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12、第三章·追随

　　[第三章]

　　《北风扬沙录·天文卷·沙暴》

　　“又名砂暴。北漠天灾，自有北漠以来，无数人畜因此尸骨无存。沙砾强风摧帐毁屋，大伤人畜，风推沙丘，绿洲垢埋，河流改道，路途几绝，北漠遂为世人眼中蛮荒不毛之地。”

　　——世乐元始朝·陈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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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炎京郡沿炎崆山脉脚下切过赤陇郡进入北扬郡，再到北扬郡北部的荒莽原。连着走了半个月才算见了点沙漠的边。荒莽原本来是四国以北北漠以南的长条形戈壁，水源缺乏，北部接壤北漠，上万只马蹄在粗糙碎石走了几日，沙漠就逐渐展现在眼前。

　　是浩瀚无垠的褐黄色，衬着蓝天乍一看上去金灿灿漂亮，其实看久了就会发现那些沙丘全无起伏，如同贴在视野里的涂鸦画纸，枯燥得令人生厌。

　　顾风睫在马上颠簸了数日，胸腔渐闷，伤口又隐隐作痛——走的那天，下朝之时，风海灵竟闯进了金殿。

　　“民女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风海灵一上殿来，就郑重地磕头，“顾将军伤重未愈，不可以千里出使。他是为救陛下，才受如此重伤，陛下不可负了顾将军这片丹心！”

　　殿上众臣尽数愕然。炎崆峻律，擅闯朝堂者死，风海灵犯了不说，还胆敢当面顶撞君王，这纯粹就是找死。墨敛歌不怒反笑，沉沉问道：“他是救朕吗？风海灵，别人看不明白，你能看不清？”

　　风海灵又再磕头：“陛下心如明镜，自然看得比谁都清晰。顾将军的心，民女不敢再有妄言，但求陛下三思。”

　　满堂悄然，众臣都屏息敛声，等待墨敛歌处置那闯殿的大胆女子，唯恐引火上身。顾风睫强压心火，一言不发侧立在旁，他若开口，事情只会更糟。可恶的是那风海渊，今日是他宫门外当值，怎会让风海灵轻易闯进来。

　　墨敛歌笑意不改，语调却渐凝成冰：“顾风睫出使无可更改！至于你，小小民女，私闯金殿，胡言乱语，忤逆君王，条条都是死罪！不过，念你哥哥曾护驾有功，如今又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我便格外开恩，准你家人带你回去，闭门思过。”

　　风海渊和孙嫣被传上殿，让他们领着风海灵回去，严加看管。风海渊惶恐谢恩，与孙嫣两人好不容易把风海灵拖下去。到这时候，顾风睫才算松了口气。

　　墨敛歌是在乎她的。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是一点半点。然而，这份不同寻常的在乎，是从何而来，是没有人得知了。

　　大漠日头高挂，耀得顾风睫眼睛发花，阻断了他关于那天的记忆。顾风睫眯了眯眼，四处都单调的褐黄，然而，广漠黄沙中，飘飘萧萧地飞着一片血般的艳红，瞬间刺透了他的心。虽然隔得远，但那个身影他是不会认错的，那个人，是风海灵！

　　她一个女子，如何能逃过的都尉府的重重把守逃出来，又如何能只身行走千里，赶在他们前面到了这北漠之地？她只是一个该让照顾疼惜的女子，如何能这般强韧坚毅，追着他到这里？

　　顾风睫怎么也忍不住了，加快马鞭向前赶。那片艳红在快马的飞驰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风海灵的眉眼那么清晰，那么明朗！她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见他近了，就放声吼道：“你的伤没事吧？”

　　顾风睫心中一震，将马停在风海灵面前：“你一个人出来做什么！这山高路远，出了事情怎么办？”风海灵嫣然一笑：“我担心你的伤，现在看你没事，就放心了。”顾风睫又是一震，涩声问道：“你就因为这，跑了出来？”

　　“是啊。我偷了哥哥的千里驹，这才赶上你们。我要陪着你去北漠，一路照顾你。”风海灵一瞬不瞬地望着顾风睫，“别想着要我回去，我不会回去的。除非，你安全到了北漠！”

　　顾风睫无奈地笑，到这时，就算他不想风海灵跟在身边，也不能让她一人冒险回去。“我们一起到北漠吧。”顾风睫拉拉马缰，与风海灵并骑而行，转回龙骑军大队。

　　有了风海灵加入，大队行程逐渐慢下来，往往是风海灵一会头疼，一会腰痛，不得不停下休息。顾风睫知道那是风海灵的借口，弄出这许多名目，只是为了让带伤赶路的他不那么辛苦。好在军中所带食水充裕，顾风睫也由她去，让心底因此而生的那丝甜甜味道，在心中散开去。根据他计算，从离开荒莽原到砾金绿洲大约要走五天的路程，考虑到旅者的体力，路途的偏差，气温的变化和风沙的因素，预计约在七日左右。可这么一耽误，他们在沙漠里行走已有七天，却还连砾金绿洲的影子还望不到。

　　出了荒莽原进入北漠之后，由于北漠地形随季节气候变化不定，传统意义上的地图就失去了效用。沙漠之中无所谓什么道路，一路上全凭洛蘅楚从机关坊里带出来的罗盘司南确定方位。数千龙骑军开始还觉得有些新鲜，个个心里都怀着对沙漠的恐惧，后来走了二三日，日日只是头上太阳高挂，脚下黄沙无垠，燥热煌白的天，天空中又连细风也没一丝，由不得都满涨着一肚皮烦厌怨气，只盼早日到达绿洲办妥国事，回京复命为上。也因此，许多士兵对于风海灵那个“累赘”，积聚了许多不满，常常横眉竖眼地背着顾风睫嘲讽，风海灵也不以为意，仍旧我行我素。

　　一日，中途休息，风海灵忽然问道：“顾将军，北漠信奉的是什么神？”

　　顾风睫给她问得一怔：“是漠神烟砂。怎地你想起问这个？”风海灵还未及回答，就有军士打断道：“他们干吗要信奉这种没有用途的神灵。照我说，那群野人应该信奉水神衍汐，给他们这不毛之地弄点子水井，或者就信风神黎逸，至少也他娘的能刮起点风来，天天这么无趣，也不知道那群蛮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要是我啊，还不得给憋疯了……”

　　“闭嘴！”顾风睫厉声呵斥道，“出门在外的商旅行人全靠漠神护佑，你敢说这话，怕不迷死在沙漠里！”

　　那军士想不到顾风睫发这么大脾气，伸伸舌头又笑道：“便刮点风也是好的，这鬼地方活像蒸包子的蒸笼，他娘的没有肉香味不说，今天还光闻见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腥味儿。”

　　他是顺口说笑，不料顾风睫猛然回头：“你说什么？腥味？”

　　“可不是！大人没闻到？人都说我狗鼻子，我是能比别人闻得清楚点……”

　　顾风睫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回头看了一眼，龙骑军几千人零零散散坐在沙丘的阴影下面，都在嚼着自己的干粮，有些倦了的兵士横在阴影里的沙地上，趁那沙子不甚烫热卧憩一会儿，不远处是散放的军马，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一丝紧张。他奔向最近的一个沙丘，不顾靴子里灌沙，连跑带扑地爬上沙丘顶部，极目远望，四下里一环顾，由不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蓦然回头，冲着下面的三千龙骑军嘶声大吼：“都给我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