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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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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岁月仿佛与流水画上了等号,春秋流转尽在转眼间。
而离老头离世已有十个年头了。
十年里,后山坟头的草每天都在疯长,一点点蹿高,然后又被一根根拔掉。
可是浮霜的个头一点没长,还是一如深秋里的短手短脚,不同的是,圆润湿辘的眼里隐隐添了一抹赤红。
在老头离开的那个黄昏,天边残阳如血,对生死尚且懵懂的她,抱着老头渐渐温凉的身体,眼睛哭到充血,最后生生流出了血泪。
她其实感觉到了老头日复一日逐渐衰老下去的身体,她感到不知所措,所以变得十分粘人,时刻都待在他身边。
但就在那一瞬间,好好的人突然间就没了气息,静静的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她再也无法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无法感受到他的呼吸,无法感受到他的温度。
那一次,她懂得了生死,明白了凡人的脆弱,也第一次尝到了离别的痛苦。
老头刚离开的那几个月,她总能梦到他。
梦里,他就静静地站在床边的松树下,比以往柔和了许多,只是看着她,就露出温暖又和蔼的笑容。
可醒来后,身边只有瑾姝还陪着她。
然而自此以后,那泪珠落下的殷红便留在了她的眼里,静静流转。
那漆黑的墨色染上一点赤红,说不出的诡异与美丽。
夜里,她短短的身子靠坐在屋檐上,抬头仰望着老头生前最爱的繁星。
她想着,若是真能得了大道,是否便能上了这青天,去寻一寻她的老头。
若是找着了,那便赖上他,一直在一起生活,若是找不到,那就继续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她侧过身,看到身边正在梳理毛发的瑾姝,一把将它扯过来,抱在怀里,捏一捏,揉一揉。
瑾姝立马用爪子抵住她凑过来的脸,嫌弃的说。
“轻点,毛都给你摸秃了!”
浮霜不理他的哀嚎,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脑袋,突然冒出一句。
“瑾姝啊,我们,明天吃什么呀?”
瑾姝狐狸耳朵一动,这氛围转变的有点快,刚刚不还是在伤感着吗,现在立马又关心起吃什么了。
不过,明天吃什么呢?
“吃岩鼠?”
“岩鼠?我们已经把它们的八辈祖宗给吃完了,还是留几只吧。”
“说的也是,那吃什么?”
“鱼?”
“这个可以,我捉鱼最厉害了。”
“那要清蒸,还是红烧?”
“清蒸吧,最近有点上火。”
“上火?你一只狐狸还会上火?”
“嘿,瞧不起狐狸咋地,我们可是很娇弱的!”
“那你会烧鱼吗?”
“不会啊。”
“..........”
似水流年转瞬即逝。
种下的雏菊还未开满山野,银灰的暮露还未遮盖苍山。
可百年的年华却像偶然划过的花火,咻然便朝着时间的亘古而去。
“瑾姝!屋子又要塌啦!!”
随着浮霜的惊叫声,一道白色的影子迅速掠起她,瞬间便转移到了屋外。
而在他们面前的木屋,左摇摇,右晃晃,古老的木板发出一阵阵哀嚎,剧烈的抖动后,轰然倒下。
尘土扬得老高,引得浮霜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秋!”
她揉揉挺翘的鼻子,扁扁嘴,将目光转向身边的瑾姝。
瑾姝的身子大了不少,就算坐着也比站着的浮霜高出了一个头。
雪白茂密的毛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静静飘扬着,额间的那簇火红越发惹眼,更不要说他的大尾巴,像个大大的屏障,安静的立在浮霜身后。
“怎么又塌了,这木头怎地这般不结实。”
浮霜很苦恼,这已经是第十八次塌了,以往每回修完屋子,都能坚持几年不倒的,结果这回才坚持了几个月就不行了。
怎么办呀,她又要没地方住了。
“这木头年份太久,估计是快烂了,不能住人了。”
“那如何是好?”
浮霜拍打着落满头顶的灰尘,满脸挫败。
身后的大尾巴卷上她的身子,上下一顿揉搓,扫下所有灰尘,最后再抖一抖。
浮霜也抖了抖,顺便又抬起手,慢慢缕着被拨乱的发丝。
然后再次看着眼前的坍塌物,陷入沉思。
良久,浮霜提出一个建设性的提议。
“我们再造一个屋子吧,用新的木头。”
瑾姝一时无言。
造房子,来真的吗?
还是算了吧。
他认为他们只适合粗暴地搭积木,至于每次重建木屋时总会多出来的一些木桩子,每一根都能使他沉默很久......
虽然这么想,但房子还是得建,不然浮霜没地方住。
砍树,砍木头,削木头,砍树,砍木头,削木头。
然后,搭起来?
................三天后。
一座布满法术印记的木屋建成了。
然而,事情绝对不会这么顺利与成功,况且,他们这样子绝对不是成功。
就在瑾姝第四次触到屋内法术印记而不受控制的炸毛的时候,浮霜觉得这样不可行,她得做点什么。
于是,她背着一个小包袱,在瑾姝的注视下下山了。
而瑾姝被她留在了山上,任务是守着他们的木屋,及时补足法印,千万不要让木屋塌了,
至于她,则是背着重任,下山买建房子的材料。
瑾姝看着浮霜走远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傻浮霜,钱票子都没带,下山干什么去呀。
还有,她还找得到下山的路吗?
事实铁一般的证明了瑾姝的担忧是分毫不差的。
浮霜走啊走,路过了小树林,经过了小水潭,跨过了小沙坑。
就这么走着走着,浮霜发现,她好像走错了。
及时发现错误,才能及时补救,这样才为时不晚。
嗯,没错。
于是,她换了个方向走,然而,走着走着,她发现,她应该,可能迷路了。
浮霜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有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没下过山了.........
这去镇上的路怎么走来着?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管它作甚,走就对了,总会走到的。
如此这般,浮霜带着迷之自信,十分坚定的走着自己的路。
日头落下,皓月升起,浮霜依旧在赶路。
直至第二日天蒙蒙亮,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建筑。
浮霜如获大释般吁出一口气,她就知道她找得到路的。
接着,她摇摇晃晃的飘过去。
晚上的时候她是以本体的状态赶路的,这样能比人形轻松点。
不过昨夜芦苇丛的萤火虫实在太好看了,她一时没忍住就跑去跟小萤火们玩了好久,现在倒是有些累了。
她缓缓飘到墙边,落下的那一刻,柔和的青雾闪过,一个身着紫色布衣碎花襦裙的小女童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角,睡着了。
一百年的时间,浮霜人形的模样又长大了一些,如今看来,已经有十四、五岁般大了。
一缕初阳透过树叶映在她的身上,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身后,头微微歪着,睡得香甜。
在绿源附近,青葱山木下,沿着山道缓缓行驶而来一列车队。
车队前后均有二十个锦衣护卫骑马而行,中间围着三辆马车,马车看上去普普通通,倒是无特别之处。
约莫行驶到雾连山山脚边上,最中间那辆马车的侧窗帘子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径直撩开帘子,冲着虚空懒懒的晃了晃,一双玉骨手在
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透澈好看。
“小叔父,停会儿吧,咱们歇会儿。”
少年的音色清清亮亮,十分好听,像是山间清泉般的干净,不过着说出口的话倒不似那么讨人喜欢。
这不,坐在前一辆马车里的静王一听到这个声音,瞬间咬牙眯眼捏拳,颤抖的双拳暴露了他想将后面那个祖宗捏死的想法。
憋屈的静王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那臭小子的声声催促中,恨恨地一锤脑袋,站起身走出马车。
看着挂在车窗外的手,静王的心情很糟糕。
“我的世子殿下哎,又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想稍作休息会儿。”少年声音懒懒的,有些有气无力。
“一个时辰前不是已经休息过了吗?”
“都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了,我甚是疲乏,再歇会儿吧。”
“恐怕不可以啊,我们今日辰时才动的身,若不加快行程,今晚怕是要露宿在外了。”
“那可如何是好,我现下头晕无力,胸闷恶心,真真是赶不了路了。”
听着少年虚弱的声音,静王一时有些拿不准了,这小祖宗真的是身子不爽利,还是想偷懒。
“这....”静王眉头蹙的死紧,这小子太麻烦了!“不太好吧。”
“可我若在途中病倒了,回京后您如何向我父王交代啊。”
“那便再修整半个时辰吧。”
静王牙都要咬碎了,若这小兔崽子真出什么问题了,瑞王还真得找他,他默默叹了口气,妥协道。
“多谢小叔父了。”少年声音柔和下来,轻轻道了声谢。
“无妨,身子最重要。”静王无语地敷衍道。
他真是到了血霉,踩着狗屎了。
原本父皇将除叛的重任交给他的时候,他暗自欣喜终于得到立功的机会了,想他几近而立之年,膝下无子不说,功勋也没几个,如今在朝堂之上也越加没脸面对几位兄长了。
可就在他以为这回能顺顺利利地立个大功回来长脸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此行竟还捎带了个金雕玉琢的贵世子爷。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娇贵的不得了不说,还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成天喊累,嫌这嫌那,一会儿嫌弃桌椅不够精致,一会儿嫌弃吃食不够可口,床铺不够厚实松软,马车不够华丽,大半夜还遣奴仆去买什么琼露。
若不是投胎投的巧,投到了瑞王妃的肚皮里,就这小子一身的破毛病,看谁会惯他!
静王一想还要同他一起做事就头疼,同时还有些庆幸自己没这样的儿子,哦,不,他还没有儿子,反正,他儿子要是也这破德行,他非把他重新塞回他娘肚皮里不可!
他冲着少年所在的马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闷不已的回了自己的马车。
而那辆马车里,姬清颐慵懒的半倚坐在毛绒垫子上,绯红的锦袍铺落在灰色的动物皮毛上,他半屈着腿,一只手搭在腿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册,书册的页面翻开着,赫然是桃园四姐妹的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