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种命》岛亦川

19、Chapter 19

　　男朋友？

　　多少人这样问过了。祝初一笑笑，没否认。阎齐是世俗冷眼的挡箭牌。

　　王阗抬眼审视她，像从来不认识祝初一，仔细打量。

　　仿佛爱情滋润，她的脸颊微粉。不做作不刻意。还是她，她的风格。

　　王阗捏捏鼻梁骨，意味不明地说：“看来你最近过得挺好。”

　　收到久违的关心，祝初一收起锋利，缓缓点头，“还行。你怎么样，这是准备结婚？”

　　王阗抿唇不答，继续揉按眉心，不加掩饰的疲惫。

　　说实话，祝初一在他眼里看到了苍老。

　　她想，也许他在感情上并不顺利。始终不明白，王阗跟魏雅到底怎么走到一块儿的，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但不该她问的，她作为老同学也没问过。

　　王阗重新戴上眼镜，起身打开旁边的陈列柜，挑挑捡捡，取出盒茶叶，巴掌大的锡铁罐，包装精致，一看就知不同于茶水间用来招待客户的花茶。

　　“云南买的，拿去喝吧。”

　　祝初一是喜欢喝茶的，半开玩笑地说：“王总，你太抠门了吧，这就抵员工遣散费了？”

　　这些年没白过，职场人多八面玲珑，前一秒争执，下一刻就要握手言和。

　　言和是不能了，她能做到好聚好散。

　　王阗坐到休闲沙发上，提起烧滚的开水冲茶叶。闻过味道，满意喝了一口，又倒了一杯，搁祝初一面前。

　　半晌，他好笑地问：“怎么想离职了，你从来都是分寸感很强的人，误会说开就好，何必自砸饭碗。怎么，是谈恋爱太专注，终于不想打工了？”

　　这笑太罕见，祝初一品出点回忆杀。分明是别人招惹了她，又处处针对，她捏着锡铁盒子，却难以如释重负。

　　-

　　大约五六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光景。

　　不过那时正逢二月倒春寒。天气更晴些，冬天的太阳蒙雾，暖意不够。

　　王阗和祝初一走在临街公园，鞭炮和腊肉的味道在风中远扬。很热闹，但有沁入骨髓的冷。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祝初一当时形单影只的，不敢回扶竹路。

　　为了躲债，住便宜的地下室，一顿饭分成两顿吃。

　　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祝初一给王阗打了电话，明瑾华不巧在法国进修设计，她勉强只有他一个朋友。

　　二十万是王阗主动借祝初一的。

　　祝初一原本是找他想办法，能不能把祝晋鸿的房子抵押出去，找银行贷款。

　　都是欠，不好欠朋友。

　　王阗不赞同：“那你以后住哪儿？”

　　祝初一没说话，是真的到了穷途末路。

　　债主和欠债人。这是王阗和祝初一此后联系最深的关系，多一分祝初一都会躲。

　　祝初一读书时性格内向，又有自卑情绪，所以没交到什么朋友。

　　王阗和明瑾华很像，性格很好，异性缘向来不错。他和祝初一当朋友这么久，全靠他维系。

　　祝初一高中刚进校被人欺负过。

　　班上一个男孩儿跟社会不良青年瞎混，下了晚自习把祝初一堵在校门口下暴。

　　祝初一从来胆子就小，不敢喊，不敢叫，加上对方大块头，特怂地就把身上的零花钱交出去了。

　　并没有英雄救美这样的电视剧情节，自然也没人看见祝初一躲在昏暗的路灯下委屈地哭。

　　她要跟谁说呢，谁也没有。过去那么多年，她也就这么过来了。摔疼了，被欺负了，悄悄找个地方躲起来，说句土话：包包散，包包散，不给爸爸妈妈看。她爸妈都不关心，就真的没人在乎。

　　王阗是辗转知道这件事的。他当时跟祝初一不太熟，只觉得那男的太没种，欺负女孩儿算什么本事。倒也没多事去替祝初一出头。

　　有天全班留下来补考化学，祝初一成绩好，做完就交卷了，王阗第二个交卷，刚好走她后面。

　　他在祝初一身上看到了孤独感，一个小姑娘不该有的。校园里的女孩儿活泼，天真，恣意，唯独没有古井般的静。

　　他莫名就想抱住这个背影瘦弱的她。

　　等公车时，祝初一拿着一把烤串，见到同学，主动分给王阗一串。

　　王阗愣了下，说了声谢，接过来。

　　苕皮烤得外焦里嫩，孜然恰到好处，葱花清香。

　　那烧烤摊摆了七八年，先不管卫生水准吧，价钱是自来水价。十里飘香，烟熏火燎的诱惑啊，学生都恨不能点通单。

　　祝初一说不客气。只有在这时，她才认为自己与别人没有不同。别人有的，她也能有。

　　她对王阗笑了下，眼睛弯弯，像抖落料峭春寒的月，清澈，带了雾，被暖气一烤，水汪汪的。

　　王阗有些不自在，咬了两口，三两下把竹签扔进垃圾桶，觉得吃人手短，得说几句话拉近彼此友谊，“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给我狠狠打，打不过就摔凳子，大不了事后赔医药费。”

　　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家长的爱就是他们的底气，永远敢正面还手，因为他们心下明白，哪怕自己搞不定了，还有人出手帮忙。而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靠施舍度日，他们最怕惹事。

　　祝初一垂眸，看着自己身上别家女儿不要的衣服，轻轻地“嗯”了声。

　　她仍记得，那年学校门口的王阗就这样笑了，真诚坦荡。

　　岁数渐长，小时候的事反倒历久弥新了。

　　俩人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后来一同共事，祝初一跟他的感情里，始终有一分亏欠。

　　祝初一不喜欢欠人家的情，更不愿意欠人家的钱。

　　当年乔继晖背叛她，祝初一执意往乔继晖卡里打了七万块钱，那是他俩一起赚的。

　　她知道，乔继晖和她一样是苦孩子。

　　乔继晖终归是要结婚的，他够累了，婚礼和生孩子，哪件不需要钱。

　　傻吗，傻也不计较了。就当作，那么多年他的好，一并还了。钱能买卖人情，算不清恩情。

　　情，哪里可以简单了结。

　　-

　　三个星期后，祝初一忙完一上午，手机来了条银行转账的信息，这月的工资发了。

　　祝初一默算，下周，她和王阗就该两清了。

　　情分还在，但她不会再委屈自己。

　　六月最后一天，祝初一从王阗公司辞职。

　　辞职信平平整整放在总经理办公桌上。

　　洁白信封，里面一张单薄宣纸，她用毛笔写的，工整秀气的楷书。

　　这么多年过去了，同窗，同事，回想都觉太过漫长，但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昔日恩情，此生不忘。

　　最后八个字，王阗读了又读，在上级主管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祝初一回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文件和物品。

　　魏雅现在独揽重任，忙得眼花缭乱，过足了趾高气扬地领导范儿。

　　祝初一抽出一本书送给魏雅，“Wendy，这本书，做个纪念吧。还有，平时少生点气，会更漂亮。”

　　书里醒世名句芸芸，希望她可以学学做个人吧。

　　可惜魏雅暂未悟透，扯扯嘴角，只当祝初一是手下败将，“姐，一路好走。”

　　祝初一不染淤泥地笑，没关系，我们未来不同路了。

　　续也和谢可然都来送祝初一。

　　谢可然送了她一个纪念品，巴掌大的正方形水晶，里面夹了一朵云。是送她一片松软的小生活呢。

　　祝初一说自己很喜欢，把好几本原著书留给她了。

　　续也很沉默，先前因为捉弄过祝初一，说过那样的话，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刘海，“祝老师，我以后还能给你发微信吗？”

　　祝初一定定看了他几秒，点头，开玩笑地说：“我时间很贵的，要计费。”

　　续也咧开嘴笑了，“按秒都行！你趁火打劫都行！”

　　祝初一按了电梯，“回吧，还有两天你们的实习也要结束了，我们江湖再见。”

　　认识时间不算短，同事间只客套分别，只有朝夕相处过的学生才真舍不得。

　　电梯关上那瞬，续也突然朝她鞠躬，“老师，对不起！”

　　谢可然不明原因，被吓一大跳。

　　祝初一听得想哭。

　　高大俊朗的少年弯着腰，头低低的，五指贴裤逢，很诚心的歉意。

　　祝初一下楼后给他发语音：“不是所有错事都能被原谅。但我原谅你。不是因为你道歉，不是因为你是我学生，是因为，你虽然狂妄，但还有少年的善良。希望你保持善良。”

　　续也听着挺不是滋味，问谢可然：“如果我有一个姐姐，她老公出轨了，要不要告诉她？”

　　谢可然不知他在无中生姐，天真地说：“感情这种事，最好不要替当事人做决定。一个人爱不爱她，她自己有判断。”又嫌弃地看他一眼，“小屁孩儿，管什么大人的事！”

　　“嘿你是天然气吧，点火就炸。”

　　续也来回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是那晚去Temple酒吧玩儿，无意拍的。他对阎齐印象很深，南荔那面后，见过他送祝初一上班，举止亲密。

　　犹豫三遍，他还是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