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59、第 59 章

　　客厅的钟表显示，大约是十二点过十分左右的样子。钟表指针没有涂荧光漆，我只开了一盏小台灯阅读用，除了反着光的书页以外，屋里到处一片漆黑。有了光之后，黑便更黑了。我看钟表的时候，如同古老时代的萨满巫师盯着月亮旁边连成片的星辰一样。费了很大劲才看清楚时间。看得清时间吗，到底？
　　“过来扶一把行么？”李梦冲我叫嚷道，“跟你说话听不见？”
　　“就来。”我像是被海啸冲走后幸运抓住了漂浮木一样把手里的书本一丢，快步上前去扶住了张小芸。她醉的可以，我还没见过她彻底喝醉以后是什么样。
　　“瞧你。”张小芸在我太阳穴上轻轻一吻，“真有骑士精神啊。”
　　“哪里哪里。”我和李梦一瘸一拐的扶着张小芸往卧室去，我说，“我不过是桑丘潘沙那样滥用比喻和顺口溜的小人物罢了。”
　　张小芸的醉态很有意思，她的确是醉了，但醉的很有章法。这是上等的酒客才能掌握的一门技能——在醉意中拥有独立的清醒——就好像是保险箱中的第二只保险箱一样。哪怕是醉成这个样子，张小芸也不失态，没有胡言乱语和醉话连篇，也没歇斯底里的为了某件事情而癫狂，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喝醉了酒这一状态，并找到了平衡的支点。
　　我们扶着她躺下了，李梦把我推了出去。我便去厨房烧水煮咖啡，静静地享受着水烧开以前的这段孤独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就是平原部落的酋长，我让所有一切令我不快的事物燃烧，沸腾，变成水蒸气。然而我们的李梦小姐，骄傲自大的白人救世主，骑着高头大马，偏要打破我的平静，在我的领地里宣扬她的主张，我用弓箭和飞刀与卡宾步枪抗衡，虽败犹荣。
　　“下战书来了？”我问李梦道。
　　“不担心小芸姐？”李梦的语调有些失衡，我用余光一瞥，见她满脸通红，不用想也知道她看见什么了，“你，烧水干什么？”
　　“担心你小芸姐不是？烧水让自己平静一下。”
　　“贫嘴！”李梦从冰箱里拿了可乐，很利索的用手一拧下来瓶盖，她扶着冰箱门把手，只管把可乐往喉咙里灌，看着都让人觉得痛快。
　　“说正经的，怎么回事，这是？”
　　“演出以后和乐团的小号手吵了一架。”李梦很艰难的咽下几口气，慢吞吞的说，“新来的家伙，庆功时吹嘘自己睡了多少多少漂亮女孩——”
　　“然后你小芸姐挺身而出？”
　　“我也看不惯那种下三滥的俗人，闹得很不愉快，小芸姐像射钉枪似的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酒吧的保安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们扔出门去，怕是往后也不好再去演出了。”
　　水壶在这时十分应景的发出刺耳的悲鸣，我点点头，关掉开关，从橱柜里找出咖啡壶和滤纸，李梦乖巧的从杯架上取下三只马克杯。我一边铺好滤纸，一边按分量取出够我们三个人喝的咖啡撒在上面，用热水在其上画着圆圈，登时，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说不定我烧水煮咖啡就是为了这一刻。
　　“要我看，你小芸姐才是骑士啊。”
　　等到温度适宜的时候，我给张小芸把咖啡端进去了，李梦说给她换了睡衣，却不想我一推开门，她好端端的趴在桌前抽着烟，点着台灯开始读摇滚乐的杂志了。我问她，咖啡如何？她说求之不得。我就坐在她的床上喝咖啡，她哗啦哗啦的翻越杂志，贾木许的电影一样的镜头。
　　“还好？”我问。
　　“你指醉酒？”她合上杂志，连着吸两口烟，打开窗户把烟头在窗台上熄灭了，丢进了屋里的垃圾桶，“没那么糟糕，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一次这样的体验，警告自己生活可能非常之艰难。”
　　“看起来颇有成效。”
　　“的的确确。”她转过身，李梦也端着咖啡进来了，我们两人坐在床上，张小芸看着我道，“去和莫兰见面了？”
　　“不比你今晚上的场面愉快多少。”
　　“小芸姐，不睡觉能行？”
　　“躺着反倒不舒服，觉得床垫上有个洞似的，有什么东西抓着我往下扯，不，不睡觉，暂时还不困。”她说，“这么说，还是有想要拯救别人婚姻的想法？”
　　我看一样李梦，李梦做个无辜的表情，像是要把脸埋进咖啡杯里一样以十分动物式的样子啜饮着咖啡。
　　“我也有我的苦衷啊，tata，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地道的凡夫俗子，我就是想和我喜欢的人谈恋爱，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说真的，小芸姐，我也觉得这是好事一桩嘛，两个人相亲相爱，却因为种种误解而可能背道而驰，那样怎么好呢？”
　　有顷，张小芸摆摆手回到床上去躺着了，我换去她刚才坐着的椅子上坐着，李梦则爬上床缩进张小芸怀里。张小芸像是在衣橱里看见了弃自己于不顾的初恋情人(猜测)一样，有些无奈的眨着眼，她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李梦接道，我说，
　　“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这世界上压根没有自由。所以爱情才是最宝贝的东西。”
　　“没有爱情的人有什么呢？”
　　“有整个世界吧，大概。”我随口说道，“无法种玉米和土豆的那种荒凉贫瘠的世界。”
　　我决定不打扰两位女士了，她们看上去能睡的相当舒服。
　　我回到客厅里，又读了几页《炼金术师》，吸了一根烟，与静默无声的爱莉对视许久，躺在沙发上也睡过去了。
　　晚上做了个梦，久违的梦到了恋人。
　　我和她在公寓里坐着，一句话不和突然开始吵架，她追着我从客厅吵到卧室，我无力反驳，之后把卧室门一锁，一个人抱着肩膀在里面打哆嗦。正是深夜，月亮了无生机的挂在上了漆的无纺布那样千疮百孔的天上。等我回过神时，恋人已然拿剪刀把月亮剪了个七零八落，我惊呼，月亮原来是纸做的！
　　谈不上是多么美妙的梦。
　　睡醒的那一刻却为之感到无比孤独。
　　上午十一点一刻的时候，我被莫名的噪音吵醒了，嘈杂的脚步声，空气中还有扬尘，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堆了三四个我没见过的大纸箱子，仔细一瞧，大门也敞开着，用一块木楔子抵着。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想难不成半夜梦游去陌生人家了？不至于，我对自己说，我又没醉成张小芸那个地步。我坐在沙发上揉搓着眼，努力寻找着能唤醒我共鸣的什么。幸亏没脱衣服，不然□□的在沙发上睡个四仰八叉，开着门，让左邻右舍看见该背地里议论张小芸了。
　　“没事儿，你睡你的。”我根本没注意到张小芸就在厨房和卧室的过道里站着，她穿一件白色的背心，头发很利索的盘起来了，手上戴着手套，下身仍穿黑色牛仔裤。
　　“被人抄家了？”
　　“幽默啊，你！”张小芸举起饮料喝了两口，不出所料，听装啤酒，这时候有穿统一制服的工人陆续抬着新的箱子进屋，张小芸指挥着他们在客厅放好，转头对我说，“订了一只餐桌，几把餐椅，还有个电视柜。”
　　“大出血啊！怎么了呢？”
　　“睡醒的时候，”她喝口啤酒道，“早上睡醒了一次，也不知是为什么，愣是觉得客厅可以更像样一点，怕是宿醉未消吧，赶紧打车去建材市场选了餐桌和餐椅，也总不能一直把爱莉放在地上嘛。”
　　“李梦呢？”
　　“刚才出去了，说是有事要办。”
　　“好嘛。”我抓一把头发，走去观察着堆在客厅里的纸箱子，接过张小芸递来的啤酒喝了一口，发觉里面装的是水，我俩由衷的会心一笑，我问她，“除此以外呢？没给什么宗教组织捐款，也没注册婚恋介绍所吧？”
　　她笑道，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