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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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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珏昏睡了两天三夜,在擎云镇的楚衣馆中醒来的时候,神秘人血洗隐世名门言疏阁,以及青衫公子言珏下落不明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江湖,震动中原的同时也惊动了桃源之境琉璃城。
千语楼的金镶玉屏换了。
琉璃城主庄拯重宝追踪神秘杀手和青衫公子的下落。
言珏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人。
晴冷的正午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能听见楼下长街的商贩叫卖声和往来马车的辘辘声。
言珏看着屋顶,尝试调动受损的双足……
朝年带着那个面具,拿着那把剑,去了言疏阁吗?
余幼眠痴迷的这张脸毁了。
握剑的手筋被挑断了。
曾经一起远行的双足被刺穿了。
自己的容身之处也被毁了吗?
他要去看看,他的家,他的家人……
言珏用左手撑着床板半坐起身,勉强坐在床边,垂着眼看地板,又抬眼看房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一路爬过去。
言珏慢慢滑下床,额上布满了冷汗,苍白而残破的脸上没有痛苦与悲伤,只有平淡和麻木,好像他一直都是这具残废难看的身体。
言珏靠着一条左臂,缓慢而艰难地蹭到房门处,伸直左臂推开了房门。
入眼是一双黑色长靴,鞋面上的的雪化作鞋底的水,不知道停在门口站了多久。
言珏没有去看对方是谁,而是继续匍匐着往外爬。
柯枭蹲下来,将一张染血的青铜面具递到他面前,哑声问:“这张面具的主人是谁?”
他前日到达冰脊山之下,见到了血肉模糊、不辨人形的柯小贝……
言珏无神的眼睛看着那张面具,缓缓摇了头。
青铜面具在柯枭手里裂作两半,在言珏无神的目光里,掉落在地上,像是摔在他心上。
柯枭在他头顶哑声说了句“节哀”,伸手点了言珏的昏睡穴,将他软绵无力的身体搀起来,扶回床上安置好。
柯枭站在床头,无绪又多绪的右眼没有看言珏脸上纵横斑驳的伤疤,而是盯着他握不住炎霜剑的右手。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楚衣馆一楼大堂,临窗的桌面上摆满了擎云镇的特色菜,香味缭绕。
关染食不知味地做着咀嚼的动作,对面的关山越有一口没一口戳着盘子里的菜。
关山越把手里的筷子撂下,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瞥了眼楼上,问:“老妹,那个青衫公子和你什么关系?”
关染嚼着菜:“没什么关系啊。”
“那个和姜竹之一模一样的小子,你没对他下手吧?”
关染噎住,冲他翻了个白眼:“我还没那么饥渴好吧。”
饥渴到要对一个活死人下手,呵。
关山越又问:“那你跟姜竹之怎么样了?”
关染低头戳碗里的米粒,轻笑一声:“没怎么样啊。”
关山越真想一巴掌把她拍进碗里去→_→
关染却抬起头问他:“哥,你昨天怎么不跟姜竹之一起回谷里啊?”
关山越冷脸:“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
关山越不喜欢姜竹之,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不经他同意就试图勾搭他妹子的男人……
关染敲碗划重点:“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不回谷里’。”
紧接着又追了句:“不要避重就轻啊。”
关山越看天看地,看山看雪,就是不看她。
关染淡淡地说:“你既然已经和柯门主在一起了,就把云师姐放下吧。不然,多伤人啊。”
关山越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说:“转眼都过去六年了,要是能放下,我早放下了。”
关染提议:“也许你再见到云师姐,会发现你其实没那么念念不忘,所以还是去见见,斩断前情吧。”
关山越斜眼瞟她:“怎么?见到姜竹之,受刺激了?”
关染懒懒地说:“还好吧……就是和想象中有点儿不一样,他……挺好的,只是我倦了。”
关山越“嘁”了她一声:“你才多大?连个正经相处的男人都没有,就历尽千帆一样倦了?”
关染以头撞桌,闷声说:“你不知道,单是喜欢他一个人就感觉耗去了大半生的心思。”
“我大概再也没法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上别的人了。”
太累心了,她懒。
关山越笑话她:“还不是你自己作的!这下好了,没人惯着你作了,你也别祸祸谁了。”
关染幽幽地瞪他:“你还是我哥吗?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嘲讽我,是不是想打架?!”
关山越赶紧摸头顺毛:“乖~要不,我把老柯介绍给你,柯枭单纯话少,人又老实可靠,虽然眼睛有点缺陷,但是哥哥我是真的很看好他哦。”
关染低着脑袋,断然说:“不要!”
关山越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就是故意拗着来是吧?越让你干什么,偏不干,不让你做什么,又上赶着去做。”
关染捂着脑袋仰起脸,嘿笑:“好像还真是这样。”
关山越伸手戳她脑门:“那你千万千万不要去招惹柯枭。”
反着来是吧?他就反着说!
关染嘻嘻笑:“好!我绝对不招惹柯少侠!”
关山越哼笑。
关染一秒凝重脸:“哥,那个柯小贝你认识吗?”
姜竹之临走的时候问过关染,知不知道杀害了柯小贝的凶手是谁。
关染微微错开了目光,摇摇头说不知道。
姜竹之当时看了她很久,最后留下一句“师姐,保重”,就策马走了。
关染下意识追了几步,沉默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心里空落落的……怅然又释怀。
关山越也是凝重脸:“在九柯门见过她几次,经常藏在树上或猫在墙角看老柯练剑,是个机灵爱笑的小鬼……丫头。”
他第一次见柯小贝的时候把她当小男生,逮着偷看他们比试的她一顿揉脑袋……
“门里的人都喊她小贝壳,老柯每次出门和别人比剑,小贝壳总跟着他一起出门。”
“老柯很少主动和她说话,基本都是小贝壳在滔滔不绝地讲各种琐碎小事给他听。”
“老柯表面上看起来不在意小贝壳,其实心里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关染低喃了句:“是妹妹一样的存在啊……”
余朝年,你失去了余幼眠,却让柯枭失去了柯小贝。
你既然选择报复言珏,就要有心理准备迎接柯枭的报复。
关山越低声问她:“妹妹,你当真不知道是谁杀了柯小贝?”
关染摇头:“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是谁戴着和言珏一样的面具,拿着言珏的炎霜剑,血洗了言疏阁?”
继续摇头:“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是谁把言珏给废了?”
关染不摇头了,静而平地说:“我不知道。”
关山越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了捏关染的嘴巴,小鸭子一样。
“从小到大,你一直不擅长撒谎。”
撒谎的时候,嘴唇会控制不住地轻抖一下。
关染捂脸,郁闷地呻吟了一声。
姜竹之也看出来了,但是没有揭穿她。
这时,柯枭从楼上下来,冲着关山越直直地走过来。
关染站起来,说了句“我吃饱了”,就要走开。
关山越眼疾手快摁住了她,笑:“先别急着走,认识认识。”
关染走不了了,柯枭已经坐下来了。
缺乏生动表情的脸却散发着忧伤的气息,他默不吭声地坐着,关染不好再动。
关山越给他倒了杯酒,问:“言珏怎么说?”
柯枭微微摇头,哑声说:“他说不知道。”
关山越瞥了眼关染,关染一脸无辜懵懂地回视。
臭丫头,在哥哥面前还装傻!那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把妹妹给卖了~
关山越搭着柯枭的背,看着关染展现出“恶魔狞笑”,说:“老柯,我这妹妹可是千语楼的管事,掌握着江湖中的第一手资料。”
“你跟着她,绝对能尽快找到杀害小贝壳的凶手。”
柯枭那只无机质般的右眼看向关染,再不移开,开口哑声问:“你能帮我吗?”
找到杀害了柯小贝的人。
找到毁了言珏剑道的人。
关染无奈地发现,被那只眼睛注视着,很难拒绝对方的请求。
而且,她也正打算去找到那个人。
关染开口说:“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柯枭点了下头。
关染汗:“你不问我是什么忙吗?”
柯枭就哑着声音问:“什么?”
关染稀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有点明白关山越为什么缠着柯枭做朋友了。
柯枭真的很简单,简单到可以一眼看穿,让她觉得自己比他大上许多,也复杂许多。
这种感觉……挺不好受的。
关染要柯枭帮的忙是让关山越把言珏送到落云谷。
找不到天灵圣草冰寂花,找得到菩提圣手云弥儿。
关染笑眯眯地看着关山越,你既然送麻烦给我,我就不客气地推你一把了。
“哥,记得代我向云谷主问好哦。”
关山越的眉头皱得死紧,忽地灌下一口酒,苦笑:“老妹,你……”
坑哥啊!
在柯枭的目光中,关山越点了点头,说:“罢了,我会去谷里一趟。”
再见一次她……
这一晚的星空依然是千篇一律的美丽。
关染坐在楼顶,手里抱着一壶酒,看月亮,看着看着开始默默淌眼泪。
关山越刚开始还给她擦眼泪,后来就随她去了。
反正哭不死人……
“我说,你这反射弧够长的,人家都走两天了,你才伤感起来。”
关染边流泪边凶他:“你闭嘴!”
能不能让她安安静静感时伤事一番了?!
关山越不说她了,有一下没一下地灌酒喝。
关染哭够了,也不抹眼泪,任它风干。
抱着酒壶“咕噜噜”一口气全灌进肚子里去了。
“爽!”
关山越看她又是哭又是笑的,笑骂了她一句:“小疯子。”
关染回嘴:“大傻子!”
关山越一拳砸她脑袋上。
关染晕晕乎乎地往后躺。
“酒劲儿上来了吧?”
“嗯……”
“睡过去就好了。”
“好……”
关山越把手里的酒喝完,扭头去看关染,眼角还有泪痕。
微蜷成一团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小傻子啊。”
第二天,关染醒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坐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飘飘然下床洗漱去了。
正洗脸呢,隔壁房间传出来“咚”的一声响,吓得关染脖子一缩。
隔壁房间是……言珏?
关染跑过去的时候,纳兰笙已经在了,正挡在门口。
“纳兰!出什么事了?”
纳兰笙让到一旁,关染就看见关山越抱着言珏一起倒在地上……
关染憋住笑:“哥,解释解释。”
“肉垫”关山越躺在地上苦哈哈,指着身上的言珏说:“我都愿意回谷了,没想到这小子不愿意去。”
本来想学柯枭点了他的穴,但是言珏长了个心眼,先把他扑翻了。
关染蹲下来看着言珏,却无法从他无神的眼睛里窥得他的心思。
关染轻声问:“言珏,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结果下一秒,言珏就闭上眼睛晕过去了。
关山越举手以示清白:“不是我动的手。”
关染伸手按在言珏的手腕上。
关染:“啊!”
关山越:“他……死啦?!”
纳兰笙:“……他是饿晕了。”
关染和关山越对视一眼。
“快快快!把他拖车上。”
“纳兰!搭把手。”
“……”
把言珏塞进马车,关染将打包好的早食塞给纳兰笙,郑重而严肃地说:“一路上言珏就交给你照顾了。”
纳兰笙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身为“死士”的他赶开。
关染认真脸:“趁着你还有活人的感情,多跟你哥处处。”
纳兰笙看着她,冷淡地说:“你是不想我跟着吧。”
转而又说:“那晚袭击你的人可能还会出现,你护得住自己的命吗?”
子蛊与母蛊相隔太远的话,一旦母蛊宿主死去,子蛊宿体来不及抵命,则是一损俱损。
生死蛊无效,也就浪费了。
关染现在不仅背负着自己的命运,还背负着纳兰笙的命运。
关染笑着问他:“你害怕再死一次吗?”
纳兰笙看着她说:“不怕。”
关染眯着眼睛笑:“我怕。”
纳兰笙问:“你怕我死?”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果然,关染摇头了,说:“和你同生共死的感觉太奇怪了,我宁可你死在我前头。”
纳兰笙确信这是关染的真心所想。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姜竹之面前忽然变成干尸的。”
姜竹之肯定受不了那种刺激。
“况且,还有隐目子柯枭在呢,他可不会像言珏那样对那个人手下留情……”
纳兰笙垂眸,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传达给他吗?”
关染想了想,笑着点头说:“有!”
“代我告诉你哥,如果他要别的姑娘成亲的话,记得让大君告知我一声。”
从此以后,姜竹之的消息,她不会主动去了解了。
彼此都已成为对方生命长河中错失交臂的过客。
纳兰笙沉思了会儿,说:“你还是当面告诉他吧。”
除非他傻了,才会帮她传这种话……
关染也不在意,笑着说:“那就……算了,我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他了。”
果然,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
关染冲着马车上的关山越挥手告别,等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了,才忽然想起什么,双手圈在嘴边大喊:
“纳兰!一个月后我会送血给你喝的!”
纳兰笙尴尬地回头冲她摆了下手,身旁的关山越表情阴森森地凑过来说:“小子,解释解释。”
“……”
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