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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草猫心经(下)+(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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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人心惶惶,道观里的人,也看起来鬼鬼祟祟。
我叼着个馒头,轻轻的跳在屋檐上,看着一干道士在下面走过,一个个,面目青白。
在小院子里的时间长了,外面的世界,我已经有些看不懂。我跳跃着,往我和主人住的地方跑,远远的,看到主人站在庭院里,风把他的长袍子吹起来,他抬头望着天空,看到他,我的心一下子安稳了,走过去,我静静的,蹲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黑色的云,遮住了月亮,我听见,主人叹了一口气,主人说:“变天了。”
这天早上,一切如常。
我在阳光里伸着懒腰,送饭的小道士进来,看到我,摸摸我的毛。
他把饭放在地上,四处看看,又从怀里掏出小半个馒头,搁在饭碗上,叫了主人一声:“师兄。”
主人闭着眼睛,盘坐在地上,像睡着了。
我对着小道士“喵”的叫了声,这整间道观,可能只有这个小道士,对我们,还好些。
傍晚,我出去觅食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昨天的那只老鼠。
它背着个小包裹,正准备搬家。
我今天依然没偷到鱼红烧,只找到了半块咸鱼干,不过,这对许久没吃鱼的我来说,已经是极好的。
我心情不错,看到老鼠,想逗逗它,一条小巷子里,我截住了它的去路。
老鼠看着我,两条腿还是不住的发抖,我好笑的掀翻了它,说:“又是你,昨天那个阿毛,你去哪?”
老鼠在地上打了滚,翻起身来,说:“猫大人,我看,你也快走吧。”
我说:“我为什么要走?因为妖怪吗?”
我说:“我不怕妖怪。”
“不是。”老鼠的头抬起来,有些阴郁的望着天空,太阳,正在落下去,老鼠说:“城里,要有大难了。”
我说:“大难,什么大难,你又怎么知道?”
老鼠说:“我住在书斋里,那里面,有很多卜卦的书,没事的时候,我就看看,久了,也会算几卦。”
老鼠说:“我今天卜了一卦,不出明天,这座城,必有血光,必出大事。”
我正要问下去,忽然看到巷子外面,成群的人,闹哄哄的,聚齐着,在往城东涌。
老鼠战抖了下,说:“杀气!”
我说:“杀气?”
老鼠说:“对,还有,怨恨。”
我看见走过去的人,手里拿着的棍子斧头,我听到哄闹中,有人叫着:“就在前边的道观,大伙加紧走啊!”
道观吗?我心头一紧,城东的道观,只有主人住的那一座啊。
我着急起来,鱼干也不要了,匆忙的就要赶回去。
老鼠在后边叫我:“大人,危险啊,你别去!”
我跳在墙头,回头对它说:“你走你的吧,我们有缘再见了!”
我一个墙头接一个墙头的越过,跑的飞快,到达我和主人的小院时,我吸了一口凉气,那个小院子,已经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我在墙头上,看着气势汹汹的人,把主人围在中间,主人的眼睛看着地面,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跳下去,钻在主人的脚边。
主人看见了我,手一揽,把我抱起来。
我蹭蹭他,主人对着我,说:“平时这个时候,你还在外面啊。”
这时,一个大胖子上前一步指着主人气嚣的叫,说:“就是他!乡亲们!就是他!”
我认出来,他就是现在道观里管事的死胖子,我对着他狠狠的呲牙,主人抚着我的毛,说:“死猫,安静些!”
胖子又上前一步,却不敢再向前了,只指着主人说:“就是这个人,偷了你们亲人的魂魄,我亲眼看见,那些灵魂,被他装进瓶子里,就放在里面的密室!不信,你们可以进去看!”
死胖子说的活灵活现,人们似乎被激怒了,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真的想冲进去。
主人的脸色有些白,却没有说话。
一把斧头飞了过来,主人袖子一搪,斧头就被甩出去,卡在远处的树桩上。
人群里骚动了下,有人说:“他的力气那么大,是妖术啊!”
又有人说:“我们人这么多,怕什么!”
死胖子笑起来,说:“是啊,乡亲们,自古邪不胜正,我们这么多人,就算他真的会邪术,但只凭他一个,能敌的过我们这么多的人?”
“是啊!”
“就是!”道士的弟子们响应着,老百姓们马上也响应起来,喊着:“杀了他!杀了这妖道!”
我愤怒的盯着那死胖子看,如果不是被主人抱着,我恐怕,早就一把抓上了他的脸。
人群躁动着,一步步的向我和主人逼近。
主人抱着我后退着,人们似乎也有顾忌,一直,和我们保持着一尺的距离,我们退到房门口,门关着,我看到,门上,贴了一道朱砂的符。
我们贴着门站立,和人群僵立着,这时,忽然有一个老太婆拿着把刀冲出来,一刀砍过来,哭叫着:“我不活了,你杀了我女儿,也杀了我吧!”
她的刀被主人腾出的一只手握住,我凄烈的叫着一声,看着鲜红的血,从主人的手掌中间淌下来。
时间,有一瞬间的凝固,然后,有一个人喊着:“妖道受伤了!”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
主人被人一脚踢倒了,他把身子蜷起来,把我搂在怀中间,被人拳打脚踢着,一声不吭。
我听见那死胖子叫着:“大伙慢慢打,一个一个来,都有份,别叫这妖人死的太早,便宜了他!”
我听着那些殴打的声音,感觉着主人的呼吸逐渐重起来,我的眼泪要流下来,贴着他的胸口,我说:“主人,你为什么不还手?”
主人说:“死猫,有机会的话,你就跑。”
我说:“主人在哪,我就在哪。”
一些人围着主人打,而更多的人,则涌在门口,叫着儿子,女儿,推着拽着,想要打开那扇门,冲进去。
但是,门被帖了符,踢不开,砍不断。
人们无计可施,更加愤怒了,把主人拖起来,狠狠的打,主人拱着身子,只是紧紧抱着我,一刻也不松手。
我悲哀的叫着,看着主人的嘴角,淌下的血,滑落在我的毛上,热的,腥的,而我,却保护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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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都死了。
我看着地上的死胖子,身体在这,头在那边。
所有的人,所有的瓶子,都支离破碎了。
石室的门被撞开,一缕淡到看不见的青烟飞离,当时,我悲哀的想,我再也,听不见那歌声了。
我想保护的,主人想保护的,都没有了。
主人的尾巴扫过去,整间道观的屋顶,都被掀翻,无数小的白色灵魄,才飘起,就被石室里释放的,黑色的灵魔吞噬,刹那,白色光芒的天空,已经被翻滚着乌云笼盖,主人的眼睛淌出了血,嚎叫着,面对着仓皇而逃的人群,怒喊着:“既然,你们都认为是我做的,我就做给你们看!”
我看着跃在高空的主人,鳞片上的寒光,几乎,要把天空割破。
原来,这就是,主人的模样。
主人杀红了眼,硕大的脚爪就要压到我,我的毛,被压来的气凛冽的刺起来,我的眼睛闭起来,我想,如果,真的要一切都消失,才能平息主人的痛苦,那么,我死了,也无所谓。
然而,在最后一刻,主人只是把我掀了个跟头,我滚了又滚,停下来,吐出了一口鲜血。
主人放过了我,还有惶恐趴在我身后,吓的尿了裤子的小道士。
主人,还是主人。
除了我们,整个镇子,已是一片死静。
下雨了。
下大雨了。
小道士踉跄的爬起来,想抱我,我躲开了。
我看着咆哮的云层,想着主人如今,在哪里的天空。
雨越来越大。
红的雨水蜿蜒着,整个城镇,一片血海。
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时,大雨中,我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撞击。
干净爽利的,像任何声音都阻隔不了。
那是禅杖上,环耳的声音。
她站在小院的门口,雨那么大,却打不着她的身体。
她对着湿淋淋的我说:“善恶,只一念。”
她不见了,我知道,她找主人去了。
黄鼠狼捧着一只乌龟,顶着一片荷叶。
黄鼠狼说:“你受伤了,要不,你跟我们走吧。”
我说:“她是不是,要杀了我主人?”
黄鼠狼说:“你主人,杀了那么多人,是坏人。”
我说:“不,世上,再没人比我主人好。”
我说:“是天下人,负了他。”
一直缩在壳里的乌龟伸出头,一个很圆的小脑袋,乌龟说:“天下人负他,他便杀尽天下人?”
乌龟说:“善恶念,只差一步。”
雨下小了。
下红雨了。
我伸出爪子来,红色的水落在我的掌心里,这是,主人的血吗?
主人,难道,伤了?还是,死了?
不会,不会的。
雨停了。
我看 她走近我们,衣衫白净。
我听见乌龟叫她:“难姑!难姑!”
我对她呲牙,我叫着:“我的主人呢?”
她看着我,笑了笑。
和许多年前一样。
忽然间,我恨不起来了。
我看见她把黄鼠狼装在篓子里,看着我,问:“等他吗?”
“嗯。”我点头。
“等不着,也等吗?”
“嗯。”
“好。”
天晴了。
一片废墟,一个我。
很多年后。
道观拆了,又盖房子。房子拆了,又盖房子。
很多不同了,只有我还在。
有一天,我偷了一条鱼。
回去的时候,发现一群野猫,占了我的家。
我打不过它们,遍体鳞伤,被赶出来。
受了伤,我偷不着东西。
我发现一个乞丐,他趴在那,从不乞讨,却总是有人给他施舍。
我叼了一个破碗,每天趴在他旁边,沾光。
一段日子,我养好了伤,也养胖了。
为了报答他,有时候,我会偷一条鱼,搁在他的讨饭钵里。
忽然有一天,乞丐开口和我说话,他说:“猫,你想要份工作吗?”
我又有了一份工作,还是看门。
有一天,有一个人,在我打盹的时候,溜进门里,偷走了一个灵魂。
其实,我是故意的。
因为那个人,有和主人相同的气味。
即使,我知道,他并不是主人。
我被开除了。
从此,我又变成一只流浪猫。
其实,流浪也没什么不好,处处无家,处处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