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书》蔡姐

4、表哥你看小说吗

　　林秘书带她去公司附近的一家日式餐厅吃刺身，价格高到让囊中羞涩的助理哗然，哆哆嗦嗦的只敢点两盘寿司，对面林秘书看到她这样后没说什么，重新打开菜单一目十行的又多说出几个菜，等服务员走了才看向全身绷紧的小助理，“第一次来？”
　　对方点头。
　　“这顿我请，你放心吃。”
　　助理受宠若惊，见对面女人眉目温和，全无早上的雷厉风行，愣愣发问，“您不会是....拿这顿来贿赂我，要我把发给夫人的报告写好点吧？”
　　林秘书挑眉，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逗逗这女生也是有趣，于是说，“很聪明嘛。”
　　“.....”助理一时语塞，很小声的说，“可是我觉得夫人对总裁的担心很正常啊，姐姐，总裁他是不是中午都不吃饭的啊....就一直这样工作到傍晚吗？”
　　女人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现在是午饭时间，不谈工作。”
　　“那您又拿这顿饭来贿赂我...”小助理闷闷说道，“早知道就不跟您吃饭了，”跟同事们一起吃也许还能更自由。
　　林秘书无奈：“现在大学生都这么八卦执着的吗，程总的事我确实知道很多，但也不会告诉你，你只需要老老实实给我工作一星期，别的都不要理。”
　　这时刚好有菜端上，女人趁机道，“快吃饭吧。”

　　这边上班族们结束半天繁忙枯燥的工作，那边丹庭二栋之一101的周先生，才刚刚起床。
　　周岚笙昨晚通宵写文，将最新写的三个章节发给宋庆后差不多在早上八点才上床睡觉，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后又爬起来，回到电脑前修文，才修一会，编辑宋庆的电话打来。
　　“怎么了？”
　　“我看到你发过来的那三章了，”宋庆说，“跟你之前写的.....有很大差别。前面主角相处得很自然，感情发展看得出来是缓慢的，但我看你新写的内容，他们就有了矛盾，而且彼此说话语气也跟前面不一样。韦东青是个温柔慢热的人，杜尤虽然有富家少爷骄纵的脾气，但他怎么会被东青刻意疏离搞到哭，然后又把人给辞掉。”
　　“岚笙，你要是写不出来就别硬逼自己。”宋编语重心长的说。
　　电话那边没回应，他又接下去，“等下去AM公司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周岚笙开了扩音看向电脑，“那我再修修新章节。”
　　“别，”宋庆阻止道，“你别修了，我觉得最好...就全部删掉吧，实在是与前面内容太不符合了，岚笙，我不是在说你写的不好....”
　　“我知道，”周岚笙说，“没关系。”
　　宋庆：“你别着急，等下在AM细谈。”
　　“好。”
　　挂了电话，宋庆在家里看着iPad里的文章，他听出周岚笙语气里的疲惫，这么多的字，他应该是写了一晚上。
　　与周岚笙认识四年，两个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他知道周岚笙在想什么，担心自己被上司催的狠、怕章节太少迟迟不更不好向AM交代、也不忍心粉丝日夜等更新，硬是辛苦五六个小时憋出一万多字。
　　他转而想起《吻书》这篇让作者难产两个月的小说。
　　讲的是富家少爷杜尤和他的补习老师韦东青的故事，不同于周先生其他小说的纯甜，这篇有种说不出来的虐。
　　杜家是市里有头有脸的贵族，杜太太有两个儿子，大的二十七，小的只有十七。
　　杜大哥性格沉稳，大学毕业就在公司里实习，一点点从基层开始干，现在已经是总经理；小儿子杜尤不同于大哥的靠谱，是个让人头疼的高中生，人称杜太子，天天不学无术就喜欢和几个狐朋狗友泡夜店喝酒，晚上溜出去飙夜车。学习严重偏科，理科是天赋极好的校前三名，文综却一塌糊涂，气到老师天天打电话给杜太太投诉。
　　对于偏科这个事情，杜尤是报以无所谓的态度，吊儿郎当过着他的神仙日子，不过家里人一心要给他找补习老师，但杜尤骄傲又没耐心，来几个就赶几个。
　　无计可施下，杜家大哥想起自己的一个大学同学，韦东青。
　　东青是个性格很温柔的人，说话温吞轻柔，总是眉眼弯弯笑的很甜，不过也不是个软柿子，碰上事了向来下得去手，别人对他多狠，他就双倍奉还。
　　杜大哥很欣赏东青这个人，心里想这不就是辅导自家顽劣弟弟的最好人选。
　　于是跑去请求别人当他弟弟的补习老师。
　　说也奇怪，杜小太子软硬不吃，就偏偏买东青的帐，总喜欢听他坐自己身边温声细语地讲题，有时两个人吵架，韦东青被气到火冒三丈，嘴巴哆嗦想拍桌子走人，旁边杜尤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乐开怀，好奇他一向温文有礼的韦先生会不会飙出几句脏话来。

　　宋庆还记得《吻书》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节。
　　那天杜尤和朋友在酒吧喝了一夜酒，连转几个场，玩到第二天中午才被人送回家。正逢冬天，杜尤没穿几件厚衣，冷得心烦意乱，等不及保姆来开门伸腿就将门踢开。
　　“砰”的一声巨响，木门重砸在墙上，他看到几米外的玄关处，有个人被吓得向外连跳几步。
　　杜尤眯起眼，看到自家大哥也在才松开皱起的眉头，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哥。”
　　杜大哥在换鞋子，抬头见到自己满身酒气的弟弟，摇摇头，“又在外面玩了一宿吗？”他走到那人旁边，拉着他走到弟弟面前：“小尤，这是我大学同学，他虽然和我一样学金融，不过高中文科成绩很好，上次那个老师你不是不喜欢吗，这次我特意拜托他来当你的补习老师。”
　　杜尤看着眼前人——很高，比还是个高中生的自己高一个头，蹲着身体似乎想要与自己平视。肤色很白，五官精致，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很紧张。他的视线向下，看到一只右手伸到他面前，那人温温柔柔地冲他笑了笑，“你好啊，我叫韦东青，是你的补习老师。”
　　“....”
　　杜尤没有反应，盯着人看了会，甩下句“无聊”，走开。
　　韦东青愣在原地。
　　他是听杜家大哥讲了杜尤的情况，觉得以他现在的理科成绩上最好的大学绰绰有余，只是文科差了点，一方面耐不住对方恳求，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弟弟不该这样放弃文科，才答应下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辅导别人，昨晚韦东青还认真想了下该怎么和杜尤打招呼，揣摩了下见学生的说话语气，生怕“第一印象”不好。
　　但现在好像，搞砸了？
　　杜大哥连忙赔笑，“他是这样，东青别担心，以后还请你多照顾照顾他。”
　　韦东青抬眸看渐行渐远的少年，“放心，我一定帮你弟弟把文科成绩提上去。”

　　丁零零——
　　手机闹铃突然响起，宋庆一个醒神，一点半，他连忙蹦起去找车钥匙出门。
　　到公司找停车位时碰到已经泊好车的周岚笙，对方抬手指了指右边，“那里，我来的时候看到一辆车开走。”
　　“好。”
　　宋庆向那边开去，两人一起搭电梯上十五楼，门一开便见个穿着正式的女人走来，“是周先生和宋编辑吗？”她冲两人微微一笑，“我是程总的秘书，姓林，叫我林秘就好。程总今天有事不能参加会议，由我来和两位商量下小说影视化的事情，这边请。”
　　将客人带到隔壁会议室，林秘书冲了两杯茶，看了眼手机后说，“文主管和导演正在上来了，抱歉让你们等待。”
　　“没关系，”周岚笙说。
　　“听你这么说，导演是已经定了吗？”宋庆注意到她说话的细节，出言问。
　　“是的，二位有看过《全世界我只愿遇见你》吗？这次要导周先生小说的是那部影片的导演。”
　　这不是他昨天跟女友去看的那部电影，宋庆惊了一会，那部片子虐到全场都在哭，于是问道，“那个导演好像是擅长拍文艺类的虐片啊。”
　　“对，”林秘书看向对面的周岚笙，语气生动了几分，她把身体往前倾，“我其实一直都有在看周先生写的小说，是您的粉丝，《吻书》看到现在，文总管跟我都觉得会是个悲伤的故事。公司决定将它拍成电影，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很喜欢周先生您写的故事，另一方面，也觉得对您来说，它或许是个特殊的故事。”
　　“所以就确定由欧导演来执导。”
　　林秘说到这里，脸上浮出几分粉丝见偶像的羞涩和兴奋，她顿了顿，由衷感叹道，“我没想到....周先生本人竟然这么好看.....”
　　“.....”宋庆看向周岚笙。
　　周岚笙没想到AM公司的总裁秘书是他粉丝，第一次在现实里与粉丝见面，他的紧张不亚于林秘书，抬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周岚笙说：“嗯.....我很感谢你的喜欢。”
　　林秘书脸上笑容更大——原来周先生正如网上推测那般害羞温柔。
　　正说着话，文主管和欧导演也到了，五个人坐在一起洽谈吻书影视化的相关事宜，周岚笙作为作者不断与欧导交流，欧导与文主管沟通公司内部的安排，林秘书则一边记录一边说出公司关于经费类的安排，四点多，几个人初步确定好所有事情。
　　林秘书还想和偶像再多说会话，桌面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她歉意地走出会议室。
　　欧导：“等公司正式确认所有事情，我们会再联系你们。”
　　宋庆一口应下：“好！”
　　欧导：“我看周先生之前的几篇文，你是有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吗，看你描述那边的情景，好像对那里很熟悉。”
　　周岚笙笑了笑，“对，之前在那里住过两年。”
　　“嗯？可以留这么久的吗？”
　　“啊....顺便也在那里学习，我很喜欢到处逛逛，除了美国，像欧洲日本那些地方也有去过，”周岚笙笑的真诚，“欧导似乎对我的私人行程很感兴趣？”
　　“我也很喜欢旅游，”年近五十的大导演微笑，不过跟周岚笙聊了短短两小时，他对这个后辈很是欣赏，发出邀约道，“平时工作太忙我都没怎么出去走走，如果周先生看中了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告诉我吗？”
　　周岚笙：“好啊，到时候我邀您一起去。”
　　文总管还有其他事情要欧导谈，两人先下电梯，林秘书还在外面打电话，见宋庆和周岚笙也要离开，连忙迎上来做出个“再见”的口型。不过这导致她没来得及听清电话那边的内容，在看到周先生和他编辑进入电梯后询问，“夫人您是要我让程总今晚早点回家吗？”
　　“嗯。”电话那边，涂女士正在市中心的一家奢侈店里扫货，一心二用地说，“今晚程豫他三姨跟女儿来家里吃饭，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要让他早点回来。”
　　“.....”林秘书：“好的夫人，我会尽力让程总准时下班。”
　　说到“准时下班”，涂女士就有些不满了，手里拿起不到三秒的衣服被放回原处，她转过身专心讲电话：“你还好意思说，程豫他都多久没在晚上十点前回家，以前谈恋爱晚归就算了，分手后竟然比以前更晚。”
　　“.....我知道，”林秘书苦笑，好脾气地应道。
　　这时，她旁边的电梯门又打开了，本来已经到负一楼停车场的宋庆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情要问，连忙按住电梯，周岚笙又陪他回到十五楼，两人与还在打电话的林秘书撞了个正着。
　　“总裁和他对象分手后每晚都要去他们去过的地方，只吃那个人喜欢吃的食物，睡在有那人痕迹的房间。夫人，这些我都知道。”林秘书说完话才注意到两人，不禁瞪大眼。
　　周岚笙一惊，手急眼快地转身按住电梯，将还在茫然中的宋庆拉进去。
　　林秘书：“......”
　　涂女士：“你知道就好，我今天约了徐医生谈程豫的情况，晚点我发信息给你。对了，那个私人助理，怎么上班时间打不通电话。”
　　“好的夫人，我会和她说说。”挂掉电话，林秘书有点担心，她好像把总裁的私事讲出去了.....惊疑地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没有第四个人，幸亏今天总裁不在，周先生和他编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这种事情不会被记住吧。
　　林秘书结束自我安慰，快步去找小助理。

　　周岚笙和宋庆下到停车场。
　　两人静了会，宋庆像才回过神来般悄悄靠近周岚笙，压低嗓音，“刚刚林秘书讲的......”
　　周岚笙：“是AM总裁的八卦。”
　　宋庆：“对，就是那个从不出现在公众视线、据说有钱有颜又单身的程总！我们才第一次来这大公司，居然能听到他们总裁的事情。”
　　周岚笙无奈地看了他编辑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宋编还挺八卦的啊。”
　　“他可是上流社会的人，我们这种普通小市民，偶尔也会兴奋嘛。”宋庆滔滔不绝，“没想到程总还是个痴情的人，你说他前任会是谁，我想想......啧，这位实在是太少出现在荧幕上了，一点传闻都没有。”
　　周岚笙倒是对他嘴里的程总毫无兴趣，摇摇头简短地回应，“不了解。”

　　十五楼，被两人议论的程豫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林秘书教训完小助理掐着点过来敲门。
　　“进来。”
　　程豫喝了口水。
　　“程总，”秘书把几叠资料放到他桌上，“这是财务部送上来这个月公司的财务报表。”
　　“嗯。”处理了大半天公事，程豫有点累，他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等了会见林秘书还没走，睁开眼问，“还有事吗？”
　　“夫人给我打电话，说让您今天早点回去....”
　　“为什么？”
　　“您三姨和她女儿来家里吃饭......”
　　“嗯。”
　　林秘书完成任务转身想走，后面程豫却叫住她，“今天你早点下班吧。”
　　林秘书：“这么说您今天是要早下班了？”
　　“不是，”程豫依旧是神色冷漠，“我只是觉得或许你的家人也在家里等你。”
　　林秘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的表情，当程豫秘书四年，几乎每天都被压榨到晚上十一二点，程豫像个工作机器般连续十四五个小时的对着一堆合同和数字，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大发慈悲的放人。
　　林秘书眼睛亮亮的看向仍然低头处理公务的男人，慌不择口，“今天下午我跟《吻书》的作者确认好影视化的事情，您要听吗？”
　　“没兴趣，”程豫对她站在面前迟迟不走感到不耐烦，冷淡地说，“这种事你和副总谈，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来烦我。”
　　“哦....抱歉程总，”果然还是她不近人情的上司，林秘体贴地掩门，收拾东西离开。
　　公司里一片黑暗，只有程豫的那间房开着灯，他虽然穿的光鲜亮丽，身份和家世让人艳羡不已，但此刻看来，却像个身处于寂寞森林里的孤独旅人，沉默颓唐地靠在树上奄奄一息，旁边是堆快要燃尽的柴火。
　　时钟指向八点，程豫旁边静音的手机屏幕反复亮起十几分钟。
　　“什么事？”他问。
　　涂女士：“司机在下面等你了，程豫你现在下楼回家。”
　　“......”
　　“三姨在家里等你，人家是特意过来拜访，你说你爸出国谈生意不能见面就算了，你就在公司里，坐车回家也就四十分钟，怎么也不能不回家看看吧？”涂女士跟妹妹在家里吃完饭，借着给人切水果偷偷躲进厨房给儿子打电话，压低声音说，“小豫，你就回家一趟看看三姨她们，不管是待三分钟还是几分钟，简单打个招呼就去干你那些事情行不行？”
　　程豫沉默不语，过了会才松口道，“好吧。”

　　他刚到家，只是从车子里出来离正门还有个十几米，就听到三姨高昂的大嗓门。
　　涂三姨在偏厅里，嚼着水果向姐姐抱怨，“我快要急死了，程豆豆那丫头还有一个多月就中考，每天还给我玩手机上网，我真是....后悔给她买那破玩意。去向她要手机说不给她玩了吧，她又给我藏起来，小时候藏东西就厉害，我跟保姆翻遍家里都没能找到。她还故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给我看她一个偶像写的小说，我都没眼看，姐你说，哪有我这样的好妈妈，舍不得打骂，由着她胡作非为。”
　　程豫开了门，涂女士坐在三姨旁边，温声细语地劝，“豆豆成绩这么好，没关系的。”
　　她本来是挑点好的说，不料三姨更加愁容满面了，“这次月考跌了五名啊！本来是年纪前十的，我真是服了程豆豆那个死丫头了，天天就顾着给我看小说。”
　　程豫把门关上，走到客厅向涂三姨点头，“三姨好。”
　　“啊，是小豫吗？”女人住了嘴惊喜地回头。
　　“嗯。”
　　“吃东西了吗？”涂女士问。
　　“吃了。”
　　涂女士：“好，程豫你刚下班，先去洗个澡吧。”
　　“嗯。”
　　程豫应了声，临走前听到三姨低声问程女士，“小豫的事....还没解决掉吗？”
　　程女士做出个收声的手势，手肘碰了碰女人，“别说了。”
　　“那个人还没找到吗？”
　　程女士向后望了望，见儿子已经离开，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没找到，他离开那年小豫都疯了，天天失眠喝酒不回家，只要有力气就到外面找人，我不好当面问他，怕再受什么刺激，私底下也派人去找，但是四年过去，那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半点消息。”

　　两个女人在偏厅里说着悄悄话，程豫上了二楼，刚要开门，就听到后面“啊”的一声惊呼——一个小姑娘坐在上面楼梯处，也没开灯，怀里藏着个什么东西正悄悄看得乐。
　　“程豆豆？”他试着叫了声。
　　“在！”被点名的人浑身一震，“蹭”一声跳起，顺带慌里慌张地把手缩到身后，见到是他后整个人愣住，“表...表哥？”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程豆豆红了红脸，鸵鸟似的把头低到快贴近胸前，没说话。
　　程豫不勉强，扭开门锁想进去，身后的女孩子却吸了口气，捏紧手里的东西，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她叫住程豫——
　　“那个.....表哥你看小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