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冥片语》赤蚁

2、二

　　这一日晚间，虚冥山下起了雷雨，原真真抱膝坐在床头，脑袋搁在膝盖上，侧头看窗外的雨幕和阴云密布的穹窿。雷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第一个惊雷在不远处的山头炸起，楚湘文推门进来，简单的青白布衫穿在他精瘦的身上，带给原真真一股难言的安心，她静静地看着他走近，坐到自己身边，张开双臂，敞开怀抱，温和地笑言：“过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害怕打雷，在我身边就不用强装镇定了。”
　　雷声隆隆，仿佛紧贴着耳膜响起来，原真真捂紧了耳朵，闭上眼睛，身体没有排斥楚湘文的圈抱，楚湘文身上的药香如丝如线萦绕过来，干燥的宽大手掌盖在她捂耳朵的双手上，手心贴合着手背，原真真埋在楚湘文的怀里睁开迷潭般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异常。
　　楚湘文一动不动，既没有放开她也没有进一步紧紧搂住，只是单纯地圈抱着她，等待雷声远去。他的下巴距离原真真的肩膀只有几厘米，慢慢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故意放轻力度，原真真仍然感觉到了，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没有动。
　　闪电伴着雷声飞舞，苍穹被频频撕裂。夜书鸿撑着蓝色竹伞，静静站在门外，即使他没有看到屋内的相拥一幕，依然感受得到雷雨夜难得的温馨气息，令人向往而不忍惊扰。他虽然早早就到了，却没有敲门。方才听见那男子说原真真一直是害怕打雷的，夜书鸿心下怔忡，他认识的原真真外柔内强，是个独立果敢的女子，说她害怕打雷，实在不符“飘渺仙子”的形象，原来她一直是在佯装坚强啊。夜书鸿内心长长地叹息一声，心底的歉疚又添了一层。
　　风雨将歇，已经是后半夜了。
　　原真真从楚湘文怀里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轻声说：“我的冤家已经到门外了，你帮我请他进来，好吗？”
　　楚湘文没有武功底子，自然不能注意到门外有一个刻意隐了声息的人。敲门声在同一时间响起，楚湘文拉开房门，就看见一个高领黑氅、冷面如玉的俊美男子，夜书鸿的目光掠过他直直地看向床头坐着的原真真，楚湘文转身向着原真真微微颔首，侧着身就要走出去，可是在与夜书鸿擦肩而过时，停顿了一瞬，他常年接触药材，对各种草药的味道极为敏感，夜书鸿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被他本人有意掩盖，但还是被楚湘文察觉到了。
　　夜书鸿踏进屋内，楚湘文最后看了眼原真真，轻轻阖上门，去了隔壁房间。

　　原真真挑了挑油灯里的灯芯，屋内的光亮升起来，给原真真清艳的面容添上几许柔和温情。夜书鸿半个下巴隐在黑色高衣领中，半阖着黑曜石般的双眸静静打量眼前两年未见的佳人。
　　“听说，你借着闭关的名义出去玩了，可遇着有趣的人？”原真真的语气好似姐姐在询问远游归家的弟弟。
　　夜书鸿周身冷淡的气场早已收敛，他想，恐怕只有在亦友亦姐的原真真面前，他身上的冰棱才会乖乖自发收起来。
　　“确实遇见了些特别的人。”夜书鸿淡声说，并没有深谈的意思。原真真唇线轻抿，微笑着询问一些点滴小事，好似他们是昨日才分开，而不是分别了两年。原真真对于能和夜书鸿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觉得很安慰，在她心里，他们两人之中没有人做错事，也就不需要有谁怀着愧疚之情相见。原真真从不否认自己曾全心爱慕过眼前这个英俊高傲的男人，过去那三年的相知相伴毋庸置疑是她此生美好的回忆，她的前半生能与眼前的男子产生交集，已经足够了，两情相悦，大可不必强求。
　　“真真。”夜书鸿看出对方的走神，忍不住唤道。
　　“恩？”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确定你生活得很好。”夜书鸿迷人的眼眸闪着碎钻的光彩，他是真诚地如是说着。
　　原真真脑海里闪过今早和楚湘文一起谈天吃饭的情景，温柔地说：“我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平淡，却最适合我。”
　　夜书鸿闻言，舒心一笑，眼角眉梢染上海湖般的涟漪：“真真，当年读了你留下来的信，我才意识到是自己耽误了你，害得你芳心错寄那么久。你如今已觅得归宿，我心下稍安，只是那男子......”
　　“湘文对我很好，也不曾对我隐瞒他的事。当初我救下他的时候，就注定了不能再放开他不管。你不必替我担心，湘文他对我很好。”
　　夜书鸿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倘若你不介意，能否收留我一阵子？”
　　夜书鸿何曾这样低声婉转地与他人开口请求？
　　原真真忍不住诧异：“看来有人真的令你改变了不少。”
　　夜书鸿面色一白，自嘲：“是我以前太恃才放旷、目中无人了。”
　　原真真打趣他说：“恰恰是以前的你才会吸引那么多有英雄情结的女儿家啊。”
　　夜书鸿笑容里略带苦涩：“你倒是一点没变，当年是我年少轻狂伤了你的心。”
　　原真真不高兴夜书鸿如此贬低自己，正色说：“我很好，你也很好，但不是两个都很好的男女就能彼此相称。想必，你喜欢的人定是和我不同，但却恰恰投了你的意，对吗？”
　　夜书鸿抬眼怔怔地望着她，点头：“对的，她和你完全不一样，但是却入了我的心。”说着似乎回忆起什么，表情复杂。
　　原真真承认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是有些悲哀的，缘分是一件太玄妙的事，她无法参透，也不能参透，太清明的思想极有可能把自己逼成孤家寡人。
　　难得糊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