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走录》赤蚁

48、四十八

　　庄玉姌没想到，和穆氏族长穆凉的交涉并没有预料中的困难。
　　“想要解除联姻，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穆凉伸出一根手指，高深道：“第一，你要和穆星那小子达成一致。”
　　庄玉姌飞快地说：“没问题。另一个呢？”
　　穆凉的两指并拢，意态闲适地瞄准庄玉姌，笑意瘆人。
　　“你身体里的生死蛊的宿体人选，要由我决定。”
　　庄玉姌愣了一下，立起手掌挡在唇边，神神秘秘道：“穆大哥，我能问一下，对方是谁吗？”
　　那八卦的模样，和路仁学了个十成十。
　　果然是近墨者黑……
　　穆凉玩心一起，也学着庄玉姌的模样趴在桌上，神神秘秘地和她咬耳朵。
　　“她是……”
　　庄玉姌不自觉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被穆凉拍了下小脑袋，才缓过神来。
　　“如何？我的两个条件你都能满足吗？”
　　庄玉姌愣愣地点了下头。
　　“穆大哥，我是没问题，可是这样好吗？”
　　对方愿意吗？
　　会不会重蹈笙哥的结局？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以活死人的状态存留于世。
　　穆凉伸手触碰腰间那块染血的布帕，咧嘴说：“小孩子家家，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云弥儿那个家伙啊，无论生死，都会想陪在那个人身边吧。
　　呵呵……

　　穆凉这个人呐，也是一样的。
　　不祈求同生共死，惟愿有生之年，那个人一直都在。

　　当庄玉姌如释重负地离开穆宅，畅想和柯大哥相处的美好未来时，她万万没想到，令人棘手的并不是穆氏族长，而是穆家老幺！
　　垂天瀑布下是玖斑潭，潭水长年冰凉透骨，因潭中独产玖斑鱼得名。
　　玖斑鱼，形似圆石，白鱼黑斑，黑鱼白斑，穿梭于潭底巨石之间，游速快，善隐藏，且……肉质鲜美。
　　如果说琉璃城的居民是玖斑鱼的天敌的话，那么穆星就是天敌中的NO.1。
　　穿过高大密集的灌木丛，沿着人为踩出来的小径，拨开圆叶片片。
　　灼眼日光下，精瘦的平头少年，上身赤裸，裤腿上卷，手里攥着长矛，正弯腰查探潭水里的动静，脊背以及臂膀的肌肉线条反射出阳光的色彩。
　　金色的少年，就像潭水里化作人形的一尾鱼。
　　“穆小星！”
　　随着少女一声大喊，少年手里的长矛猛力扎下……

　　长矛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光弧，串在其上的三只玖斑鱼被甩进岸上的竹篓里。
　　垂天瀑布的水浪声震耳欲聋，听得久了，便化作背景音。
　　水中的少年不耐烦地回首瞥了庄玉姌一眼，轻嗤出声，走出玖斑潭，持矛站在潭边巨石上。
　　少年居高临下：“胖鱼，你来我的地盘干嘛？”
　　少女额角青筋乱跳：“我说过不要叫我‘胖鱼’！”
　　她只是婴儿肥而已！
　　少年坏笑：“你听错了，我是在叫你‘胖玉’～哈哈！”

　　庄玉姌冷眼：“切！无聊。”
　　穆星冷脸：“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
　　说着转身不再理会她。
　　庄玉姌一边走近他一边平声平气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庄玉姌奇怪穆星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冷了。
　　穆星冷淡地看着她，声音像浸了玖斑潭的水一般冰寒。
　　“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
　　庄玉姌的注意力却在他的脸色上：“穆小星，你怎么脸色发青啊？该不会是待在玖斑潭里冻……”
　　穆星打断了她：“我不同意。”
　　庄玉姌哑了一下，眉头飞快皱起。
　　“哈？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同意？！”
　　穆星盯着她，冷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同意解除联姻。”
　　庄玉姌握拳：“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
　　“没有？你是在故意跟我唱反调？”
　　“呵！我才没那么闲。”

　　庄玉姌又气又怄：“穆小星，欺负我很有意思？”
　　穆星皱眉：“你觉得我是在欺负你？”
　　庄玉姌都要气笑了：“难道不是？你明明很讨厌我，明明也不甘心被长辈随意安排，现在有个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去争取？”
　　见证了父亲和母亲的婚姻之后，她对这种家族联姻深恶痛绝。

　　“我没想到，会是你拦住我的路，明明是件对你对我都有利的好事，为什么要反对？”
　　“我真搞不懂你，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
　　庄玉姌觉得穆星要么是在故意耍她玩，要么就是脑子进水了。

　　庄玉姌是真的很气愤，眼睛要是能喷火的话，穆星早被烧得渣渣都不剩了。
　　穆星不得不撇开眼：“我不是有意欺负你，当然，也不是不懂你的意思。”
　　庄玉姌气势稍减：“那么，你现在和我是同一战线了吧？”

　　然而，穆星坚定地对上她的目光，重复着那句话。
　　“我不同意。”
　　闻言，庄玉姌噎住，万分不解地瞪着眼前的穆星。
　　听到他颇不自在地开口：“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你……”
　　而是，庄玉姌先讨厌他的。
　　自从她懂事起，她潜意识里就在排斥这桩亲事，顺带排斥那个联姻对象。
　　如果穆星只是一个单纯的玩伴，庄玉姌会跟他相处很好，而不会是如今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那时年纪太小，任性而为，毫不顾忌后果。庄玉姌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排斥穆星的。
　　穆星不是傻瓜，自然察觉得到，少年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伏低做小，他选择“以暴制暴”。
　　用加倍的排斥对抗“排斥”。
　　用加倍的讨厌对抗“讨厌”。
　　也用加倍的冷漠对抗“冷漠”。

　　以至于，现在的他们不见则已，一见必吵。
　　冤家对头，就这么炼成了。
　　不是欢喜冤家终聚头，而是意气行事终成空。

　　“小玉，你不知道吧。”穆星不自在地挠头，“其实我……是想跟你好好相处的……”
　　可是，一直没能成功。
　　一方面是缺乏勇气去改变，另一方面是，只要他身处那个联姻的位置，不管他做什么，都要比旁人更难接近庄玉姌。
　　她的排斥，他难以撼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天性抗争的她竟然要拉着他一起去冲破约束。
　　多么……猝不及防啊！

　　庄玉姌和穆星两两相望，难得的平和共处。
　　说开之后，是无言。
　　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人啊。
　　正如离小裳是魅生人生中的过客一样，穆小星也不过是庄玉姌人生中别样特殊的存在。
　　两人的关系因联姻而紧密特殊，也因联姻而水火不容。

　　穆小星，你不知道的是，其实小玉知道。
　　知道你的别扭傲娇还有讥讽冷脸都是表面文章，心底里却是希望她能走近你，接受你。
　　穆小星，你不知道的是，小玉在隐约察觉到你的心思后，选择了不再深究，而是顺其自然地彼此厌恶下去。
　　她真心不喜欢你，也希望你真心讨厌她，这样才公平……

　　“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在中原。”
　　穆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忽然想通了。
　　“难怪，你一回来就急着要跟我解除婚约。”
　　“原来……真的是我挡住了你的路。”穆星望着某处虚无，冷淡地说。

　　“现在，你的回答是？”
　　庄玉姌目光定定，打定主意要和穆星耗到底，一直到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穆星将长矛狠力扎入潭底，手心通红，他面朝垂天瀑布，背对着庄玉姌，冷声说：“好，我同意。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我要你助我出城。”
　　这次，庄玉姌没有问他原因，痛快回答了一句：
　　“好。”
　　城外是更为广袤的天地，城内少年成长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