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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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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的烟雾自贡台袅袅升起,飘过布衣百姓的头顶,飘过高高端坐的金身佛像,飘过庙堂的琉璃金顶,晕染了一方的山水气息。
初得灵智的她,对着庙堂之外截然不同的风光景色感到无比的好奇。
她顺着一阵飘过来的风,迫不及待地钻到丛林间,树梢上,还有匆忙奔跑的松鼠从她身旁一窜而过。
最后,她缓缓停留在一条山间溪流旁,望着水中的那一团青灰色的雾气,那就是她吗?
倒是与庙里来跪拜的活物长得毫无相似之处。
可她才在河面上转悠了几圈,想要看清自己的俏丽模样,便又被一阵突来的山风吹走了。
不过在风中飘飘荡荡,倒也是自在悠闲。
然而这样的时间久了,也觉得颇没意思。
她不知在风中过了多久,风永远不止一个方向,她时而在那些活物与房子间飘荡,时而休憩醒来,睁眼便身在林间。
但石火光阴,在这些稍纵即逝的日子中,她也飘摇了近百年,百年之间,倒是对这世间多了些许了解。
至少,她知道那些活物叫做人,而她,不是人。
她平常最爱顺着风的方向飘去人声鼎沸的地方,不管是哪里。
许是之前寂静了太久,所以总想往着有生气的地儿蹿,其中,停留最久的便是人间的书堂,因此识得了不少文字,也了解了些所谓圣贤们的大道理。
不过,不要以为她是一缕求知若渴的烟。
只是她每每化身为高堂上香炉中的一抹青烟,端看着一个个懵懂书童费力咀嚼晦涩难懂的言论时,他们脸上那困惑和茫然的神情总能令她身心愉悦。
一日,她顺着风的推动,来到了湖边的一座水榭亭台上。
只见小巧又精致的凉亭静静的坐落在湖中央,湖中几枝芙蕖亭亭独立,玉洁冰清。
亭子里,一位做人间书生打扮的男子,看模样应该就是一名书生。
她飘随至今,多少也有了点能力,不让自己随意的被风吹走还是很简单的。
她自亭子顶上往下张望,见那书生执笔挥墨,在纸上写着什么,神情颇为严肃认真。
见这情形,浮霜心里痒痒的,心念一动,随即凭空招来一阵风。
风随意动,直冲冲地往亭中吹去,吹乱了书生的发,也吹飞了石桌上的藤纸。
藤纸飘扬着,飞出了凉亭,落到了淡绿色的湖中。
而那书生当即火急火燎的攀着木栏的边缘,意于伸手将其捞起来,可奈何纸早已飘飘浮浮到了湖中央,估计他跳下去也无济于事。
她在上边看着那书生火烧眉毛的模样,心中好奇,便轻轻腾身,落到了那张纸的上边。
那纸上字迹的墨已然晕开,模模糊糊,看不得清,只隐约能辨得二三句诗文:
“隔仗炉光出,浮霜烟气翻。
飘飘萦内殿,........”
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她看着这几句诗词,再以她现有的几滴墨水,努力捋了捋,发现这讲的不就是她吗?
登时,心间似开了朵花,委实欢乐得很。
心中一愉悦,便直直飞到半空,一团雾在上边快快乐乐的打了几个转,朝着山间飘去。
愣是将还在水边努力挥手的书生遗忘在了身后。
如今心里开成花的她,看什么都仿佛渡上了一层银光,她欢快地绕着圈窜上一棵松树。
可怜的松树,枝叶都被晃下来一地,一窝松鼠惊慌地跑出树洞,连忙展开四肢,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而罪魁祸首仍然沉浸在那句诗中。
隔仗炉光出,浮霜烟气翻。
虽然她也不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自她有了意识之后,漂浮于这万世之间,所见所闻,均没有她的同类,说不孤单难过是假的。
眼瞧着也过了百年的光阴,也糊里糊涂的晓得了自己是个什么品种,应当就像人点的熏香,那炉子上袅袅升空的烟雾吧。
这下陡然看见诗文中的句子,一下就把自己代入了进去,觉着自个儿也是有个来头的东西了。
她不停的回味着那句短短的诗,借着这喜爱之情,就顺便把自己的名号也给定下了。
就唤浮霜。
浮霜浮霜,纯洁又轻盈,甚合她心意。
以后啊,她也是缕有名字的烟了。
可是,好景不长,浮霜这无忧无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想折腾谁就折腾谁的小日子随着她日渐增长的恶趣味暂停了。
她被一个道士给收了!一个年纪还没她大的死道士!
那日的情形是这样的。
整个街道都热闹得很,她也不知道在热闹什么。
紧接着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戴着大红色帽子的人,从街的另一头缓缓走了过来。
他骑着一匹马,那应该是马吧,那马上也挂着一个大红球,后边还跟了一群穿红衣服的人。
那群人中还有人在吹着什么,咿咿呀呀的,难听的很。
也不能怪她混了百年见识还那么少。
百年虽长,但这些年来她见过的林间动物都比人多得多,更莫说刚开始只要飘远一些就没力气动弹了。
所以,这般场景还真是她头次见。
虽然这咿咿呀呀的声音难听了些,可也阻挡不了她跳动的好奇心。
她随着人群的走动缓缓飘进了一间府邸。
那里边更加夸张,入眼全是红色,晃眼得很。
这真是她有史以来见过最多的一次颜色了。
她慢慢悠悠地,擦着房柱,飘到最中央,最前面,最上面的那鼎香炉上,与它上空袅袅升起的烟雾融为一体。
由于位置选的极好,堂下宾客的神态都被她尽收眼底。
来的人有老有少,还都拖家带口的,皆是一副欢欢乐乐的模样。
到底是何事,这么开心?浮霜百思不得其解。
等席间位子都坐得差不多了,那些人却还是不动筷子,只坐着在那儿聊天。
倒是香炉上的浮霜,看着那一道道精致好看的吃食,真恨不得替他们尝尝味道。
可她只是一抹烟,连嘴都没有!
每当她看着人进食的时候,都是万分好奇,千分期待,好奇食物是什么味道的,期待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不过化为人形前是没希望了。
又过了会儿,门口一阵喧哗。
再过了会儿,之前见的那个一身红色的男人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根红绸,连着旁边的一名女子,中间有朵大红球。
是马上的那条吗?
而且,那女子头上还盖着块红布。
看得见路吗?
没人扶吗?
怎么朝她这边走呢?
越来越近了.....
就在浮霜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的时候,她们停下了。
现在,浮霜正对着那名女子的脸,哦,不,是红布。
只见那名男子朝着浮霜下面的那排灵位鞠了个躬,轻声道:
“爹,娘,孩儿不孝,至今才成家,有愧于您的期望,然而上天有幸让我遇见贺芳,如今我二人喜结连理,也算是了结您二老的一桩心愿了,愿在天之灵,庇佑我与贺芳。”
原来这男子的双亲都离世了啊。
浮霜在上边稍微感叹了一下,内心也没什么触动,毕竟她也没双亲这东西。
倒是借机看清了男子的全貌。
眼睛似绿豆,鼻子一般般,不高也不挺,嘴巴略厚,下巴宽,脑门外凸。
有点丑。
好吧,是很丑....
浮霜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
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女子身上,可惜盖着布,看不见她的脸。
等男子和他的双亲说完悄悄话,便同那女子一道转过身来,面对底下的宾客,并且对边上站
着的傧相点点头。
那人得了指示,清清嗓子,叫喊起来。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柳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
叽里咕噜喊出一大段吉祥话,才到了重头戏。
“一拜天地,一鞠躬......二.........”
那块红布在浮霜面前晃啊晃,晃啊晃。
“二拜高堂,一鞠躬......”
晃啊晃.....
“夫妻对拜,一......”
好想给她掀开啊......
心痒痒.....
“礼毕,新娘入洞房!”
上来两个老妈子,一人一边扶着那新娘,就要离去。
浮霜在上面干急眼。
这就要走了?去哪儿?她还没看见那个什么新娘长什么样呢!
眼看着新娘就要走远了。
她一着急,什么也不管了,径直飞身离开香炉,化身一团淡青色的烟雾,直愣愣地朝新娘冲去。
红布被掀开,两旁搀扶的老妈子被吓得发出刺耳的尖叫,一下子瘫倒在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引得前堂的宾客一阵喧哗,一个个站起来往里面看,想一探究竟。
那新娘子也被吓得够呛,堪堪扶住身边的柱子才没有让自己也倒下来。
新郎闻声立马急匆匆跑来。
连忙抱住妻子吓软的身子,焦急地问:“贺芳,你怎么了?!”
新娘看着掀落在地的红盖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倒在地上的婆子说话了,断断续续的,勉强能让人听懂。
“有...有...有鬼啊!一....一个黑色的东西......掀开了新娘的盖头!!有鬼啊!”
老婆子被吓狠了,说完就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抖成了一个筛子,一副生怕招惹上什么东西的模样。
话说浮霜在如愿看到新娘的容貌后,就窜到了房梁上。
新娘长得一般般,倒是没有那个男子丑。
而底下却是一片混乱。
当时只听宴席间有人喊了一句。
“不是鬼,是妖!”声音又老又沧桑,一听就知道是个臭老头子。
这话一出,更混乱了,彻底把在场所有人的胆子给吓爆了。
一瞬间,上百号人尖叫的尖叫,逃的逃,躲的躲,一片狼藉,简直将婚宴现场变成了逃生现场。
就在她得意洋洋地欣赏着底下的慌乱,并且自信不疑的认为绝对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她就栽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