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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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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
今年是暖冬,西伯利亚寒流尚未肆虐人间。
祝初一睡到下午,慢条斯理起来。
家里零食没了,煮了饺子凑合吃,下午去超市囤食。
于冬听赏她三天假期,理由大气:【带薪倒时差。】
祝初一给于冬听带了礼物,很难买的口红色号,拍照给她发过去。
Y:【请听总笑纳。】
于冬听却直截了当地回:【没诚意。】
听总永远难以打动。
咖啡馆内,祝初一穿白大衣,睡眼惺忪,捧着热咖醒神。
情人节要到了。
节日是有好处的,到处亮晶晶,有温暖的错觉。冬天节日多,小雪,大雪,冬至,圣诞,大概是温度低,人要多聚,报团取暖。
老人言,下雪不冷化雪冷。倒春寒已在蛰伏。
王阗忙着移民,太太是澳洲人。明瑾华在新疆度蜜月。谢可然也恋爱了,偶尔发少女自拍。任孟嘉去了义工旅行。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
英国进修时,很充实,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回到熟悉城市,记忆都回来了,看着玻璃上的倒影,形单影只,祝初一低低叹气。
单身生活她很熟悉,很是知道该怎么对付,无非买菜做菜,追剧打扫,逛街购物。
一个月没跟阎齐联系了。
他的朋友圈封面和头像不知什么时候都换成了黑色。仿佛厨房那盏坏了的灯,再亮那天,已不是原来的光。
街道熙攘,人群吵闹。祝初一听着歌走回家,倒也没觉得孤独。
她送了自己一瓶香水,雏菊式样的瓶盖,淡蓝瓶身。
从前不爱用这些,偶尔买也是为了社交礼貌,就像职场化淡妆。
她只是想送自己一件新年礼物。解开缎带,象征祝福的礼物。
视线扫到书桌角落,定住了。
这瓶香水,混在她的化妆品里,林助理没认出,就留了下来。
屋子里,早已没有阎齐的痕迹。
其实当初也没剩什么,洗脸台上的剃须膏,一把黑色牙刷。她早丢进了垃圾篓。
香水瓶精致,金属麋鹿头。乔治勋爵的悲剧。
去年情人节,他们还在一起。
她喷过一点,跟他做过爱,木香琥珀会有隽永沉醉感,在他怀里笃信至死靡它。那晚的放纵超乎想象。
这是补送他的生日礼物,意义不同,她想寄还给他。
祝初一在对话框打字时,心脏有紧缩感。
那句你在吗,删删减减,最后加了一个疏离的问号。
那时她仍以为阎齐还在川城,如果缘分足够,将来会在南山的小餐馆碰巧遇到,或是某栋大厦门口,他们擦肩而过。
两天过去,没有回信,终于意识到:她联系不到阎齐。
祝初一回过和他住过的房子,屋主都换人了。她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多可笑,只有推诚相待时,她才偶尔了解阎齐。
祝初一去了南山,希望打开门,他懒懒躺在沙发,眼神撩过她,拽拽地问一句:哟这是谁啊,想我了?
到了门口,他的车不在,祝初一也就没进去。她记得大门密码,多顺口的数字,念一遍就忘不掉。最初就不该记得。
一个人存心藏起来,她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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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初一进了涂山寺。
大殿无游人,她跪在蒲团上,闭眼虔诚许愿,然后在寺庙凉亭喝茶,盖碗打开,热气氤氲川城半岛风景,烟雾袅袅。
住临涧堂这么久,祝初一跟阎齐只来过一次。
离得太近了,不去都说不过去。
每天早晨能听清诵经声,嗡嗡低喃,挺清心的神圣时刻,却让阎齐抓狂。
那阵子他睡得晚,在书房待到后半夜。后来是祝初一陪他换了朝向住,他才开心一点。
寺庙门口有间小屋子,是卖票的地方,开了个小窗,只收现金,祝初一怕阎齐给人刷黑卡,多冒犯,赶紧掏钱。
本就是她生拉硬拽他来的。
祝初一做了个血淋淋的梦,枪声四起,血流成河。很莫名其妙的梦境,醒来心跳得咚咚响。所以想来寺庙,求佛祖保佑,保佑他平安。
阎齐不清楚原委,由她牵着,“祝老师,你学生们知道你这么迷信吗?”
他还叫上瘾了,越禁忌他越起劲。
“不然你留在凉亭抽烟好了。”
“我有病,专门跑进来抽烟?”
“那你就安静一点。”
阎齐是听话的苗子吗,低哼一声,真就没吭声。
寺庙在修葺,殿前堆放建筑材料。工作人员快下班了,也不好撵人出去,让他们尽快了结心愿。
涂山寺院墙为土黄,间或绘以磅礴的图腾,背靠青山,绿树荫蔽,这座千年古寺,气质幽静淡远。
主殿堂在全寺最高处,需攀几百步石阶。
阎齐说:“这个世上,别人不会因为你跪地作揖,就给你打钱。”
祝初一瞪他:“别胡说。”
阎齐耍赖:“我走不动了,你拉我。”
祝初一拉着他,爬得气喘吁吁。
阎齐靠在她肩膀,下巴杵着她,“所以你那么费劲干嘛,你声音多好听,留给我专享就好,非来这。”
祝初一推他,“阎总,这不是撩,是耍流氓。
殿外摆一张木桌,老和尚手执朱红毛笔,在瓦片上专注写字,旁边有几架经书,供有缘人翻阅,檐下一口大钟,雕花木窗内燃着香火,明明灭灭。
祝初一迈右脚,跨过门槛,提醒阎齐:“你迈左脚,不要踩门槛上了。”
阎齐没打算进去,本只想坐外面长凳上抽烟。
祝初一目光执拗。
好好好。他单手揣裤兜,长腿悠然跨过。
殿前三块蒲团,佛像前摆了功德箱。
阎齐站一旁,他本就不信神佛。
倒是祝初一虔诚跪下,手抵额头,佛教中标准的顶礼膜拜。
守殿和尚适时敲钟,回声浑厚低沉,荡在空旷殿内。
阎齐催着祝初一走,“跪也跪了,可以去吃饭了吧。”
祝初一往功德箱里放了散钱。旁边有木桶,她取了一只签文。
借着夕阳,拇指扫过小巧的木牌子,工整写了八个小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和尚笑笑,祥和地问:“要解吗?”
祝初一捏着签文,想了阵,摇头。
不是替自己求的,她害怕命运找错了人。
阎齐在寺外抽了两支烟,等了好半天,有些急躁,冲祝初一招手,“磨蹭,你爱上了佛祖还是喜欢那个和尚?”
祝初一掐他的手,“阎总,您老大不小了,别乱说话,不能当作童言无忌。”
阎齐面不改色:“不老,也不小。”
“.....”
阎齐说:“赶紧的吧,我订了泉水鸡,晚了座位就被人抢了。”
又吃。
祝初一说:“上辈子你是鸡做的吗?”
“听听,这是女孩子该说的虎狼之词吗?”
阎齐咬了口她的耳垂。
祝初一红了脸,“干嘛啊,佛门圣地注意言行!”
阎齐说:“怕什么,咱家离这一墙之隔,没准佛祖还听过我们...”
后头的话,祝初一拿手给他堵上了。
她把签文塞到阎齐裤兜,隔天洗衣服忘了,扔进洗衣机全搅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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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日暮与现在相似。
大自然亲自拉低曝光度,须臾间暗下来,树荫的阴影重了,群山跟天空加深了对比度,茂林修竹间一点粉,山下灯火渐次第放。
像昨天,像今天,像每一天。
她当时以为还可以等,可以浪费,可以等他主动剖析自己给她看,然后牵他的手,无畏迎接好与坏。
念头升起:矜贵风光背后,讳莫罪孽。
她开始想,那些秘密是否成为他们分开的理由。
那晚忘了问一句,你会不会有事?
她一直以为,是他提出的时间到了,他厌倦了,俩人无爱意捆绑,她又做不到纠缠,他们才分开。
但,有没有可能,他是刻意疏远,不得已离开?
多无稽的幻想。
女人总爱替男人的薄情寡义找借口。
祝初一自嘲笑开。
怎么可能呢?他不会为她做到这地步。
阎齐并不爱她。
也许他不会回来了,她看到的只是部分阎齐。
不是没有伤心欲绝,只是没人见证她的眼泪。
过往三十年,只有他,除了一尺深红,将所有云山摛锦都捧到她面前,偏又亲手砸碎。
节日临近,向往温暖是人的天性,才会想见他。她这样催眠自己。
他没让她等,她不会自作多情。
路过临涧堂,暮鼓沉闷悠长,响彻半山。
飞鸟乱了,往檐角扑腾,余音涤荡,山谷颤过几个回落,终于消灭。离人缘尽。
夕阳铺陈满地,挣扎着释放最后的美丽,倾洒柔和光辉。
西沉黄昏最容易想起故人。
是啊,故人。
高跟鞋一声一声,规律地敲在公路上,没再停下。
女人的背影纤细,被拉得很长,融进了光,归还给了夜的前奏。
她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能进去那屋子。
这样也好。
这样,仿佛她与他仍有一个家,具化了他们曾拥有过的欲望和孤独,长长久久,直到地老天荒。
分开那晚,阎齐最后说:“下次回来再请你喝酒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她敷衍着说:“好啊。”
不知道能不能等来那天。
现在他又在哪里,好不好?
祝初一再没进过临涧堂,不知屋内摆设是否如旧。
她不会知道,书桌抽屉内的房产证上,写了她的名字,只写了她的名字,她已是这栋房屋的主人。
正如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心里娶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