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54、半夏

　　大围客栈是大围关最大的一家客栈，在满是低矮简陋破屋的大围里，这座二层复式木楼显得格外惹眼。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大围关，远远看着，这座边陲小城仙气缭绕。

　　石璋在吴牧川的引导下，二人牵着马来到大围客栈门前。门口，石家的马车还停在原地，陈敏之正在指挥着几名小厮上下货物，只听他道：“动作麻利一点，夫人马上就要下楼了。”

　　石璋闻言松了一大口气，上前叫了一声“陈叔伯”。陈敏之乍一见到石璋，惊讶道：“郎君怎么来了？”而后又道：“要去清溪？”

　　石璋点了点头，说是自己要去清溪办点事，顺便跟阿娘说一声。

　　陈敏之笑道：“夫人就在楼上，昨晚说好晨间出门，看这大雾弥漫的，可能会推迟一点。郎君有什么事，且上楼去找夫人。”

　　吴牧川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四处全是白茫茫大雾，能见度太低，他在石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自己径直往客栈的后门走去。

　　石璋在小厮的引领下，踏着陈旧的木阶梯上了楼，白芷和半夏正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在门口静候，见着石璋来了，轻声呼了句“二郎君。”

　　石璋摆摆手，问：“还没起来？”

　　白芷瑶瑶头，道：“敲了一次门，没人应，可能还没醒。今天雾大，可能夫人要迟一点起。”

　　石璋沉思片刻，问：“夫人昨夜几点睡的？你们没人值夜？”

　　半夏道：“夫人昨夜戊时末入睡，她说第二日路上不好走，让我们不必值夜。”

　　石璋沉吟片刻，还是伸手敲了敲门，道：“阿娘。”

　　房门紧闭，屋内没人应答。门从里面栓着。他索性临门一踢，房门大开。白芷和半夏轻声“啊”了一声，低下头。

　　屋内没人。石璋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房间十分整齐，既没有强力破坏的痕迹，也没有翻找东西后产生的杂乱。

　　石璋严厉地望了半夏一眼，道：“戊时你看到阿娘了？”

　　半夏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解，道：“没有看到脸，我给夫人送宵夜，夫人只开了一个门缝，但是我看到了夫人的手，声音也确实是夫人无疑。”

　　手到底是谁的手，还不好说，声音也可以伪装，只要不是见到本人的脸，什么都说不准。石璋道：“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夫人本人，是在什么时候？”

　　半夏和白芷相视片刻，道：“那就是晚餐时分了。”

　　白芷接过话说：“对，晚餐应该是酉时，夫人吃了几口没有胃口，就上楼休息了。”

　　半夏道：“是我扶夫人上楼的，看她睡下了我才出来。”

　　石璋道：“这之后你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半夏和白芷摇摇头。半夏想了想，肯定道：“没有。”

　　石璋知道半夏和白芷，她们身手不错，既是林老板贴身的丫鬟，也是保镖。以她二人的身手，有人想在她们全然不知觉的情况下掳走林老板，几乎是不可能的。

　　石璋又道：“那晚餐后，客栈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除非有什么事情分散了她们的注意力，否则她们不可能一无所知。

　　白芷道：“晚餐后客栈里来了一群乞丐，闹着要吃剩饭直往客栈里面冲，店里闹腾了一会儿。”

　　半夏补充道：“打发了那群叫花子之后，我上楼隔着门问了夫人，夫人答了一句无事，我才下楼。”

　　看着情形，阿娘应该就在那时被掳走了。算一算这来回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獠人掳走阿娘之后，甯岸带着阿娘的随身信物来到白水寺，遇到了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昨夜会去白水寺？自己也是一时兴起，连吴牧川事先也并不知道。

　　那鼓角当时明明就在季康的房间里好好放着，他们却不去搜，偏要等到事后才来找，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许多谜团，也许只有等到了清溪关，才能水落石出了。

　　就在此时，吴牧川匆匆上楼，道：“后院墙上找到几个脚印，看来人是从后院走的。”他顿了顿，道：“你早就知道了？”

　　石璋点了点头，道：“獠人干的，我先回军营一趟，吴捕头，这边就交给你了。”

　　半夏和白芷道：“我们跟着郎君一起去。”林老板居然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被掳走，对她们而言，可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石璋点点头，下楼之后，陈敏之见到几人神色匆忙，道：“何事如此惊慌？”

　　白芷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说了说，陈敏之脸色大变，望着准备好的马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石璋没功夫安抚他，从他身边经过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陈叔伯可有兄弟？”

　　陈敏之一愣，片刻道：“老家穷，生了兄弟五人，我是老幺。上面的饿死了俩，耶娘怕再饿死了，就送给了林老爷养。如此，我才在林家捡了一条命。夫人出阁，我也跟着来到石家，这一来已经快三十年了。至于陈家是否还有兄弟健在，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也不知道了。”

　　石璋“哦”了一声，身后跟着半夏和白芷，三人三马往清溪关驰去。

　　近来獠人蠢蠢欲动，清溪关是獠汉必争之地，局势十分紧张，城内各方势力都在私下谋划，战事一触即发。

　　史怀一出事前，石璋一直在清溪关的军营内，据探子来报，犍为等地的獠人，不管是是生獠还是熟獠，近来都在暗中往清溪关靠拢，阳山江两岸入云的高山之上，盘踞着不知多少獠人。

　　这些年以来，朝廷的羁縻政策效果很好，熟獠打都已经融入了当地的生活，生獠也开始与汉人互通有无，按道理獠人并没有集体叛乱的由头。

　　可是，自从平羌驿獠人主动袭击他们开始，獠人似乎又开始不安稳了。这其中，除了那个鼓角，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甯岸。石璋想到了昨晚交手的那个獠人，他从平羌驿开始，似乎就对他们穷追不舍。他们能够悄无声息出入峨眉城，定然在城内已有部署。甯姓是獠人的贵族，他的行为应该可以代表整个獠寨的意图，从他身上，应该能够找到突破口。

　　即便是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清溪关，商旅依然熙熙攘攘，各色人种聚集在此，不同口音的人在此叫卖，这热闹的程度简直可以说是低配版的成都。与成都不一样的，只是基础设施的差异而已。这里汇集了獠人、吐蕃人、南诏人等民族，建筑也融合了各个民族的特色，就连沿街叫卖的音乐和口音，也充满了浓浓的异域风情。

　　石璋牵着马，走在拥挤喧哗在清溪关市集上，在他身后，白芷和半夏也一人一马被人|流挤着往前走。半夏将马绳扔给白芷，挤了几步走到石璋身边，拍了拍石璋的肩膀，大声道：“郎君，你要去哪里？”

　　石璋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低声道：“找老九。”

　　半夏愣了片刻，她与白芷自幼跟在夫人身边，常年在清溪关走，可是她一次也没听说过什么“老九”。

　　石璋见她不接话，道：“跟我走便是。”

　　老九是清溪关的百事通，他入伍后跟着兄弟们出来喝酒，一个老油子兵告诉他的。江湖上有一句话“有困难，找老九，有老九，不用愁”，虽然话听着很俗套，但这在清溪关这个人蛇混杂的地方，却是十分高的评价。

　　相传老九曾经是抗獠的老兵，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如果继续干下去，应该说可以平步青云。

　　可是，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这老九忽然脱了那身皮子，开始混迹在清溪关里，靠买卖信息为生。这个地方，向来是兵家商家必争之地，有战事来了，他就卖军情，和平时期，他就贩卖商业情报。由于他的消息灵通、准确度极高，所以在道上渐渐有了名声。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老九树敌无数，仇家遍地，他也变得十分敏感，警惕性非常高。要想找到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石璋也是听那兵油子提了一嘴，具体到哪里找，他只能凭着那人酒后的话去分析。如果能找到老九，或许能在三日之期到前，将甯岸等人一网打尽。

　　如果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也没多大回事，大不了就把鼓角送还给他们。反正他留着也只是当个摆设，身边的兄弟们看到过，还以为就是一个一般的牛角呢。这么想着，石璋来到了一处酒馆。

　　这个酒馆位于蜂巢般的吐蕃建筑里，这楼搭建地歪歪扭扭，却也重重叠叠了七八层，走在那些烂木条搭建的破烂通道上，石璋觉得整栋楼都在颤抖，可是偏偏不管怎么抖，它还就是不倒。

　　酒馆的入口就像其他小店的入口一样，低矮而狭窄，即便是大白天，里面也看着黑洞洞的，透着一股肮脏的神秘感。店门口有个梳着吐蕃发髻的中年男子，恶狠狠地盯着过往的行人，时不时用汉话说一声：“进来坐坐？”

　　他见了石璋，瞅了他身后的白芷和半夏，脸上坏笑道：“郎君好福气，进来吃酒？”

　　石璋挥了挥手，道：“许家娘子在不在？”

　　那男子听他说许家娘子，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一口良莠不齐的烂牙露出来，道：“在在在！大白天的，你悠着点！”

　　说完，又色眯眯地盯着白芷和半夏，透视眼一般淫|笑着。白芷被他看得别过头，半夏却是好不躲闪，反手甩出一把飞刀插在了他耳边的门板上，冷冷道：“再看，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完，手中扬起鞭子将飞刀收了回来，整套动作干净利落，那吐蕃汉子的笑僵在脸上，低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再也没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