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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入冬满目萧瑟光景。

      白日里落了一场雨,鼻子尖碰着都是湿意。

      姜府小园内姜颜掌心相对,捧着一张娇嫩脸犯愣。边上是往日拿来逗玩的鹩哥,四年前那一遭意外后从府外跟来的,能学舌,这会儿正造反着逗主。

      “大喜大喜!出嫁出嫁!”

      姜颜气得一哽,捏了颗糖莲子佯做要砸的模样。

      “嫁个活不久的喜什么?再嚷煮了你这只笨鸟。”

      纵然她嘴上泼皮话,那一颦一动却是好看得紧。

      姜颜貌美倾城,在闺中被好生娇养了十五年,暖玉温香,孩子心性,无奈天生一副软骨,见了男子就站不稳,媚色自来。

      叫人见了,当头便是轻浮二字。

      正愁着日后夫婿何寻,来旨便给配给了时日不多的牧家少将军。

      二八年华十五六,父有权母有钱,一朝被指给卧床不起的病秧子,论谁都是心有不愿的。

      约摸是太不愿,这两日姜颜夜夜梦着那位夫婿。

      梦着他少年风骨,傲气凌神,在刀剑铮铮里替幼时的她挡枪挡箭,接走她的风雨苦楚。

      又梦着他稳若沉山,阴鸷偏执,满身血气护她保她,一声又一声唤她阿颜。

      梦得太沉,姜颜几乎信以为真,醒时双眼水蒙蒙。

      若真有这一半。

      她暗想,若他真有这一半的好,夫复何求。

      可惜了只是梦。

      园外廊上姜成涯跟顾氏正满心郁结望着自家小女儿,姜成涯是当今丞相,顾氏出自商贾大家,不成想最宠的心尖宝贝落了这么个户。

      但说到底,牧家在京也有头有脸,军权在握,驻守边疆,牧老将军给皇帝打了一辈子仗,替儿子要一笔亲事不为过,更何况他儿子还救过皇帝,因为那沁毒的箭才丢掉半条命。

      这么一算,黄袍子不依他们倒还有些说不过去了。

      绿阴小园靠远些,几个丫鬟小厮正挑着空闲侃。

      “牧家那位原本也是一根好苗,年少有为风姿绰约,现在算是废了。”

      “人生无常,命这玩意儿没个定数。可惜了二小姐,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那身药浸的血都能拿来治病,现在倒真嫁给一浑身病的。”

      “我们家小姐生得出挑,命数也好,嫁就嫁了,保不准一冲喜牧少将军就醒了,倒是你们,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干活。”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姜颜的贴身丫头,皮囊不差,正值年华,稚气未脱,只是一双眼睛看着十分老成,像是多活几十年。

      四叶上一世看姜颜吃尽苦头也看她受尽宠,人人都爱无骨娇媚娘,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有人嫉妒,有人觊觎,有人视她为宝贝,含舌尖都怕化了。

      这宝贝最后为了她的将军去和了亲,去救了国,病死他乡。他的将军红着眼为她杀尽所有辱她负她的人,灭了乌鞑,除尽奸人,重整河山,孤独终老。

      姜颜一生是苦,但至少活着有人疼,死了有人爱。

      而她,卑贱低微,无人问津,主子招惹来的敌意祸患受了许多,被毁容被折磨被凌辱,到死都不知自己这一世活了些什么。

      若四叶混混沌沌什么都不晓,被浸死在一池污秽也就这样草草罢了,可偏生她却得知了自己流着的血来自乌鞑王族,出身不凡落得这个局,她不甘啊。

      怎么她就不能贵衣加身,怎么她就不能一生荣华。
      怎么她就不能是被宠的那一个?

      一朝清醒,姜颜仍在,江山未倒。

      只是那病美人没了病更娇几分,反倒是牧家出了个剩半口气的废人。

      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先前那一世,替皇帝挡箭的明明是姜颜,为这事她还被认成干女儿,得了“良晏公主”的名号。

      但不论如何,一切重新来过,自己还有机会。

      四叶想,这样也好,牧江现在被低看,姜颜也生厌,她若是给他爱,待他好,专属姜颜的那些痴情,定然可以沾上几分。牧江上一世能为姜颜能做到那样,权势滔天,江湖朝堂无人能敌,这一世牧江身边的位置,只要占足一个,总归能爬上去的,到时……

      “叶子?”一声唤打断了她思绪。

      不知何时姜颜已经到她身边,眉眼透着股俏皮劲,倒也看不出几分悲戚戚的苦楚。

      “同我溜出去玩罢?”

      四叶一愣,张望一圈忙不迭摇头,“小姐万不可呐,叫姜老爷知道了,可是要被罚的。”

      “罚什么,过不了几日我就要去别家伺候病号子了,不怕罚,十来年困在这漂亮笼子里,再不出去透口气,日后怕是再没机会。”

      “可您万一跟人对上眼……”

      “我不看他们就是了。”

      姜颜言语软糯,掺着几分轻叹,眉眼一抬一抬,我见犹怜。

      别说男子,就是女人,心也软了。

      “是呀,我们小心些,没人知道的。”

      跟在姜颜后头的还有个丫头,叫七桃,圆脸圆眼,死忠自己这美人主子。

      姜颜已经定下主意要在大婚前野一回,四叶知道自己没得选,只能跟着。

      –

      天凉风轻,雨后雪粒子簌簌往下落。

      姜颜着了身小厮那里讨来的新袄,长发束起扮成男子模样,以防万一还戴了顶帷帽遮眼。

      鹩哥胡豆扑腾着翅落在她肩头,姜颜一见它就想起之前嚷的那些话,心里那团不快不住冒出尖,好在出府还算顺利,街上新奇玩意儿也多,招她眼惹她满心新鲜劲。

      活来不过一世,她深知逃不掉,那便活得明白些,落泪伤怀是一日,满城潇洒也是一日。

      四叶看着一手糖宜娘一手糖官人的姜颜,满心感慨,这样一个烂漫女子,到最后却是郁郁寡欢了然一生,连笑都不会了。

      “我们去听戏吧?对门同春馆,保不准能还能见着些好春光,听兄长说那的女子可好看,个打个都媚。”

      七桃有些红脸,“姜少爷怎么什么都同小姐说呀。”

      姜颜吃吃一笑,轻声回:“我偷听的。”

      “她们再媚,也比不上您。”

      四叶垂眸接了一句,姜颜望她一眼,无端觉得这句奉承听来不大舒服,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戏馆子里都是有闲钱的,姜颜这一身在云曲楼显得低了不止一头,刚进门就给拦了下来。

      “对不住,今儿戏园子满了,几位约摸只能在外头听些个散调子了。”

      姜颜朝四叶使了个眼神,接过她递来的一袋碎银,压着帷帽沉声一笑。

      “满了就给我腾出位来。”她往里一望,“你们云曲楼还挺不干不净,那些个红木雕花椅上坐的怕都是亡灵残魂,你拿这些去买些冥钱烧烧,请妖魔鬼怪们通融通融?”

      那人被噎得没了声,卖着笑忙不迭把他们往里请。

      听完戏天色已暗,姜颜刚要出楼,就同跟前一位人撞上了肩,她下意识抬眼,恰好对上他视线。

      “……小颜?”

      ……

      姜颜不曾想会在这儿碰见兄长,故作镇定扭头咳了两声,“公子认错人了。”

      她说完便抬腿往同春馆里去,姜傅文在她身后眯眸望了半晌,心道自己许是太担忧小妹,见谁都像姜颜,她这两日愁都来不及,哪儿会在这悠闲散漫。

      ……还往风花之地去。

      进了同春馆的姜颜回眸看了看,两个丫鬟还算机灵,分散走了,没跟她脚跟子后头,胡豆那笨鸟飞得也快,兄长没见着,应该没起疑。

      她刚要走,却在混乱里被一个肥头大面的贵商撞跌在地。

      这一下不轻。姜颜那顶帷帽落地,束起的发散下几缕,眉眼如画一展而开,粗衣松松垮垮,露出半个嫩如白雪的肩。

      秀色可餐,狼狈里一点遮不住的魅。

      这地儿就是给人吃媚食的,姜颜这副皮囊摆出来,看直眼的不在少数。

      姜颜又羞又慌,理好衣便要走,却被一把拽散了发。

      青丝如瀑,翩若惊鸿。

      不怀好意的饿鬼眼露精光,拦在了她跟前。

      “我道是个清秀小倌,不料还真是个漂亮美人。”

      “让开!我可是……”

      “你可是什么?小媚儿你说?”

      姜颜垂着眼不敢抬,气势涨不起来,贝齿压得朱唇泛白,若是真道清明自己身份,姜府可就要给人笑话了,她也保不准会被这些上了头的家伙怎么样。

      丞相之女,多金贵。

      能来同春馆的人都不一般,污个不知名姓的女子如同拈花,要是对方有点身世,反倒更稀奇有兴致。

      □□二两肉一起,脑子里就只剩春色娇妖了。

      馆外四叶瞟了一眼,心里算盘打了一轮又一轮,终究没往里去。

      而她那位主子还被困着,寸步难行。

      那些人调笑道:“说呀,你是什么?”

      姜颜僵直着身子,掌心冷汗津津,正不知所措,头顶盖下来一件玄羽斗纹黑丝素印的鹤氅。

      “是你碰不得的人。”

      氅子主人开了口,姜颜动作一停,没回过神来。

      隔着一层外衣她看不透彻,但那不真不切的低哑调子道出的几个字,却是稳稳当当落耳入心了。

      先前的嘈言杂语戛然而止,逗弄的调笑的都屏息退了退。

      “六道兀之首……他什么时候来的?都两三年没风声了,怎么这会儿露了面。”

      “……这女人怕命不久矣,还是莫要搭上关系了。”

      姜颜没听清那些细语喃喃,也不知来者是谁,但事有转机,索性将计就计,柔着声接了一句:

      “夫君,我怕。”

      一声冷嗤落下来,掺着点她读不懂的盛怒。

      “怕?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野蹄子撒到烟花地来还怕什么,欠收拾的废物点心。”

      话语一止姜颜肩头多了股力,极重,捏得她生疼,但好在人不是什么色坯子,看这脚下的地,应该是带着她在往馆外走的。

      她暗笑这家伙也真当是会演,一出戏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馆里一众却都已愣了神,那一声夫君,叫给谁都好,但叫在一个血罗刹身上,实在叫人心头打颤。

      人去了,热闹也就散了,楼上木栏边的一双眼却落在姜颜那娇柔身影上,迟迟未收。

      当真是惊鸿一瞥玲珑面。

      “王爷?花魁来了。”

      “本王乏了,回。”

      俗媚烟柳之地外,正值雪月风花。

      “小女子多谢公子……少侠?相助,刚刚那声夫君不做数啊,我有夫君了,我夫君……他骁勇善战,才高八斗,傲气凌神,疼我得紧。你救我是该谢,但若是有逾越,他定然不放过你的。”

      姜颜不知他底细,编了一通自己都不信的假话。

      胡豆那只笨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了,在她耳侧叫唤了两声,姜颜手一挥,跨出馆门拽下氅子,一抬眸便被皑皑白雪晃了眼。

      对方罩了半边假面,一身墨黑,立在一片苍茫里,遮山掩月。一双眼约摸被雪粒子迷着了,红得很是好看,正一寸不挪盯着她。

      姜颜对上那视线,面色绯绯腰身一软,忙不迭低头侧眸不敢再看,怕又犯那怪毛病,太失态。

      “……我是生得不赖,但你若是再看,我就要跟我夫君讲了。好了,收好眼同我回府罢,我给你大赏。”

      “不必了。”

      他话语清冷,那些堪堪而出的深重心绪被收得干干净净。

      “可……”

      姜颜一字未完,后脖一震,眼前黑一片。

      她蹙眉倒进他怀间,浑浑噩噩间碰一鼻子草药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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