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81、第 81 章

　　我们一字不差的按照老王电话中的指示找到了钥匙，又找到了电箱。至此一刻，事情都尚属正常范围之内。我们所做的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开锁，拉闸，诸如此类的。可当我们两人立在K3路车队列之后的电力井盖前时，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颤。那井盖下面到底是什么呢？自然，我算不上什么对社会有益处的人物，可也从来不是令人头痛的搞破坏分子。掀开井盖，跳进漆黑的电力井中，这类举动委实不是我的行为手册里可能会出现的条目。类似的事情也没做过。就算是我有最完美的理由，有不得不跳进公交车总站的电力井的理由，实际盯着井盖上两只黑油油的洞眼，我还是有些踌躇不前。更不要提，那两个洞让我想起了公寓墙上的洞。
　　洞。
　　洞的后面又都是什么呢？
　　看来，人类还是不能很好的将黑暗这一概念从黑暗之中移除出去。
　　“下去吧。”张小芸抱着肩膀，蹲在井边。她犹如哪里冒出来的精灵一样，在零零散散的光照下显得单薄而纤小。
　　“想下去？”
　　“打赌你也不想。”
　　“自然不想，”我说道，“没有幽闭恐惧症，可是么……”
　　“明白。”
　　我们再无多言，似乎在用流淌在空气中的以太来震动着井盖，在洁净着某些不洁净的气质。
　　下去吧。我想。
　　我用两只手抓住了井盖上的洞口，以前看检修人员都是用撬棍一类的工具靠着支点的力量才能掀开笨重厚实的井盖，我用手抓岂不是做无用功么？
　　实则不然，那井盖看似沉重，结果轻轻一抓就抬起来了，材质摸上去倒是的的确确像那么回事，也有金属受潮之后的滑腻感，但就是轻的不可思议，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说起来，就像是抓着一只红彤彤的苹果咬下去，结果里面是软绵绵的香蕉……倒也不坏，嗯？
　　井下并不是一片漆黑，有不很明显的灯光，井边有梯子，积水情况也并不很严重，只是味道的确不怎么好。也罢，井既然开了，就一定要下去。见到了心仪的女孩儿，就一定得追上去。
　　两者差不多是一样的道理，不是诡辩。
　　我对张小芸说，等我消息再下来，张小芸说注意安全。我们一来没有安全设备，二来没有作业经验，这么冒失的闯进电力井里(也从没下过井)的确除了安全和好运以外也没什么需要的东西了。
　　扶着梯子向下的功夫里，我逐渐意识到井内空间的不一般。外部和地下的空间感在我下到一半的时候，被硬生生的从中间一分为二了。井下给人以火星表面那样奇特的感受，我抬头仰望着天空——用圆规正好画成一个圆形的天空——以及这一轮小小天空之上正看着我的张小芸，那些都遥远如几亿光年以外。怎么会这样呢？不是我矫情，也不是因为初回下到井内所以才有些感慨，而是空间的确在某个点被切割了，这里是另一个维度。我可以坚信。
　　井非常的深，比正常电力井不知深了多少倍，更像是下水井，可不见水路。活像是水被抽干了之后的伊斯坦布尔地下水宫。梯子边是供人落脚的石台，整齐摆放了几双绝缘的橡胶靴，统一大小的，还都很干净，很新，应该就是新货。积水大概到我脚踝的位置，一看就知不洁净的积水。高大的石柱被电缆和管道连接起来，只有一个方向，应当不会迷路，两边有常明的黄色暖灯。老王给我的手机在下来的瞬间就失灵了。接下来的路大概要靠窝囊的我们自己来走了。
　　我姑且等待了一分钟左右，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唯一奇怪的就是空间感的异样。我招呼张小芸下来，她好像完全听不见我说话的声音。的确，我也听不见来自陆地的轰鸣。我再次招手，她才扶着梯子向下。
　　换上绝缘靴，张小芸理了理头发，绑了一个绝妙的马尾，真叫好看！恋人也会绑这样的马尾，难不成就是跟张小芸学的？
　　“怎么了，这到底是！”张小芸细声细气的在我耳边说道。
　　“是啊，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同样在她耳边说道。
　　“这儿是哪儿？”
　　“反正不是1999年。”
　　她点点头。
　　何至于都这么小声的说话，我还不太清楚，不晓得我们在这种事上口径完全相同的原因。
　　见此事再无在此纠结的必要，我把左脚伸进了水里，用力向下踏了一步，确认触到地面后，才把右脚也放了下去。果然，到我脚踝左右的水深，水面之下的地面很平整。可不是清水，看不见前面的路是什么样，还是只能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走。张小芸跟在我身后，我们如同学步的婴儿，在火星表面学步的婴儿。如此甚重的行走，许多年来还是头一遭。
　　走了不很远，我担心起电力井井盖的问题。是可开合式的，张小芸下来以后有没有合上呢？想是这么想，但怎么说也不好这就又折回去，我姑且停下脚步，张小芸略带疑惑，我没说什么，目视着身后的路，灯光在远处归为一个黑点，那里就是起点。算了，外星人就不会开井盖了？帮他们省了点麻烦事而已。
　　四周围很静，水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脚下倒是的的确确有推动着什么液体的触感。不仅如此，我每走一步，都像是闯入了另一个维度，空气的组成分子式怕是和地表的空气有些不同。有种用手穿过细弱的水流一样的体感。越是如此，就越不敢停下脚步。再怎么说，这里也太安静了。完全听不见地面的声音，地下也绝无可能如此沉寂，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紧握着遥控器，把音量一格一格降到了最低。
　　前方的黑点愈发接近了，我猜大概是快要走到尽头。下了井以后就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完全没办法推测这上面有可能是什么场所。
　　地表。
　　只好这么想。具体是哪里的地表，这还拿不准。
　　右手边有石台和向上的梯子，一样摆了几双靴子，有几双上面的污渍已经干掉了，变成久洗不掉的咖啡渍一样的颜色，还有几双上面仍挂着尚未完全干透的泥浆。我们脱掉靴子，小心再小心的让裤脚别沾上脏东西，换回自己的鞋子。张小芸说这次她先爬，我没发表意见，她看上去有点烦躁，眼睛直勾勾的，脸完全僵死了，嘴唇倒是有些红润，缺乏尼古丁，这女孩儿可是个大烟枪啊！看着她，我也有些馋香烟。
　　罢罢，我对自己说，就当是备孕吧。
　　她爬了三分之二的时候，我也蹬着梯子爬上去了，顶端是同样可开合的井盖，人造光源沿着井口盖子的缝隙，勾勒出如日食一般的光景。张小芸握住盖子的把手向上推，让更为明亮的人造光跌入我们不纯粹的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