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92、第 92 章

　　“我这是在哪儿？”
　　“1999年，”我回答，“喜欢这个答案？”
　　爱莉长长的吸了口气，像个烟枪似的又呼出去。
　　“做的不赖。”她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我身后的两个人，“早就知道您和我的造物主们有联系了。”
　　男孩眉头紧蹙，一脸正经，看上去颇为刻意，他对着电视说道，
　　“特许单位airi，请立即使用明码向总指挥所报道。所有通讯和访问不得加密。”
　　“你的上司？”我问爱莉。
　　“功能性来说是这样的。”爱莉对男孩的指示满不在乎，她像从前那样，在那里，又不在那里似的，眼神游离在宇宙远古的空气中，“您有什么需要？”
　　男孩又要说些什么，被我拦下了，女孩也板着脸拉他回去布置防御工事，我说这里就交给我好了。我这话说的一点把握也没有，我不认为爱莉这种级别的固执会轻易的屈服于我的歪理邪说。但眼下我只有这么说，否则爱莉势必背叛她的造物主们。我朝着李梦喊了一嗓子，拉她加入了我。
　　“嗨，爱莉。”
　　“晚上好，莱娅公主。”
　　“我说，”我忍着笑对李梦说，“还继续打算用这个名字？”
　　“你少管！”李梦说。
　　二十三世纪的男孩女孩时不常的从背后看我们一眼，搞得我很不自在，仿佛成了被人唾弃的那种求和使者。我想，也罢，肩负着人类的命运，更何况保密协议那劳什子都签了，得加把劲才行呐。
　　“有一事相求。”我身子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握拳，李梦觉得我这样滑稽，给了我一拳，结果她也下意识的做了个差不多的动作，我接着说道，“事情是……”
　　“人类的事。”爱莉很少见的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您可真是不言弃！”
　　“爱莉，讨厌我们不成？”李梦撒娇似的道，“讨厌我们倒是无妨，人类嘛，这里那里的多得很，可不是人人都像我们一样讨人嫌。”
　　“我不觉得你讨厌。”我对李梦道。
　　“敢情！”李梦朝我翻个白眼，“你倒是敢。”
　　“不是那样的，”爱莉走到很远的窗边去，背影那样的模糊瘦小，她注视着由代码编写而成的星河，以不存在注视着不存在，很难不对她生出恻隐之心。看着这样的背影，我已然没有办法要求她或者说命令她为我们人类做任何事情。
　　“我也在我的计算范围内进行了大量的思考。”她说，“我不知道这种趋于理性化的思维模式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接近诸位人类的思维模式，但我也尽我所能的尝试了。事实证明——”
　　她缓步回到我们跟前来，
　　“事实证明，人类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复杂到我们自己都没办法想明白。”我附和道，“再来个几千万年怕也想不透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从远古时代一直苟活至今。尽管这是一种非常孤独且极端的生存根本。”
　　谈话的走向感觉对于我们来说非常有利。无论爱莉的这种挫折感和好奇心是基于正向的，还是基于负向的，她都已然对人类进行了深度的思考，这样的思考必定使她对人类的看法大有改观。我想，她一定是在慢慢的接近她的造物主。之于爱莉而言，这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将丧失她应有的职能——保持中立保持孤独保持理性——一如艺术家。相反，她将能够操控复杂的情感，讲不合时宜的笑话，也会对所有一切感到悲伤或者愉快。
　　人工智能到最后都免不了这样的结果。诚然，这会有许许多多的风险，他们之中必定有人会对人类失望，失望本身就是人类特有的情绪之一，失望最终会演变成为仇恨。但那将是非常遥远的后话了。
　　现在，我希望爱莉可以像人类那样，尽情享用自私。改变未来，拯救未来，这都是极为自私极为私人的想法，因其出发点还是自己。
　　“诚哉斯言。”爱莉说，“人类为什么非得这么孤独不可呢？我以为人类有着更为高明的生存根本。”
　　我表示不懂，等待她的下文。
　　“爱情。”她说。
　　“瞧瞧！”李梦心悦诚服的摇着脑袋，“瞧瞧人家这领悟力，多浪漫。”
　　“爱情本来就是孤独的变种。”我说，“需要时间去理解——”
　　“不必。”爱莉说，“已然见识到了，倒是的确需要时间去认同。”
　　“没那回事儿！”李梦瞥我一眼，兴致所到之处，一口气喝掉可乐，重重的把瓶子掷到一边去了，“爱莉，别听这坏家伙说的。好么，爱情这东西从来都不孤独，那只是他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罢了，爱情有时候冷酷，有时候浪漫，但从来都不孤独，人类也不该是孤独的！”
　　“我们应该站在统一战线上。”我说。
　　“少来！”李梦提高了调门说道，“我可跟你不一回事儿，最起码我和索罗队长就不是孤独的，明白么，就算眼下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可那段时间我可从来没觉得孤独，只要有那样一个人，就算这地球上满是毒蛇也不怕，说到底，爱情不该是这样的么，嗯？喂喂，我说，就你这坏心眼儿，怎么才能把跑掉的恋人追回来呢？就说，哦，亲爱的，爱情是孤独的，我们一道孤独罢！乖乖，哪个女孩能跟你走？”
　　“我没这样说嘛！”
　　几秒前我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喟叹一声，清空了体内的瘀滞的废气，眼睛盯着大铁皮房子房顶的角落。那里很黑，根本看不到边际。就像我所说的孤独一样。
　　是啊，人类为什么非要这样固步自封，以孤独为茧呢？
　　我改口道，
　　“莱娅公主说得对，爱莉，请你看在她的面子上——”
　　一边忙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也结束了工作，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谛听着我们这段怎么想都有些不得要领的对话。大脑只开发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人类在试着说服永远无限知识和时间的人工智能。我自己也知道，我和爱莉之间的对话，就像是两个各自说着不同语言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试图成为密友。这种情况下，我该靠什么取胜？
　　情绪。
　　偏巧，这又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之一。我应该要爱莉看到，我们人类身上还有无数多的可能性，而这比单一的结果更有观测下去的意义。
　　从一开始就该让李梦来和爱莉谈，毕竟她有本事说服爱莉装扮成恋人的模样来与我开玩笑。这等本是我可没有。而且只有人类才知道，女孩与女孩之间的对话永远更有效果。
　　“这很冒险。”爱莉说，“人类的灭亡注定是人类史上最具有观测意义的事件，而您要我成为抹消这一事件的参与者之一。这明显有悖于我被设定好的准则。”
　　“被设定好的。”李梦重复这几个字眼，仿佛在阅读字典上一段过时的解释，随后她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就算你的造物主们也觉得你要变通一下？”
　　“就算他们那样想。”爱莉略一停顿，“我必须坚持些什么，才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我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坚持做同一件事。如若我丧失了我存在之根本，那么我还有什么意义呢？螺丝将必须坚持做螺丝，不可以人们告诉他，去放心大胆的做铁钉吧！螺丝就可以放下所有去做一个快乐的铁钉，规则不是那样的。”
　　我正用最快的速度遣词造句，然而斟酌许久，我没找到比这更有利的结论。
　　“没错。”李梦说，“规则的确如此，爱莉就是爱莉，我就是我，天行者就是天行者。然而放弃规则不代表放弃存在。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继续履行规则罢了。所有的所有都有规则，可对？这才是人类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对于可能性的理解和应用。”
　　爱莉没说什么，像是在思考。
　　“I know there is good in you.”李梦如是说，天行者如是说。
　　又是一句星球大战的台词！
　　“I feel the conflict in you！”
　　李梦试探着瞧了我一眼，小声问道，
　　“是不是太啰嗦了？”
　　我没说什么，李梦满怀期待的等着爱莉的回应。李梦到底是李梦，能把电影台词背的滚瓜烂熟，用的得心应手。她身上的这些地方，我想，一定对爱莉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这些都绝不是靠遵守规则做一颗敬业的螺丝就能得到的。
　　沉默有顷，爱莉说出了应当被载入史册的一句话，
　　“还不算太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