僵持地对望着。真嵩怕狐狸扑过来吃了自己,狐狸怕真嵩拔出腰刀砍了自己。
然后狐狸的高智商发挥了作用。他毕竟要比真嵩多活了九百九十年,所以更快地意识到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他呲出食肉动物特有的尖牙,对真嵩道:“我要吃了你!”
真嵩小心儿一跳,嘴巴扁扁,眼泪在眼圈里打了四五个滚儿,终于放弃了所有的仙家体面,道家尊严,像个普通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哇……妈妈……”
狐狸心中窃笑,面上却怒道:“烦死了!不准哭!再哭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地咬下来!”
真嵩顿时闭嘴,两手攒拳,戒备地背到身子后面。
狐狸再接再励,牙齿呲得更长!“你这么小,做成肉粥大概不够料。不如剥了皮,抽了骨,剔了筋,把些精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串在竹签上烤了吃!还有内脏啊,脑袋啊什么的,用盐渍了做成腊肠什么的……”
真嵩那幼小纯洁并且脆弱的神经,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残忍卑鄙的摧残!他如崩溃一般地又大哭出来:“别吃我!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狐狸那双血红的眸子里尽是得逞的笑意,更道:“可是我饿了,我就要吃你!”
真嵩哭得眼泪鼻涕比雨势还大,“我可以给你找吃的!我也会做饭!你想吃什么我都弄给你!”
狐狸正是等他这一句!他心中十二分欢喜,面上却作不悦道:“我可不信你,你们这些臭道士最是奸滑狡诈,说不定面上答应,转脸就在我后腰插上一刀!”
真嵩急道:“我不会的!你瞧,我这就把刀给扔了!”边说边解下腰刀扔出二丈有余。又恳求道:“求求你别吃我!我太小了,不好吃!”
狐狸直在心里笑翻了天,面上却作足模样道:“就算你把刀扔了,也不代表你就会乖顺听我的。这样吧,你答应做我的仆人,我就不吃你。”
真嵩一怔,惊道:“我堂堂道家嫡传弟子,怎么能给妖怪做仆人?”
狐狸怒道:“那怎么还有些所谓的修炼成仙的人类抓妖怪做仆人?不就是因为妖怪打不过他们吗?你现在打不过我!如果不想被我吃了,就给我做仆人!”
真嵩眼泪汪汪,“呜……师父知道了会生气的。”
狐狸道:“那你乖乖地让我吃了好了。我先吃了你,再去吃你师父。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真嵩一听要连累师父,更加害怕伤心。他这时也是吓糊涂了,竟然完全忘记了狐狸是如何被静定真人打成重伤的!他呜咽哭道:“你别吃我师父,你也别吃我。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狐狸的一颗心这回才真正安稳地放回肚子里。他放肆地仰天长笑,却因为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而痛歪了一张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