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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心 ...

  •   三人跪坐在积香寺的厢房里,矮机上的香炉内冉冉焚香,绿绮琴无人拂动,兀自弹奏着乐曲,琴音清越。

      “绿绮姐姐身体可好?”晖上人问。

      “无大碍。修整了这么些年,早好了。”

      “想当年,伯玉与我三人正是意气风发,青春年少之时。如今,斯人已去,我二人亦垂垂老矣,只有姐姐你,风姿绰约如初。”

      绿绮黯然一笑,唐皇好道,世人皆求仙,伯玉父子亦是独好黄老之人,以为成仙万事足。殊不知,长生不老亦有烦恼,有限的人生只需承担有限的苦痛,而无限的人生就是无尽的苦痛。

      顺胜二年,伯玉被县令段简诬陷,关押在了射洪县大狱,绿绮曾在狱中与他相处数日。狱中光线晦暗,不辨日夜,空气中弥散着腐朽的气息。那个时候,伯玉的身体已经十分羸弱,但仪容依旧一丝不苟,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坚持跪坐在地,脊背挺直,借着油灯依旧抚琴、看书,丝毫没有监下囚的的狼狈。

      看到绿绮,他初时十分讶异,继而释然,冷冷说道:“你我人妖殊途,本不该相见。如今我身陷囹圄,你且自去吧,不必顾我。”

      “伯玉以为我是如此薄情之人?”

      “你我从未有情,又何来薄情之说?你亦非人,不要妄自以人自处。”伯玉才华横溢,往往口吐莲花、妙语成珠,刻薄起来十分伤人。

      绿绮羞愧难处,说道:“奴家自幽州台以来,跟随郎君多年,早已视郎君为亲人。人也好,妖也好,只要有情,便是殊途同归。今日郎君有难,我自会相助。”

      伯玉叹了口气,目光穿过高墙上的小窗,思绪飘飞到墙外的广阔的天空。半晌,才缓言:“适才我已在狱中卜了一卦,天命不佑,吾殆死乎。”

      “我不信。”

      绿绮不想听他那套天命观,仅仅依靠几根蓍草,就能判定人生毫无希望吗?

      凭借她的法力,自然能杀了段简,血洗监牢,救出伯玉。但伯玉因父亲文林郎的死,已然元气大伤,她不愿意自己以救他之名为他徒增杀孽。

      而且,伯玉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如果不能说服他,只凭自己一意孤行,即便是自己救了他,二人也无法再以朋友相处。

      寻常妖物,只能借着法力打打杀杀、捉弄一下别人而已。绿绮修习多年,已然能预知未来,只是这有悖天伦,而且会遭到反噬,必须以自己的大半修行为祭品。

      如今伯玉病根深种,生念全无,绿绮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双手凝聚妖力,在伯玉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向未来的窗口:依旧是这个监牢,十日后的伯玉,在狱中吐血而亡。果真如占卜所言,伯玉命不久矣。

      “伯玉,我既不是人,定能救出你,还有你的陈家上下几十人!”

      伯玉转头看她,道,“天命难违。你即便救得了我一时,又能如何?害我之人,有通天的本事,你能战胜天?我陈子昂不愿做那阴暗处苟且的虫子,也不愿你为我徒增杀孽,坏了修行。”

      天命不可违,可是总有人能逆天而行。

      伯玉冤死狱中那一日,将绿绮琴托付给史怀一。他告诫绿绮,安心随史怀一而去,忘了俗世恩怨,潜心修行。

      绿绮不愿走,执意在狱中陪着他。这一世,她救不了他,但她要他的下一世,生生世世,仍然记得这一世的相处时光,以另一种方式延续这一世的生命。

      绿绮耗尽毕生修为,强行留住了陈子昂的一魂一魄,与自己的元神一同封印在了绿绮琴中。他日,他魂灵得以转世,有缘再弹此琴之日,就是陈子昂回归之时。

      “如今,陷害伯玉的那些人还在寻找怀一兄,你们觉得为何?”晖上人问。

      “伯玉当年只给了我他的一本诗稿、绿绮琴,以及他随身佩戴的青冥剑,这些原本也是他入狱的随身之物。追杀我的人,应该就是为了这其中之一。只是原因何在,我就不得而知了。”史怀一道,多年以来,他隐居峨眉,日日守着伯玉的这些遗物,不敢假手于人,不敢有一丝怠慢。

      “伯玉死前曾经说,害他的人,有通天的本事,应该不是指段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绿绮道。

      “可是,这个小小的县令,却胆敢圈禁朝廷命官。伯玉死前,仍是武后亲授的左拾遗。但伯玉横死,却没有朝廷官员下来追查。伯玉在朝好友卢子潜曾经为他奔走呼告,也无济于事。”晖上人道。

      “应该是有人指使,我料定那段简也不敢为了伯玉区区家财就敢陷害伯玉。段简何在?找到他必能问清他幕后指使之人。”绿绮问。

      “姐姐,你是记性不好了?伯玉死后不到一月,段简全家就被发现死于家中,死相那是相当残忍,难道不是你所为?”晖上人问。

      “不会,绿绮当时神形俱灭,一直封印在琴中。七年后才醒过来。”史怀一道。那时候的绿绮真的就只是一把琴而已,他也不知道绿绮为何会沉睡,以为只是伤心过度。

      “我当时得知消息,虽然觉得残忍,但还是忍不住高兴了好多天。阿弥陀福,罪过罪过。不过,如果不是姐姐,那会是谁?”晖上人说道。

      “杀他之人,必是幕后指使之人。你说段简全家被杀,可有幸免之人?” 绿绮问。

      “没有,三岁孩童也没放过,阿弥陀佛。现场我去看了,为了超度亡魂去的。他们应该是被利剑所伤,都是一剑致命,非常利落,行凶之人应该十分专业。家中有被翻动的痕迹,但金银财物都在,所以不是求财。所以我才觉得会是姐姐所为。”晖上人道。

      “我倒宁愿是我杀的!没有幸免之人也无妨,此次史老爷子归天,史家潜伏的那些黑衣人,应该也脱不了干系。不过,有件事很奇怪,为什么史家人都以为你死了,这些黑衣人却知道你一定活着,而且铁定会回来奔丧?” 绿绮道。

      “有没有这种可能,他们一开始也以为你死了,但得到某种你活着的消息,此次史公仙去,觉得你有可能会来,所以才设下天罗地网等你。”绿绮来回走了几步,继续说道:“如果他们肯定你没死,自然是发现你活着的迹象,知道你的踪迹。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你在峨眉活得好好的,并没有被人骚扰,由此可知,他们之前并不知道你还活着。所以,报丧的信是谁送的?”

      “是我送的。”晖上人道,“信是我写的,但这丧却不是报给怀一本人,而是给毓敏。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交流的,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是的,而且信走的不是驿驴,而是毓敏自家的货运渠道。”史怀一道。

      “那这信到了毓敏手中之后,又经过了哪些人?”绿绮问道。

      “以往都是毓敏亲自送给我的,如果她有事来不了,就会委托陈敏之送。可是,这次给我信的,是仲达。”

      “而且信已经被拆开了。”绿绮补充道,转眼望向史怀一。

      就在此时,有人轻轻叩门。绿绮弹奏“清心咒”时,会产生一个结界,催眠琴音所及半径之内的所有生物,任何闯入结界的生物触发琴声警示。可是这人不仅没有被催眠,还能穿过结界而不引起预警。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即可一跃而起,史怀一和晖上人摆出防御姿势,绿绮闪身在门后,低声问:“谁?”

      “我是季康。”

      石衡偷听了半天墙角,发现三人的讨论已经到了关键环节,如果自己不出来说清楚,仲达很可能遭受不白之冤。

      他战战兢兢进了门,在三人的惊诧之下,坐在了门对着的位置,结结巴巴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刚经过,不小心听到你们说到仲达,我觉得,我觉得我有必要澄清一下。”

      “哦,你也知道?”绿绮瞪着他,眼神凶得想把他吃掉一样。

      “陈叔伯,就是你们说陈敏之本来也是想亲自把信送给上人的,可是到了武馆把脚扭了,于是把信拜托给了仲达。仲达也的确拆了上人的信,他带着信来找我,想要我跟他一起去梓州玩,于是去给书院李院长请了假。之后,才把信送给上人。”

      石衡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因为要出远门,就和我的好朋友林宗和云放讲过。”

      “讲到什么程度了?”晖上人问。

      “什么都讲了。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仅有的朋友。他们不会乱说的。”石衡急忙解释道。

      “多嘴!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么知道?你们居然......”

      “算了,绿绮,不去深究了。书院的孩子们都很单纯,而且他们年幼,这些往事年长的人都不一定知道,遑论这些孩子们。”史怀一打断绿绮说道。

      “我有话要说。”石衡胆怯地举起手。

      “说吧!”三位“长辈”异口同声,却是不同的表情。

      “我觉得,如果这其中出了纰漏,很可能是武馆那边。那里人多眼杂,人员进进出出较多。还有......你们为什么不去捉个黑衣人来问呢?一问不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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