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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劝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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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二日辰时初,隔壁家王婆来寻,这人我不喜,但似乎她跟潘金莲颇为亲厚,我不能惹人怀疑,平日借米吃茶的也敷衍她。
她掀帘子进屋,攀谈道:“金莲怎地近日不来贫家闲聊了?”
我端出干果茶水来招待她,笑道:“这几日身子不快,懒得走动,整日窝在楼上呢,这不连茶铺都不开了。”
“金莲还没做新衣裳吧?”王婆看了我身上一眼,如此说话。
我纳闷,这妇人现下是在打什么主意,真的只是闲聊吗?
“是还没做,前两日武二拿回一匹上好的衣料,我想等忙过这几天再说。”
王婆叹道:“大妹子针线活好,那是不用着急,像老身昨日去裁缝那,他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心头那叫一个苦啊。”
我只装傻一笑。
王婆见我装糊涂,只得讪讪地赔笑道:“这不只得来央大妹子帮忙,金莲你可得闲?”
“干娘是想做件短袄还是别的什么?”
王婆喝了一口茶,道:“那个怎敢来央你,不过是被李家裁缝做坏了领子,想改改,偏偏那裁缝推三推四不肯帮忙。”
我皱眉,针线活,我不会啊,实在推脱不得只能叫昊天帮我变一件出来了,谁叫我法力尚浅呢。还未及我推脱,那妇人便说:“勿需如何复杂花样,只照着大妹子上次给我做的衣裳领子便可。”
这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干娘,上回那件是个什么样式,奴家不记得了。”
“大妹子现在可得闲?”
我暗暗叹气,陪你闲聊都聊了这长时间,我能说我不得闲么?只乖乖点了点头。
王婆大喜,拉过我就往外走,边走边说:“现下去我那看看,你看该是个什么改法,心里也好有个数。”
我随她走进里屋,刚进屋内,便瞧见西门庆站在一边,我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微微一怔,而后对我施了一礼,脸上是温雅神色。
王婆听我言语,纳闷道:“大妹子认得西门大官人?”
呀,差一点露馅。我趁着做万福回礼的空当偷偷朝昊天眨一眨眼,转身对王婆讲道:“前些日与大官人有过一面之缘。”
王婆盈盈一笑,道:“金莲你稍等片刻,我上楼将衣服取来你看看。”
待王婆一走,我便凑近了昊天,低语道:“你怎的来了?真是有办法,找我还寻了王婆来请。”
昊天只望住我笑,一双眼生生瞧住我,好似痴了。
他这是怎么了?我拿手摸他额头,没犯病啊,怎的样子看来如此痴傻?
他握住我手,将我手贴在他脸颊上。我的手微凉,但觉他脸上肌肤滚烫,好似也有点不妥。
我刚要再问话,便听他深情款款叹息一声:“莲妹,你可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我可算找到你了……”
亏得不曾喝茶,要不非将茶水喷出不可。
昊天他这是,这是……故意耍我吗?
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王婆下楼脚步声,忙抽了手,正经端坐在桌前。
王婆将衣裳递予我道:“这两件便是了。”
我假意看了一阵,应她:“干娘,我先将你两件衣裳拿回家,过两日做好了再还你。”
干娘嗔我一眼,软语相哄:“金莲你好不懂事,干娘我一个人平日多少苦闷,你也不来陪陪干娘……明日我备好酒菜等你,你拿着衣服上我这来做活,干娘也好有个伴说话……就这么说定了!”
我含笑接了衣裳,直回了家心里还在犯嘀咕,昊天这一趟究竟是干嘛来了。正犯疑,却听得隔壁两人说笑。
一低沉嗓子好言好语道:“多谢干娘解我相思之苦。”
我皱眉,那正是西门庆声音。
王婆笑道:“好说好说,这事急不得,不过看潘金莲模样,好似对你有几分欢喜,大官人真是好福气……”
我一时听得头皮发麻,这厮原不是昊天幻化的,是西门庆本人,真正可恶,刚刚还叫他摸我手呢。一想起昨夜他与女子床第间纠缠模样,直恶心得欲将那被他碰过的手给剁了,只恨恨咬牙舀水来洗。
夜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到得亥末时分,忽听有人召唤,那声音有些熟悉,在喊——小寅,出来,我是陆压。
我一听,陆压!一个惊觉便幻化出潘金莲身体,看见陆压正站在床前,我正欲飞扑向他,他已携同我走出了屋外,一路穿墙而过横行无阻,我看的很是高兴。
走了一阵,到得街尾,昊天正等在那里。
陆压与他打了招呼,唤道:“走吧。”
我纳闷,问陆压:“咱们这是去哪?”
陆压笑道:“请你去吃酒,可好?”
“好,”我乐的拍手大赞,高兴完了又立在一边思索,我想好了走近陆压柔语,“大叔,我怕自己没了此刻心情便再不敢碰你了——”
陆压风姿卓越、高蹈出尘,那一日在我心上如见天帝般华贵风采……不不对,听闻天帝是个糟老头子,不能将陆压与他比,总之陆压是芸芸众生中最完美的人。
我从前每每想起那日他抱我在怀,心便轻轻颤动着,实在不能自抑的欢乐,原想再也不能亲近陆压,却不料可有这等好机会。
陆压还未及反应,我已缩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我呢喃低语:“大叔,你想死小寅了——”
正打算细细将自己心底柔软处的话语说给陆压听,却有人煞风景地咳嗽,我想假装听不见,那人只没命似的大咳特咳。
只得放开了陆压,未等我发作,昊天撇嘴讥讽道:“你莫忘了你化作人身是十六岁少女模样,不是两岁小虎……亏得不是大白天,不然你这副样子还不叫人将陆压给抓进牢房……”
要你提醒!我没好气瞪了一眼昊天,只转头不再理他。
三人腾云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巅,几座金碧辉煌圣殿,殿堂金漆圆柱高耸入天,殿堂内大理石汉白玉琉璃瓦金钉朱漆雕龙刻凤,我以我有限的认知在感受着这其中的奢华,每走一步,都觉得震撼。从副殿进去,一路有无数婢女低头恭敬站着相迎,直走到主殿,才有大侍女官迎上前来。
陆压摆摆手,温和道:“不必通报,莫打扰了西王母清修,我们呆几日便走。”
大侍女官顺从称是,领头带着一干人等退下了。
跟着陆压进了一座后殿花园,园内傍山,山上雪水汩汩流下汇入园中清潭,园中清潭漾起一波一波水纹。令人称道的是,清潭中雪水乃是五颜六色,因着好奇,我用手舀起来看,依旧是色彩斑斓,后来手碰了园中植株,那植株竟在霎那间绽了花朵。一问才知道这水原有滋养调理功效,堪比灵芝人参功用。
等我对园中景致通通看了一遍,才发现石桌已摆上了美酒佳肴。
咦,竟然是珍珠丸子、清蒸石斑、素炒山药、百馐羹,另外还有好多不认识的菜品。
我急不可待夹起一筷子入嘴,嗯,美味。
囫囵吞枣又吃了好几口,看他们也起筷用膳,调侃道:“我还以为上仙都是只吸日月精华的呢,原来也吃五谷杂粮呀……”
昊天白了我一眼,嚷:“你最好别成仙,否则我一定记得你今日所言。”
我努努嘴不以为意,有山珍海味在眼前,我才懒得跟他斗嘴。
陆压喝了一杯竹叶青,对我说道:“上仙确实可以只吸日月精华,可是若一直那般过活,这万年千年的你叫我们怎么办?一成不变岂不闷死。”
“嗯,也是,”我点头,“怪不得天帝没事要弄点大灾小难的伺候凡人了,原是不想叫他们太无聊——”
话刚说完,昊天一口酒呛在喉咙处,辣得连连咳嗽。
我不满地瞪了昊天一眼,转头对陆压抱怨:“大叔你看他,比我还孩子气,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来帮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冷场,他们两人都沉默,神色渐渐肃然。
过了一会,陆压开口说道:“小寅,今日我找你原是为了这事。”
我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前些日我去北妖国找你,这才知道你到人界寻武松报仇……”
我听着这话,偷偷瞟了昊天一眼,这厮,原来此前那些话都是诓我的,真不知他究竟骗了我多少事情。
昊天没给反应,只假装没看见。
陆压继续说:“狐娘说利害分析都已讲与你听,但你执意,可是如此?”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仇是一定要报,但我不想顶撞陆压。
陆压见我模样,喟叹一声道:“小寅,若是我叫你放弃报仇,你可听?”
“大叔,我知道你是为小寅好,但小寅苟且活着,头一事便是为了报仇,他武松害我家破人亡,成了孤儿,此仇不共戴天——”
陆压神色间颇有忧虑。
他轻声哄劝我:“小寅你不是孤儿,你阿爹还在峨眉山修行,还有我,我是小寅喜欢的大叔不是吗?”
我一言不发,陆压不肯放弃劝说,犹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小寅,难道你在妖界的日子不快乐吗?日后和狐娘幽月好好过日子,好好修炼,那样不好吗?”他见我依旧不言不语,饮尽一杯酒口气加重了些,“我知你狐娘教给你的计谋,你如此那般,难道没有考虑过武大郎?小寅你静下心来想想,他对你可好?杀你阿娘的是武松,不是武大,你难道不知你这一趟复仇会牵扯进许多无辜的人么?你若是害了武大,你又跟武松有何区别?”
我听得冷汗涔涔,陆压好口才,竟搬出武大来,是,他是对我好,可他的好是对身为“潘金莲”的我,我不过是沾了潘金莲光而已。
我一时只想到这一点可反驳,但其他,只闭着眼睛不敢深想。
陆压决心一棒敲醒梦中人,也不顾是否会力道过重置我于死地,他冷声道:“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你阿娘伤人无数,被武松打死,也属因果报应!”
他这一句话浇了我一个透心凉,我猛地抬起头来,怒喝:“是,就算是因果报应,他武松打死我阿娘,间接害死我兄妹二人,杀人偿命,也是应该!”
我怒气攻心,说话间浑身颤抖,早已泪流满面。
昊天突地揽过我,沉声对陆压说道:“陆压,莫说了,我决心依她。”
陆压望了昊天一晌,突地叹气:“你不把自己修行当一回事,难道连她的也不管不顾?你,你明知她是……”
他神色一时很是哀伤,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
我挣开昊天,静静望住了陆压,陆压的急,陆压的痛,我怎会不懂,可是身为人家子女,莫说阿娘是因要养育我们兄妹而伤人,是因我肚饿而被残害,就算不是,我也须尽我子女的孝道,岂能因怕坏了修行放弃复仇。
我抹了眼泪,哽咽道:“大叔,我已听狐娘安排,尽量不损害自己修为……今日听你教训,我也必将尽我所能做到不伤害无辜之人……但请大叔体谅,眼见事情将成,我断没有放弃的道理……”
陆压垂目:“你说事情将成,可是指你要昊天相帮的事?”
我看了昊天一眼,点了点头。
陆压道:“那好,我告诉你。昊天不知武松命格,糊涂应了你,实际上,昊天万万不能侵犯武松。”
我皱眉,仔细打量了陆压神色,像是真正严重非常,放低了心情问他:“为什么昊天可化元神入西门庆体内?”
“西门庆作恶多端,原本就该受劫,仙人入他凡体,吸他一点两点精元也是他报应。可武松乃将相之神,妖鬼不侵之躯,若昊天执意入他凡体,那是损害修为的大事。”
他见我有所动摇,不慌不忙解释道:“我听闻你去寻武松复仇,便去上界找了司命君一趟。凡界百年内遇劫,将有一百零八星君诞生,武松便是封神之一。他等乃受命西天佛家,与我等上仙不为一系,若是昊天侵入武松体内,乃是逆天之为,此事轻则损害昊天修行,重则有损佛道两家体面,恐引起战事。”
我想了一想,柔声请求道:“那叫昊天不入武松凡体,直接变幻可好?”
陆压莞尔:“你问他这样可行,他若说行就行。”
昊天瞪了陆压一眼,只无奈道:“我乃上仙,早已无凡躯,就算我幻化了,凡人肉眼也窥不见我呀……”
我静默一晌,心沉了下去。
昊天陆压也不说话,只静静看我,过了大半晌,昊天劝道:“小寅吃菜,不然凉了就——”忽地住了嘴又不说了,只叹气。
我很想强作欢颜不扫了他俩兴致,可是哪里还有心思吃菜,酒菜入口只是食之无味矣。
饭后陆压安排我小憩,我躺在床上原本半点睡意没有,但不知怎的睡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梦是幻是真是假。云里雾里听见有人在交谈——
“你打算锁她多久,已过三日……”
“你怎的就是不明白,太上老君当年毁她就是看你历不了这情劫,你如今难道还想置她于死地?当年珏城我不相识,她如何我不管,我只知今日於菟,我誓要护她周全。”
他叹气一声:“你也不明白,她这性子,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你难道要锁她到武松仙逝?即便仙逝,依她,武松封神后,她大概也会寻到神君报仇,到时只怕更不堪……”
“她这性子?还是珏城的性子?她与她可相像?”
“样貌性子均有几分像,但所求不同……我看你还是放了她吧,我也不会任由她出事,定会牢牢照看住她的……你心疼她,我难道就不心疼了……无论如何,她也是珏城精元所化……”
我头痛欲裂,挣扎着翻身起来,走了两步撞上结界软壁,一个冲力将我弹得跌在地上。
外面昊天惊呼:“她怎醒了!你不是用锁心咒锁住她了?”
我浑身无力趴在地上,抬头望了一眼刚刚闯进屋里一脸仓惶的两人,只低低说了一句:“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