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37、第七章·对峙

　　“不然，凡事小心实为治标之策，唯有从根本上杜绝内乱发生的条件，才是治本良策。”陈唯极力辩驳，与顾风睫针锋相对。“臣也不赞成！若陛下执迷不悟，臣唯有率领十八万禁军，清君侧！”朝臣中又有一人站出来。说话的人，是风海渊被贬职之后，由禁军副统领提拔上来的新统领方猎。

　　墨敛歌心下火起，恨极了陈唯带头反对，却又不能当面发作，只得强忍火气沉声道：“众卿以为如何？”如此一来，那些想要保持沉默的人，也不得不表明立场。墨敛歌原以为以顾风睫在朝中的影响，应该可以获得一众朝臣的支持，但继顾风睫后新上任的龙骑军统领，第一个站到了反对的行列：“陛下如要坚持，臣也不惜发动龙骑军，清除陛下身边的谄媚小人！”其余诸臣，有的是因为要遵循祖制，有的则多少是因着禁军统领和龙骑军统领兵权在握，竟都加入了反对之列。

　　墨敛歌大怒，一脚踹翻王座之前的桌案，吼道：“此事稍后再议，退朝！”群臣退去，唯顾风睫留了下来，隔着一殿冷肃的寒意，问：“事到如今，你要如何办？禁军统领和龙骑军统领一起清君侧，只怕无人可以抗衡。”

　　“我不知道。”墨敛歌烦躁莫名，把一腔怒气尽数发到顾风睫身上，“全怪你！好好的龙骑军统领不做，居然说不能带兵打仗，自请做了文官！你若还是龙骑军统领，领着龙骑军与禁军一战又何妨！”

　　顾风睫苦笑道：“敛歌，即使我仍然是龙骑军统领又如何？一场战争的胜利，虽然受到装备武器的限制，但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人心向背，非我能控制。龙骑军若是对外攻伐，自然团结一致，战无不胜，若是为了一个女人，自家人打自家人，只怕就是一盘散沙。以军心浮乱的五万人对团结一心的十八万禁军，能有胜算么？何况，一旦开战……”

　　墨敛歌眼中闪出一精光，不等顾风睫说完，忽然打断道：“我手里有神机火炮！你做了多年龙骑军统领，一定可以集结一队人马，用神机火炮和他们开战！”

　　顾风睫上前猛摇墨敛歌的肩膀，大声道：“醒一醒，敛歌！你冷静地想想，就算我可以集成一队龙骑军，但神机火炮的威力，你是知道的！难道你想看到，炎崆内乱，两败俱伤，世乐趁虚而入，灭了炎崆么？”他何尝没有想过，利用神机火炮来夺得墨朝天下，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他否决，因为他知道，那样等于毁了炎崆。他的身体里，也流着炎崆人的血统啊……

　　墨敛歌紧握双拳，双目赤红，喃喃道：“难道，江山与美人，不可得兼？我该怎么选……”

　　晟德殿越发冷了，殿门外灌进的冷风，似乎把墨敛歌和顾风睫的血液，都凝结了。

　　***************

　　十五年后，炎崆新君墨彦和正式登基掌管朝政。那个少年成为了墨朝的亡国之君，没有什么原因，例如昏庸或者荒淫，相反，他还是炎崆历史上相当有为的君主之一，依据谥法“果虑果远”，最终被谥为明帝。

　　只是，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那个曾经好武兴兵的墨朝继续发展成祖洲第一强国的可能性就被无情地扼断了。

　　十八年后，炎崆在最后的“卫都之战”中落败，灭于世乐。世乐天缗一统祖洲，建元“元始”，从此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上承天命的君主。伴随着炎崆的惨烈国灭，世乐开启了它的盛世四百年。

　　那些都是后话，是当时不可预见，而后世又无法再逆转的事情。墨彦和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他出生之时，已经是遗腹子。

　　昀熙二年的三月底，是炎崆历史上最动乱的日子之一。明帝墨彦和的出生，距离庄肃帝的崩逝，虽然相距千里，但时间前后相隔却不过三日。

　　那年三月，墨敛歌谒拜炎崆圣山。他未带旁人，只是几个贴身护卫，轻车快马。那也是炎崆的惯例之一，帝君有储，要在孩子分娩前后祭祀火神圣焱，以求胎儿平安降生，日后无病无灾。前朝几代帝王，都是在孩子生下来以后，带着孩子一起去圣山祈福，但墨敛歌，竟选了孩子出生前的日子。其时，炎崆与世乐战事吃紧，墨敛歌密简从密行，昼夜兼程，仅三日行程，即抵达圣山祭坛。

　　三月二十四夜。那时候圣山的冬天还未过完，天气仍有些寒冷，天上的星星，泛着冷冷的光泽。墨敛歌独自跪在圣坛上祭拜罢了，缓慢站起身来，脸色忽然略变。

　　祭坛下面有人沿石阶走上来。模糊的星光下，他只见来人面庞秀削清朗，恰便是本应该在京城内辅佐政务的左丞相。

　　“顾风睫！”

　　“陛下。”顾风睫缓步踏上了阶梯顶端，并不叩见，只与他相对而立，“敛歌，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赶在孩子出生前只身而来？炎崆的规矩，要孩子出生以后，才到圣山祈福。”

　　墨敛歌盯着他的脸：“能有什么原因，我想来便来了！”

　　“敛歌，你不会不知道，带着这样少的人，来到圣山会有什么后果。”

　　“风睫，你要做什么，我知道。”墨敛歌平静地说，“你想杀我，我一死，你所期望的，炎崆放弃北漠，也可以实现了。”

　　“是的，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顾风睫忽地跪了下去，而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墨敛歌，“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断然不可能只身前来，叫围伏在外的禁军出来吧，我们就无所顾忌地厮杀一场。”说罢，顾风睫陡然转头向祭坛下面放开了声音：

　　“龙骑军何在！”

　　下面是一片茫茫黑暗。可在祭坛周围同时响起了暴雷也似的回应，几百个声音整齐得如同是一个人发出：“喝啊！”墨敛歌淡然道：“风睫，你且等等，还有话跟你说。”

　　“你一直以为，如不是炎崆历朝穷兵黜武，强行与世乐作战，两国本可平和并处，不至水火交争。你以为，那些无端被卷入战火的百姓，我身为国君，从不曾体谅过他们。你以为，我御下太严，只顾天下，不顾民生，手段苛酷，纵然战绩夺人，但后世看来，无非是一个暴君罢了。”墨敛歌的脸色在深夜里看来很憔悴，青年的君主似乎疲惫得近乎苍老，“风睫……你亦曾是将军出身。世乐出了个帝材天缗，据传是云母眷顾的承天之人，短短几年，我从肃王做到帝君的时候，也眼看着他平定了世乐的内乱，此人壮大了自己的国家，接着便将攻略四方，统一祖洲……你告诉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若不厉兵秣马，将来炎崆天下，岂不落入敌手了么？”

　　“可是陛下，如果你来做了祖洲全境的君主，真的便能比天缗做得更好么？”顾风睫仍旧跪着，嘴唇紧紧抿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