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20、鲸座

　　我以为从结账台离开交易中心的通道很简单，双方完成交易后就分手罢了。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离开六角结账台，剩下的路盘根错节，如同树根盘成的迷宫。

　　可是每到岔路口的紫，总是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她手上持有的那颗门禁宝石，与总经理手中的那颗是正副本的关系，这是紫多次潜入浮海之心的最大收货之一，有了它就能打开浮海之心最重要的一扇大门。

　　但是她的皮囊太老了，在逃走的时候步履蹒跚。阿竹将她背在身上，我们三个一路向下奔跑。
　　越往浮海之心的深处奔走，那股特有的寒冷就越深入地侵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这不是离开交易中心的路。
　　“我们不应该往上走吗？”我停住脚步问。

　　此时一条长长的通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追击者、蝙蝠精的声音都没有。
　　阿竹转过身，他背上的紫也转过身来。

　　“没错。”紫回答，“我们在去往浮海之心最深处”。
　　我：“我想离开这，回到精灵列车上，返回星之岛！”
　　终于，把紫的欺骗变成了大声的反抗。

　　阿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可能以为我和紫是事先商量好的来到这里。
　　紫很平静地说：“她叫小鱼，有鉴识隐身的眼睛……”

　　“我们是在两小时前认识的，她说你是她的孙子，要来买走你的精魂！”
　　我抢断了紫的话。

　　阿竹略显尴尬，不过一点也没有不满的意思。甚至都不用和紫先做了解，就已经明白她内心所想。

　　“十分抱歉把你卷入这场是非，紫，能先送她离开吗？”阿竹问。
　　紫：“现在我们只能选择向上或者向下，向上离开比向下要容易，但是那样浮海之心肮脏的交易就永远不会停止！”

　　我当然不明白她的意思，阿竹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只不过比起我，他是完全相信紫的。
　　追击者的声音开始隐约出现在通道的回声里。

　　紫急切却不乏冷静，甚至不在乎我的反对。她将手指往右下方向的通道一指，“往那边走”！
　　一看就是继续深入浮海之心的道路。

　　阿竹一只手扶着背上的紫，一只手向我伸来。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

　　别无选择，还是别无选择。阿竹和紫像两只风中找寻目标的兽，迎着越发深入骨髓的寒冷，迎着可怕的风，向着浮海深处奔去。而我，如同一只迷路的羔羊，脆弱而恐惧地跟在两只兽的身后。

　　促使我跟随着他们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别无选择，还有一种预感，他们真的不是恶人。

　　为了救出阿竹的精魂，紫放弃了她那美丽的皮囊。那件在紫色天幕上梦幻美丽的四目少女巫师的皮囊，就是紫的身体。

　　隼以为我们会向上逃走，青桐街所有店铺的出入口都已关闭。当总经理意识到我们是向下奔走的时候，他的脸上铁青得看不出一点血色。总经理就是市长彩凤凰的助理，鸱鸮。

　　“解冰室！”鸱鸮向隼下达严厉的指令，“马上”！！
　　解冰室，就是每个贝壳档案上出现的精魂与皮囊被剥离的地点，浮海之心最严寒的地方。

　　深蓝的海水包裹着沙漠界限之下的皮囊交易中心，这巨大的水晶体中心，仿佛是生长在盘根错节的水晶树根上的毒瘤。在树根般纠缠向下的通道上，追击者们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趋糖般向海底聚集。

　　越深的地方，藏着越珍贵的宝贝。
　　鸱鸮将浮海之心最最重要的宝贝藏在浮海深处，一旦这个宝贝被偷走或者遗失，浮海之心将不复存在。

　　将到解冰室的路上，紫的皮囊已经开始松动，连鱼骨灯也帮不上忙了。我贴着鱼骨灯，几乎半步不敢远离。

　　“只有极寒之地，能分离精魂和皮囊。”紫松垮得将要掉下的下巴里发出声音说，“本来不是一体的精魂和皮囊，在解冰室前就将瓦解。这张皮囊本不属于我，是那位为了更多三目人安危的婆婆牺牲了自己而剥离下来的通行证。现在，这皮囊将要脱离，阿竹，保护好她”。

　　说着，紫再向前行了几步，那儿的温度又比这里要更低，是非一体的皮囊与精魂分离的临界点。
　　属于四目婆婆的皮囊像一层衣服似的从紫的精魂上脱落下来，紫变成了青桐街末班车上下来的黑幽幽一条精魂。

　　阿竹用刚才盛装着自己皮囊的水母接住了四目婆婆的皮囊。
　　越过临界点，鱼骨灯开始不停地闪烁。那种闪烁，像航船上能够预知风暴的信号灯，不受控制，不明原因，只知道越接近那未知的缘由，闪烁就更加猛烈。

　　奇怪的是，我的背包里也在发生异动。
　　担心蓝蓝出事，我赶紧地打开背包查看。只见泡泡缸里的蓝蓝发狂似的焦急打转，仿佛嗅到了使它抓狂的气息。

　　“把它救出来。”紫说。
　　走道的尽头，是两扇静默的门，它们在“楼上”交易的时间里总是死一般的寂静，因为这时候交易中心的任务是交易。当中心处在“存货”的时间时，这里就会充斥着不绝于耳、久久回荡不能消失的尖叫声。

　　左右两扇门并排而立，大小、形状都完全一样。不同的是，左门上镂刻着一只正立红色的凤凰，凤凰高昂着头颅、展开优美的翅膀、舒展着鸟类中独一无二的绝美尾部。只是这栩栩如生的刻画在色彩上失去了匹配的生机，因为最淡的红在凤凰之眼，最浓烈甚至鲜艳到使人血脉跳动的红色在凤凰之尾，那炽烈的红晶石在鱼骨灯光的反照下，像是流动的血脉。白眼红脉，使这凤凰像被杀死了半截。

　　右边那扇门上刻画的是一只一模一样的凤凰，但是一只倒立的蓝色凤凰，高昂的头颅和炫美的尾巴调换了位置，深蓝色的眼睛在下，浅蓝色的尾巴在上，仿佛海水倒流。

　　一正一反，一红一蓝，如天如地、如阴如阳的两扇门。推开它们，会是怎样截然不同的场景？
　　紫指着右边蓝色的门说：“这就是解冰室。所有在杀虎口捕捉到的猎物都会第一时间送到这里，在极寒的冰室里将皮囊硬生生地从精魂上剥离下来……”

　　阿竹凝视着那扇门，严寒立刻注满了全身。两年前他和紫就被粗暴地拖入蓝凤凰的门内，并在鸱鸮的注目下被残忍地剥下皮囊。那刺骨的痛和寒冷深深铭刻在灵魂里，永远也忘不掉。

　　幸运的是，被剥下皮囊的紫从那扇门里逃了出来，并且偷走了鸱鸮手上珍贵的宝贝，那颗无法再复制也不能取消权限的蓝宝石门禁副本。

　　紫的目光没有过多地在痛苦上停留，她拿出那颗无比明耀的蓝宝石在左边红凤凰的白眼睛上贴近。
　　蓝宝石立刻像被磁石吸引住，牢牢地贴在凤凰眼上。红色的凤凰眼上贴着一块明蓝色，又红又蓝，显得挑眼又诡异。

　　追击者的蚂蚁兵们马上汇集到树根底部，鸱鸮离开了中心的办公室。他从保险箱里拿出一支晶莹剔透的锥子，那是从神敬岛最深处取得的莹石制作成的两支破天锥中的一支，是匠神最后的杰作。一支可以破宇宙中最坚硬的岩石，另一支可以销宇宙中最独一的精魂。

　　红门开了。
　　紫取宝石，迅速地闪身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扇门。
　　我们紧随其后。

　　我想没有人能想象到门后会是这样的世界，浮海之心的底部，会是如此场景。
　　震惊、冲击、诡异、神秘、可怖、茫然……

　　我的视觉被猛烈地冲击着，身体和思维仿佛突然被眼睛所控制，忘记了门外感到的严寒，只觉得忽然口干舌燥，甚至浑身发热。

　　这是一个比交易大厅还要壮大数倍的空间，一个用透明晶体打造出来的球形空间。海水紧紧包裹着这颗水晶球，把它包裹得像一个悬浮在大宇宙中的小宇宙。

　　然而这只是空间上给人的震撼，只是视觉冲击上的一小部分。

　　真正使人感到莫名恐惧和神秘的，是附着在这颗水晶球上一条又一条血管状的东西。这些“水晶血管”紧紧地包裹在球体表面，里面流动着亮晶晶红色的液体，那是一种透亮的红色，像血液，却比血液少了些使人禁忌的血腥，多了些不明原因的梦幻优雅。使人感到更加不安的是，它们看起来不是无生命的建筑，而是正在进行着呼吸。每一条有红色液体流经的“血管”，仔细去听，仿佛都有呼吸的声音。

　　站在球体中间，我们仿佛是被这巨大子宫孕育滋养的胎儿。

　　“这些红色的血，都是从它尾部的血管牵引而来的。”紫一边在球体里搜寻着一边说，“所有在解冰室里解下的皮囊都要立刻送到这里来进行滋养保护，否则极寒的环境下皮囊会变成枯皮，再使用时也没有办法恢复正常状态。只有经过这里的滋养，皮囊才能变成衣服……”

　　她用宝石在球体各个稍显特殊的地方进行试探，但都没有找到想要的位置。

　　“你说的他是谁？”阿竹问。
　　紫：“鲸座。”
　　鲸座？

　　这不是一个普遍的称呼，是一个接近神级的称呼。生活在海边的人类都知道，海神是海洋之主，她的坐骑是海洋深处巨大的蓝鲸。蓝鲸是海洋中最大的生物，它有着长如堤岸的身体，青灰色的脊背，可以自由自在地遨游，也可以迅猛地出击。蓝鲸被称为海洋的守护神，除了因为这一族群是海神的坐骑外，还因为每一只蓝鲸的死亡都是史诗般的悲壮。

　　鲸的死亡被称为鲸落，因为它们生于海洋逝于海洋，在生命结束的时候这巨大的身体只会在海水中慢慢沉降，直到沉入海洋的怀抱。鲸落，不仅是它们告别海洋的方式，更是最后关头对海洋母亲的反哺。

　　每一只鲸在沉入海底后，它的身体可以养育一大片的海洋生物数年之久。在这死亡之上，是蓬勃的生机。作为最大的鲸类、海神的坐骑，蓝鲸当之无愧地被称为海洋守护神。

　　但不是所有的蓝鲸都能被称为“鲸座”。
　　只有真正的海神坐骑才能被称为“鲸座”。
　　我们以为听错了紫说的话，海神的坐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紫：“因为那些关于鲸座的古老传说，他们将它禁锢在这里，利用它身上的一切来建立这座肮脏的海底交易之城。他们利用浮海沙漠里最坚硬的水晶打造出成百上千条管道，这些管道的一端刺入鲸座尾部的血管，另一端就附着在这个球体上。鲸生于大海，鲸之血可以温暖海洋最深处的寒冷，所以它们利用它的血来解决皮囊干枯的问题。”

　　我：“你是说，这些都是鲸的血液？这些管子都连着真正的血管？！”
　　我和阿竹趴在水晶球体上向深蓝的海水中眺望。

　　只见缠绕在球体上的水晶血管向外延伸，一道道透红色的血管伴着痛苦的呼吸在跳动。逆着血流的方向，我们看见了一扇巨大的青灰色的尾巴。
　　比交易大厅的墙面还要大，上面插满了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