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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芬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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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有幸,我的阿瑶用生命来爱我!
而我这一生,除了她,人间再无依恋。
初次见阿瑶正值四月,山脚桃花初歇,宫墙外纸鸢漫天。
慕叔叔一身戎装,笑着牵着一个小女孩到我跟前。母亲说,“快唤声阿姐。”
我看到慕瑶一脸困惑的望着我,我想她当时想的定是:这算是哪来的弟弟
我在宫里,接触到的除了母亲,便是宫女和太监,他们都不愿意陪我玩。听说我原来有几个哥哥,可是不知怎么的都不见了,母亲怕我出事,便一直陪着我,也不让我出门。在我记忆里,也很少见到那个我要叫‘父皇’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与我年岁差不多大的人,尽管他们让我管阿瑶为阿姐,但我心中始终有些不情愿。
但最终,我还是唤了声:“阿姐。”
阿瑶笑了,脸上泛起两个小小的酒窝,霎时间,我的嘴里莫名涌现一股甜甜的味道。
心里想着,这个姐姐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看着阿瑶笑,我也止不住内心的欢喜,很神奇,就像莲花池里活蹦乱跳的小鱼,怎么也兜不住。
慕叔叔好像很忙,匆匆得来,又急急得走,经常将阿瑶托母亲照顾。不过这样也好,我就有玩伴了。
我住的这个房子很大,房檐很高,还有许多人,可这些人着实无趣的很。
可阿瑶不一样,她可厉害了。先生教的字她看一遍就学会了,讲过的诗文,篇章她立马就能背下来,先生时常夸她,我很高兴,就如同先生夸我一样。
她教我射箭,虽然我不擅长;教我比划动作,说是军营里慕叔叔操练士兵的招式;也会牵着小马驹带着我遛弯,我有时会摔下来;她带着我掏鸟蛋,为此我免不了被母亲责骂了一顿;晚上我们会一起爬上屋顶数星星,屋檐下的人慌慌张张的喊我俩的名字,结果被发现在屋顶又是一顿惩罚……
回顾一生,竟然发现,原以为最受束缚的童年,却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光。那时候 ,有阿瑶,有母亲,有‘父皇’,还有慕叔叔……
可后来,一切都慢慢变了。宫里的人变少了,大家的脸上笑容也少了。
母亲时常悄悄的叹气 ,却又笑着安慰我说没事。
我偷偷问阿瑶,大家这是怎么了,只记得阿瑶说了句我当时听不懂的话:“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 便不复言语。
阿瑶早慧我早就知晓,可从那时起,我才发觉自己与她的差距是有多大。
那天夜里雨下的很大,殿内莲花池中的莲叶被雨打夭折,不时劈下的雷霆震得我鼓膜生疼,阿瑶牵着我的手,与母亲一同立在殿前。
暗夜里,一道的狼狈身影映入眼帘。
慕叔叔那代表威严与功勋的战袍有些破损,我看到了他手里提着把剑,剑上是腥红的血液 。母亲与慕叔叔飞速低语,而我凝视着那血液混合着的雨水,溅到了地上。
我想哭,但我不能,只能直直望着脚尖。原本紧握我手的阿瑶突然放开了我的手,我被惊的立马抬起头望去。发现,阿瑶被慕叔叔抱在怀里。
我听见阿瑶说:“爹爹别担心,我会照顾好阿君,但是……”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爹爹一定要回来见阿瑶,好不好”
慕叔叔红了眼眶,大手捧着阿瑶的小脸,微笑着说:“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阿瑶哭过,即使被娘亲责罚也不哭。可是那天,她一直望着慕叔叔离去的方向流泪,没有声音,可无声的眼泪更让人心疼。
慕叔叔走后,娘亲蹲下身子对我说:“长君以后一定要听阿姐的话,你们俩要互相照顾,以后娘亲不在身边,不能淘气,答应娘亲!”
我点点头,意识到要发生的事情。我不能哭,我要像阿瑶一样坚强。
阿瑶与我被人抱着从一个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地方离开了。身上被裹着一个罩子,黑暗中,刀光剑影喧嚣掠夺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与天上的惊雷清晰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换到了一辆马车上,身上的衣服全被换了下来,我与阿瑶紧紧挨着,在命运的泥流中相依为命。
马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中间也不清楚转乘了多少趟,我的意识迷迷糊糊。阿瑶摸摸我的额头,发烧了。
阿瑶也不知道怎么办,之后在半道上,上来一个老妇人,原来是母亲的乳娘,我们就一起叫她李奶奶。在李奶奶的照顾下,烧终于退去。半个月以后,我们在一户农庄安定了下来。
农庄不大,就连以前一间宫殿也不及,还被分割成好多间,屋檐又矮,房子又挤。但阿瑶似乎特别喜欢这里。
院子里有棵巨大的桃树,不过早已落果,只剩下叶子;再往边上有个鸡窝,五只母鸡咕咕叫着,探头探脑,似乎对新客人很好奇。
来这里的第二天,就有别家的人来我们家院子里探望,我想出去看看,可被阿瑶拦住了。
我问为什么我不能出去见其他人
阿瑶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想起娘亲说过,以后要听阿瑶的话,我不得不作罢,乖乖的待在房内,听着他们讲话。
李奶奶对好奇的邻居们说,我们是郡城里的慕家人,本家是做生意的,这俩孩子是慕老爷二房的庶子庶女,孩子的母亲犯了错,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受罚。小儿身体不好,慕老爷就让母子三人来庄上养病来了,没成想,孩子他娘在来的路上就去了。派人去禀告本家,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众人听了一阵唏嘘。有钱人家真是一言难尽呐!邻居们对这对苦命的姐弟哀叹同情,说: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他们,有事情怎么着也会出份力的。
我听了觉得好笑,可是阿瑶却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我是慕瑶,你叫慕凉,我们都是郡城慕老爷二房的庶子庶女,记住了吗?”
我机械般点点头,都怪阿瑶的表情过于吓人。
门前的桃花开了两茬,我也渐渐喜欢上这里的生活。我念书的时候,阿瑶跟着李奶奶学刺绣的手艺。李奶奶直夸阿瑶真聪明。
我看着书,心中的羊角辫翘起:那是,阿瑶向来聪明。
山村宁静的生活十分惬意,只不过每到六月十五,阿瑶便会在桃树底下跪上一整天,不吃不喝,表情淡如冰霜。
我知晓她在做什么,她在祭奠,祭奠那永生的魂灵,她说:国仇家恨,刻骨难忘!
可好景不长,过了两年,李奶奶突发疫症撒手去了,临了前还在担心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在村民的帮助下,让李奶奶入土为安。
日子还是得过,阿瑶盘算着所剩的银两,还好,只要一直呆在这安度一生,便是足够了的。
可真的能够安然度过一生吗?
是天不遂人愿,一场大火,将农庄烧了个干净,幸运的是亏得村民抢救,挽回了一些财产,在他们的帮助下盖起了新房,房子比原来的更小了,是个小小的三居室,两间屋子,一间厨房,院子里的桃树被烧焦了一半,另一半的叶子全蔫了,不知道来年春天,桃树还会不会开花。
阿瑶将自己的屋子改成了书房供我使用,自己睡在外间。我不想阿瑶受冻,便跑去和她挤占床位,无奈之下,我们睡在同一张寝榻上,但各盖一条被褥。
这场大火将家当毁了大半,为了营生,阿瑶当起了绣娘,她先托人从附近镇子上买布料,秀好花样又卖出去,给中间人一些辛苦费。有时自己也会戴着帷帽乘着驴车进城。
早晨,我望着她出门,在傍晚十分盼着她回来,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但还好,一切都好。
她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几本书,有时会凭记忆给我摘抄她以前看过的书。她似乎有些苦恼,怨道:都怪以前看的书太杂,不适合我读。
我笑她。
想来,如果阿瑶是个男子,凭她的才智,一定可以状元及第,封臣拜相。
后来不知怎么的,家里来人渐渐变多了,大多数是一些妇人家,七七八八挤在院子里,围着阿瑶嬉笑,我对此感到不舒服,很想走出去,可是一想到阿瑶的话,便只能在房间内和自己生闷气。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才知道,原来阿瑶已满十六,是个可以嫁人的年纪,上门来的都是说媒的媒人。
也对,我的阿瑶天生丽质,不施粉黛就能倾国倾城,又聪明能干,难免被许多人惦记。可我很害怕,万一阿瑶嫁人了,我该怎么办?光想想就心痛到窒息。
我问阿瑶:“你以后会离开我,然后嫁人吗?”
阿瑶道:“可能吧!”
我的心口似被人击了一拳,闷疼闷疼的。
阿瑶胸口有些闷,找了个大夫,顺道把了个脉,大夫说,阿瑶先天不足,怕是难以生育。
至此,上门的媒人便如潮水般退去。
望着又安静下来的庭院,我感到异常的满足。
第二年冬天一过,桃树便鼓起了花苞,一半焦黑一半红粉,倒也相映成趣。
阿瑶让我把另一半无用的桃枝裁掉,我不肯,这样很好看啊!为何要裁掉。阿瑶无奈摇了摇头,随我去了。
可安定的日子不久,终究被他们发现了。
前朝护国大将军之女以及五皇子下落不明,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追踪我们的下落。
一列军队整装将农庄团团围住,附近的村民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领头的人据说是南湘王,骑着汗血宝马,身着月白锦衣,外披一件大麾,乌黑的头发用嵌玉银冠束着,好是气派。
阿瑶挡在前头,但于事无补,我从屋内走出,这一次,总归不怕别人看到我了。
我听见有人暗暗吸气,或察觉到黏腻恶心的目光。或许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为何阿瑶不让我见外人。所谓男子容颜过艳是为祸,不过如此。
南湘王见我,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但随即被满腹计谋的阴郁所取代。
原本以为在南湘王府会面临怎样残酷的刑罚,亡国奴就是被人踩踏的存在。但相反,我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南湘王分了一间大院子给我,古董玉器任我挑选,珍馐美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这一吃反而闹了肚子。应当是平淡日子过多了,这富贵物件辣胃,不好!
可自从来到南湘王府后就一直没有见到阿瑶,我寝食难安,阿瑶会不会被他们怎么样?她现在在哪?我思虑一多,便浑身乏力闹起病来。
我向南湘王恳求,想见阿瑶。南湘王起先不肯,但终究还是把慕瑶从囚牢里放了出来,并让阿瑶照顾我的起居。
呵!这不是让阿瑶做我的婢女吗?
不行!
可南湘王说:“那不若,我再将她关起来”
我将脸埋于掌间,怪自己没用。
我想单独同阿瑶说几句话,可是身边的人像是苍蝇一样粘着不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说的每个字都要同南湘王禀报。而阿瑶,如果她多说了半个与本分无干的事,迎接她的是更多更沉重的责罚。
我只能呆呆的望着阿瑶忙碌的身影,看着她被使唤来使唤去,我远远的跟在身后,却无能为力,我怕自己害了她。
男子容貌过艳是为祸,原来,我成了她的祸。
可阿瑶始终还是那个阿瑶,她的表情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变过,坚毅,不屈,隐忍,融渗在她骨子里的是慕家人的骄傲。
慕瑶不知从哪里得知南湘王的计划。楚国皇帝好龙阳,皇宫内的人无人不知,只不过宫外,这消息被严加封锁。南湘王楚封白是想将我培养成他的棋子,送上龙床,国仇家恨再加上身受屈辱,他想看看我会如何做,会怎样杀了楚皇。
阿瑶跪在冰冷的鹅卵石子路上,即使低着头求人,但背部依旧挺直如松,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屈服,除非……事关于他。
“恳请王爷放过长君,慕瑶愿代他前往,尽听王爷安排。”
南湘王淡淡的撇了一眼,语气轻蔑,只见他微微俯身,手指轻轻挑起慕瑶的下颚,仿若左右细细打量,嘴角的笑容愈显。
寡淡的声线入耳:“呵!就你”
“你是男子呢?还是……觉得你比得上他呢?”
说完便负手绕过跪在地上的阿瑶,空中传来他渐渐远去但又狂肆的笑声,仿佛笑阿瑶的自不量力。
阿瑶极力潜藏的秘密终究被我发现,知道自己的命运,我也感到屈辱不甘,也曾反抗过,但是南湘王的一番话让我一身自尊与傲骨碎了一地:“慕瑶的命就握在你手里。”
而我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此后,我便屈服于命运,在阿瑶不在的时候,学习房中之事。
而那段时间,阿瑶也总是白日不在,只等晚上的时候才会回来,满目疲乏。我问阿瑶最近在忙什么,她也只是微微摇一摇头。我失望至极,我的阿瑶,有了不能与我同享的秘密。
我从侍候的人那听说,阿瑶最近时常与南湘王同进同出,南湘王甚至应允她进书房重地。
我承认,那一刻我慌了,我害怕失去她,因为我问过她,她是否会因为嫁人了就离我而去,她说有可能!
此后,守着我的人开始变少,我也可以和阿瑶交谈,但我知道暗处还有许多鼠目在觑视。
但进入南湘王府后,我便很少见阿瑶笑了,有时她会望着我发呆,有时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一行眼泪,转身,又是不苟言笑的阿瑶。
我喜欢看阿瑶笑,于是,我便时常逗她,只不过泛起的笑容里夹着黄莲的苦涩,疼的我心颤。
我对床笫之术愈发精通,就如阿瑶说过:“你虽然比较笨,但是教上两遍也能习得十之八九,也是可喜的。”
这日,我心中实在苦闷,便向南湘王讨了两瓶桃花醉。桃花醉桃花醉,酒如其名,一两桃花醉芬芳。
对着空庭月色,一盏又一盏,我不知道醉没醉。当我看到阿瑶向我缓缓走来,面带担忧之色,我傻笑着,醉了个彻底。
我抱着慕瑶,惹得她惊呼一声,转而摸摸我的额头,她的手背微凉。
我将她置于床榻,单膝跪在她面前,小心的捧起她的手,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烙下炽热的一吻。我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阿瑶,这是我的阿瑶。”
墨发铺陈开来,不知是谁的青丝缠绕上谁的掌心。这是我的阿瑶,我视若珍宝。
巧笑倩兮,我轻轻吻上她的笑靥,这里有我最爱的蜜酿,比桃花醉更甚。
第二天,南湘王怒发冲冠,冲到我面前,但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愤恨的盯着我。
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嫉妒,不甘,恼怒……
原来,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南湘王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阿瑶吸引,这个笨蛋,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不过,阿瑶,只能是我的!
可我却愈加放肆,人间极乐有几何,我要让阿瑶永远记得我,即便她以后可能会属于另外一个人,不!阿瑶她……
毫无疑问,我是自私的,明明已经穷困潦倒,自身难保,却还是不甘心就此罢手。
我爱阿瑶,毋庸置疑!
那一天还是来了,阿瑶从晨光熹微时刻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她的笑容比初升的阳光灼热多了。
她细致的将我的衣袍理齐,挂上腰穗玉佩,将长发用暖玉制成的梳篦挽好,配上玉簪。
她说:“好一个公子如玉世无双。”
我低头浅笑,却不敢看她。
宫里来的软轿是六人抬,南湘王说这是莫大的福分,要知道其余人进宫都是直接用被衾一裹送入宫中,哪还像现在这般容我梳洗一番。想来楚皇已经看过我的画像,甚是满意了。
入宫以后我便不唤卫长君,改成了以往在农庄时候的名——慕凉。
楚皇与南湘王一点都不相似,看上去病恹恹的,身体似乎也很羸弱,天家的威严在他身上荡然无存,顶多像是个长相清秀的秀才。
初见我,楚皇眼里迸发的惊喜不异于我初识阿瑶,只不过,他的眼里夹杂的神色令我作呕。没办法,我必须要讨好他,因为,我还有阿瑶在南湘王手上。
有人将我比于商纣王的妲己——‘祸国妖妃’,这个称谓我不喜欢,但已经渐渐传开了。
楚皇很宠爱我,就连明面上的皇后那也懒得去,日日宿在我宫里,原本以为后宫的生活像记忆里的一样,可是在这,却异常平静。
我想念阿瑶,日思夜想。偶尔感染了一场风寒,便一病不起,楚皇不知寻了多少良医,可是病情却一点都没有好转。
太医只道,我是积郁成疾。是啊!我想阿瑶,心中荒芜疯长草。
楚皇问我心中挂念何人,我低语道:“阿姐。”
南湘王被楚皇逼得不得不将阿瑶送进宫来,他见到我,低低咒骂一句:“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我心一凉,差点跌坐在地上,皇宫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会没想到,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见她,好想好想,我想她陪着我。
那日,她坐着软轿到了我宫里,我忍住不让自己飞奔过去,只能快步走着。
她从轿子里出来,穿着一袭素色白裳,远远的朝我微笑。一瞬间,我顿在原地,四肢僵劲,巨大的羞耻感快要将我覆灭,我,我竟然以这样污秽不堪的身躯与身份去见她!
刹那间,我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埋葬。
可她的一句:“阿凉。”我便溃不成军。
她走到我身边,将一个景泰蓝色的荷包系在我的腰带上,说:“阿凉过的好吗?姐姐在王府闲暇无事,便又秀起了荷包。瞧着这布料颜色,定是阿凉喜欢的,便特地秀了一个带进来。王爷还笑我,说阿凉定不喜欢这花样。现在瞧着,这荷包真不衬这衣服。王爷说,假以时日,他嘱人去买匹新的,姐姐再给你秀一个,这个就暂时先戴着,可好?”
我望着她的眼睛,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重重的点头,“果然是阿姐待我最好。”
周围满是太监仆役,不怕,我有阿瑶就够了。
阿瑶来了以后,我的病很快就有了起色。楚皇高兴不已,还赏了阿瑶许多东西,其中,就有藩国进贡的蜀锦。
得到了楚皇的应允后,阿瑶便开始照顾我的起居,她总是这样,喜欢为我更衣梳洗。
只不过楚皇来我宫里的时候,我就让阿瑶去花园逛逛。楚皇从不在后宫留宿,再晚也要回他的廷椒殿,所以,阿瑶总是在卯时便回来。
我缩在床内壁不想让她碰触,她便轻轻怀抱着我的背,唱着儿时给我唱的歌……
本以为这样慢慢的等待会等来好消息,没成想,一日楚皇离去后又折回,看到了我和阿瑶失仪。
楚皇暴怒,当即下令要把阿瑶拖出去处死,我苦苦哀求,以死相逼,如若阿瑶死了,那我活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南湘王听闻连夜进宫,不知道他与楚皇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最后,阿瑶被贬逐南荒,终身不得踏入皇都。
阿瑶临行前两日,我在廷椒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恳求到了楚皇允我在城门前见她最后一面。或出于同情怜悯,或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
我立在城楼之上,看到我的阿瑶一身黑色劲装,一匹骏马,背上一个包裹,手上要是再拿把长剑,仿佛就可以上阵杀敌了。
我远远的仿佛又看到了慕将军,谁说女子不英雄,她——就是我心中的巾帼。
她朝我大幅挥手,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与我诀别。我伸出手,真想从城楼上跳下去抓住她的身影,可是,只剩下马蹄扬起的沙尘。
不知何时,南湘王立在我身旁,我们两望着早已消失的身影良久。
我问他:“你与楚皇交换了什么条件?”
他久久不语,而后,用一种乐的轻松自在的语气说:“她自由了。”
我愣住!她……
细想之后,双眸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落入风中……
是啊!她原本是自由的。
如果不是他,她可以快乐的和慕将军在军营里骑马射箭,也许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女英雄!
如果不是他,至少她可以见到她爹爹的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他,她可以一个人在山水间逍遥自由!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用入南湘王府,折了她的傲骨!
如果不是他,她又何必拘泥于几尺宫闱!
如果不是我,她应该快乐的如同山间的精灵吧!
我从来没有像在那天哭的如此放肆,身边的宫人手足无措,有人跑去禀报楚皇,我也任他去了,我的阿瑶走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宫中岁月长,在宫里三个月就如同百年,我就像个枯槁迟暮的老人,守着青灯,潦草一生。
我病了,这次可不是简单的积郁成疾。宫中药石无医,殿内终日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药味。楚皇刚开始还会来看我,但后来,便再也没出现过了。我时常会看到阿瑶站在我面前,好想伸手抱抱她,可是终究是幻影。
宫中传言说我疯了!整日捧着一个荷包,阿瑶阿瑶的叫唤。整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胡子拉碴不料理,不是疯了又是怎样?
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阿瑶的世界是何等空虚,我就像是一株浮萍无所依,只能任其在水中打着旋儿。
阿瑶她,现在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我好想她。
三年后,正值青年的我却满头华发,终日倚着朝南的窗子。等待着南飞回来的燕子,是否能捎来她的消息。
入夜,宫中刀光剑影,火光四起,宫人四处奔逃。
南湘王谋反,举旗号:灭昏君,还太平!
是夜,我躺在床上,久违的做了个梦,梦到了我的阿瑶。梦里她问我:“你怎么来了?”
第二天,昏君被废黜,天下易主。看着南湘王,不,现在是新任楚皇一身黄袍来我宫中,突然想笑——我本就是亡国奴,竟然还会想到如果卫国未灭,我是否也会穿上这身衣服,可笑!真可笑!
新任楚皇见到我,似乎很是吃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临走前他告诉我说:“慕瑶已从南荒回来了,不日便到皇都。”
听到这消息,我欢喜的失声,趁新任楚皇身边侍卫不备,一个快步冲上去将他抱了个满怀。
太监们奋力想将我拉开,一边拉还一边喊着:“大胆,护驾护驾!”
好在楚封白并未怪罪,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该洗洗了。”
欣喜差点将我整个人冲晕,对!对!我身上好像很脏,阿瑶不喜欢!
我一跃而起,跳入殿前的荷花池,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新任楚皇笑着摇摇头,一边说:“真是个疯子。”然后摆驾走了,也对,这刚刚改朝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谢谢你,你果真没有食言!”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楚皇背着手走出去,并未回头。
这几日我食欲大增,楚封白派了太医专门为我看诊切脉,我一一配合,再苦的药我也可以一口喝下。
每天我都穿好衣服,乖乖的站在殿前等着,路过的宫女太监时不时看我几眼,可能我是个怪人吧!
终于,被我等到了,我的阿瑶回来了。
楚封白带着一大堆的随从灌入我的殿内,暗黄色黄袍后夹杂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衣袂互相缠绕。
我眼巴巴的望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离我九尺前站定,随后,从高大的身影旁露出一张我日思夜想的面容,这是我的阿瑶!
一如初见那般。
我想上去抱抱我的阿瑶,却被一个黄色的臂弯挡住了。
楚皇说:“这是朕新任皇后,慕瑶,前朝护国大将军之女。”
我呆愣在原地,四肢如坠冰窖。
我不记得当时是如何问说:“阿瑶,这是真的吗?”
但我清晰的记得她点了点头,向来不施脂粉的她涂了口脂,唇瓣殷红,两颊带有羞赧的红晕。
宫人们鱼贯而入,又蜂拥而出,殿内清清冷冷只余我一人。
后来,新任楚皇放我出宫,还赏我良田玉帛。出宫以后,我便在皇都一角开了个小学堂,专门教童孩儿们识字念书。
处在街头巷尾中,我听说楚皇将继任大典与册封皇后大典设在了一处,虽说史无前例,但是他颁布了一系列惠民的政策让百姓赞不绝口。
我的学堂离宫门很近,希望能够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可是,鲜有人提。
我在学堂教学生们读书,念诗经,背楚辞,本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直到一个人的来访。
从没想到九五之尊有天会到我这小小的学堂。
他看着学堂的匾额,轻叹了口气:“瑶安书院。”
虽然他是皇帝,可我无所谓,我这只有最粗糙的茶叶,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不再呷饮。
他说:“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我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没有搭话。
他继续道:“我最羡慕的是,有一个人,至死都在为你付出。”
我捧着茶托的手微颤。
“你可知四年前,慕瑶去南荒是为了什么?”
我不语。
“你以为我是拿什么去交换你和她的命”
“那可是先皇赐我的精卫兵,能以一挡十。”
“可这些,都比不上南荒的一支神秘部队——幽冥军。传闻,幽冥军的领头人与前卫国护国大将慕烈颇具渊源,我这才敢让慕瑶前往南荒一试。”说着他还叹了一口气,“我是下了多大的赌注,当初想,要是慕瑶失败,我就先将你五马分尸了,然后再把她从南荒抓回来。呵!没想到,这女人远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慕瑶本来就聪明,比所有人都聪明。”我闷声道。
“是啊,”楚封白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可惜……”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将茶杯摔在地上,浑黄的茶水溅了一地。
楚封白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慕瑶走了。”
倘若你跳入过深水湖泊或海里,或许就能明白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冰冷刺骨的水挤压着你的五官,胸腔中的空气被挤走,你想呼救,可是刚一开口就被灌入大口大口的水,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的感知自己即将死去。
楚封白说,慕瑶初至南荒,先是水土不适,后来感染了地方性的慢疾,可她为了幽灵军一拖再拖,耽误了病情。
其实回皇都时她就没多久时间了,可是她想见一见我,又不想让我担心,这才请他演了场戏。
原来,她的胭脂是伪装。
我知晓楚封白藏了私心,若不然,他便不会在阿瑶前往南荒意在寻找幽灵军的时候对我说:她自由了!
我也不会在宫里疯疯癫癫的过了三年。
我这一生所留憾事不多,其中之一便是没在阿瑶最后的时间伴她左右。
我念她成痴成魔,她爱我如泣如歌。
阿瑶的墓在皇都外千秋山上,山上有座古寺,里面有两个老和尚,我便在那出了家。
都说佛门子弟要遵守五戒十善,其一便是饮酒戒。可每年,我都甘愿破一次戒,在阿瑶生辰的时候与她共饮一次桃花醉。
桃花醉,一两桃花醉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