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异闻录I》林格啾

4、使命所在

　　“哦哦哦！这么说，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森林深处。
　　骤然音调拔高的一声惊呼，震起漫天飞鸟。

　　四面树梢上，或蹲或站，手执尖刃长/枪的十来个塔克林岛原住民，却仍丝毫不为所动，只依旧满面警惕地，瞪视着树下那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很显然，哪怕刚刚共同经历过生死一线，并暂时“握手言和”，他们仍没有放下疑心，对两个不请自来的外客戒备非常。

　　莱尔闻言，心虚地挠了挠自己那黑色爆炸头，“呃，嗯……当时，我确实是在海里捕捞的过程中，捡到了一枚胶囊……”

　　他小声嘀咕着。

　　尽管当时纯粹只是想着，‘这次可真是赚了，一个压缩胶囊至少可以卖五千天空币’，所以在海里逃命的时候，也没忘把这偶然捡到的胶囊捞进包里带着而已——但说归说，谁又能想到在这种看着严重密闭且缺氧的胶囊里，居然还真有人能够存活？

　　“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而卡罗闻言，一脸真诚地夸奖。

　　说话间，又从篝火堆里扒拉出两个快要烤焦的红果——这是塔克林岛特有的作物，外皮漆黑，内里猩红，味道极为甘甜，但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炙烤才能够剥开。

　　他一边吃，一边又笑着解释道：“我以前短程的话都靠飞的，这次因为不知道要走多远才改用船。结果没想到，在海里好像出了什么状况，胶囊船突然自己开始压缩，我睡一觉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关在里面了……还好大家送给我的东西够吃，不然可能还没找到地方，就先死在海里啦，哈哈哈。”

　　莱尔：“……”
　　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家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过，真是失礼了！”
　　“我叫卡罗，来自风之岛的艾伦赛尔镇，这次出海是为了找‘云之天梯’，据说这里是‘天空探险者’联盟的驻地之一……呃！”

　　卡罗手里没啃完的红果，骨碌碌滚落在地。

　　不及反应，莱尔已将他整个人扑倒，不由分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

　　开什么玩笑！这又来一个自己给自己挖坑的！

　　莱尔满头大汗，连连在嘴边比了好一会儿“嘘”的手势，才放心把看着乖巧听话的卡罗松开。当着头顶众人的面，又急忙开口为人找补：“不是了不是了，少提这个！”

　　“啊？”
　　“那个，还有，我叫莱尔，是个科学家，很高兴认识你。”

　　说罢，他眼珠滴溜溜一转。

　　不知想到什么，忽又飞快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附在卡罗耳边小声解释道：“事实上，现在情况紧急，我只能简单跟你说明：这里真的狠危险！我刚才差点被岛上的人杀了！”

　　“所以卡罗，”莱尔扯了扯人衣袖，作势指向不远处的海岸边，“趁着那些人现在停止攻击，你带着我一起逃出去怎么样？你不是很强吗？”

　　“嗯……好像有点困难。”
　　“为什么？！”

　　和此刻全身紧绷、极度警惕的莱尔不同，卡罗似乎还完全没察觉到此刻身陷囹吾的窘境。
　　话音一顿，倒只咧嘴笑起，又顺手摸过篝火边另一枚红果，毫无顾忌地咬下一大口，随即坦言道：“只有我一个人还好，也许可以‘逃’出去——但他也很强。如果还要再加上你，不经允许，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话，我想会有点难。”

　　他？

　　莱尔一愣。
　　下意识顺着卡罗的视线望去，一回头，却恰瞧见自己身后那不知何时从树后现身的红发少年。四目相对，他瞬间吓得浑身直抖，一屁股跌坐在地。

　　见状，卡罗想也不想，便伸手拦在他面前，利落撑地站起。

　　却并非开战的架势。

　　只微微仰头，他视线扫过面前比自己略高半个头的少年，很快，便仿若老相识般，自在地同人寒暄起来：“你好啊！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躲在后面偷看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吃两个红果？——话说，这些红果本来也是你摘过来给我们吃的吧？哈哈哈，我太饿了，都差点忘了！要是莉莉安在，八成该教训我没礼貌了，竟然自己先吃起来了。”

　　莱尔：“……”
　　喂喂喂！！对他说话恭敬些啊！没看到我们头顶那么多咄咄逼人的家伙都没撤吗！

　　好在，这满身戾气的红发少年闻言，只神色怪异地侧头瞥了眼满脸笑容的卡罗，却并没显露出丝毫杀意。

　　“青。”
　　末了，他甚至当真施舍般挤出个字，随即拖着右腿，在篝火前艰难地盘腿坐下。

　　一抬头，正好迎上卡罗伸到面前来的右手，颜色鲜艳欲滴的红果躺在掌心。

　　“要吃红果吗？”
　　“不吃。”

　　“哦。”
　　卡罗于是结束邀请，只接着话音一转，又大大方方地问他：“那青，你知不知道这座岛上的‘天空探险者’联盟驻地？我这次来，就是要加入他们的组织，没有别的意思。”

　　——刚才跟他说的话完全没听进去啊！！

　　莱尔想起自己被枪尖指脸的经历，瞬间吓得直把屁股往后挪，恨不得离这两个危险的家伙五百里远。心中不住默念祈祷：忘了我的存在忘了我的存在我只要平安回去就好了……

　　“你来错地方了。”

　　但事实证明。
　　相比较起当时对待莱尔的粗暴态度，青对待直来直往的卡罗，显然要客气很多。

　　“虽然我曾经听祭司们说过，大约在三四十年前，确实是有的。但十年前，以达拉克王国治安官为首的十五只出巡小队，已经将这座岛上的天空探险者联盟分部连根拔除……就连我们的族人也被波及，死伤者不计其数。”

　　听到青语气平静的提到出巡小队在这座岛屿上的“恶行”，卡罗狼吞虎咽啃红果的动作忽而慢了慢。

　　好在，青并没注意到这片刻的微妙，只仍语气淡然，向他解释着：“无论是‘天空探险者’还是‘达拉克王国’，都是这座岛上不能提及的词语，让我们回忆起被卷入那场灾难的无辜族人，实在很难控制住悲愤的情绪。”

　　“抱歉，我并不知道……”
　　“没关系。”

　　青打断他。
　　语速依旧很慢，眼帘低垂，并不直视任何人，话语间，却充满着不容置喙的决意：“如果是不怀好意的外来者，不会活到现在。而你——因为你刚刚救了我们数名族人的性命，我已经决定自作主张，放你离开。”

　　一旁的莱尔听罢，瞬间眼前一亮，急忙抢先举起右手，“那、那请问我能不能也……”

　　“不可能。”
　　青却蓦地将头一偏，阴冷视线由头到脚，扫得他讷讷无言，“炸/弹是你扔的。你会被处死。”

　　“诶！！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也太无情了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明明也想救——等等，这是什么动静？！地震了？”

　　才刚刚强挤出来的两滴泪水，很快被地表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

　　莱尔茫然地抬起头。
　　短短数秒之间，眼前的树林仿佛被某种凭空出现的气流一片片压倒在地，整个森林发出诡异的哀嚎声，早有警觉的动物，一时间更纷纷四下逃窜，或飞或跑，异常的响动一串接着一串。

　　就连树杈上寸步不离的岛民们，此刻也一个个跳下树来，以青、卡罗、莱尔（这个是硬挤进去的）三人为中心围成一团，摆出严阵以待的紧绷架势。

　　“今年的收成实在不好，祭司大人主持的献祭迟迟没有到位……看来那些怪物又上岸了！”
　　“少主，请赶快从森林撤离吧！这里太危险了！”
　　“不要管这些人了，阿金，你们做好准备殿后……少主！”

　　岛民们叽叽喳喳吵成一堆。
　　青倒仍是一副处变不惊模样，神情平静得很，短暂迟疑过后，最终挥手示意岛民分作数队，迅速撤离。

　　等到拖延怪物脚步、通知族人撤离的任务布置完，还不忘扭头，“是叫卡罗对吧？跟我们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莱尔：？
　　喂喂喂，明明就在身边，可完全没有想起我的意思啊！！

　　“哦，谢谢，”
　　卡罗闻声点头，并没有拒绝青的好意，只是若有所思地往东南方看了一眼，继而放下手中的红果，站起身来，

　　他反应很快，拽着莱尔、紧紧跟在青的身后。
　　只不过没走多远，又忽然停下脚步，他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去。

　　“但那只C级海怪，赤红龙……那家伙不管的话没事吗？它性格可是出了名的怪，只是逃走的话，没什么用。”卡罗说。

　　话音刚落。

　　仿若某种开关重启，属于智脑艾达的声音，也跟着从莱尔手腕音感器中传来：“赤红龙，两栖类变异种，C级海怪，危险系数三颗星，建议出巡小队：4人次为最佳。”

　　不远处。
　　怒吼声混合着狂躁的气浪，愈来愈近。

　　青脸色一变，却显然仍不对眼前的外来人抱有希望，更懒于分享情报，只手中枪尖瞬间顿地，猛地一声巨响。

　　“——别说废话！”
　　“没时间了！阿木，阿火，拽住他们，现在赶紧撤退！”

　　*

　　塔克林岛中心下陷地带·地下堡垒·祭司会议之厅

　　以黑、红为主色调的偌大石厅内，正北方，悬挂着一面猩红色的火焰旗帜，中间则是一张古老陈旧的大型圆桌，入座的十位老人，均已背脊佝偻，浑身老态，全身均被白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上半张沟壑纵横而衰残的脸。他们静坐着。

　　时不时，便有连滚带爬入内的信使报告“前线”信息。
　　来去匆匆，偶尔引来这几位上座者眼珠微移的半点注意，又平静转开。

　　“祭司大人！族人们已经全部撤退到地下洞穴，防御屏障也已经加固！”
　　“已经调出大部分的食物储备，试图引诱海怪回到海底——但目前没有任何作用，怪物仍在不断靠近中！”
　　“今天的海怪比以往更加凶恶……完全不能近身。”

　　“知道了。”
　　十人之中，居于中央主座的大祭司声音沉沉，难得回应了一句，顿了顿，又把那正欲离开信使叫住，追问道：“少主呢？回来了没有。”

　　“禀报大祭司，少主刚刚抵达地下堡垒入口，还带回来了两个入侵者。”

　　大祭司眉心微蹙，“为什么不就地处死？”

　　“据、据说是其中有一位救了少主的性命。”

　　“啊，那就没办法了。”
　　……竟然一下就被说服了！

　　“让他们也赶快到地下洞穴藏身吧——还有，一定要保护少主的安全！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处理。”
　　“是！”

　　信使俯身向十人行礼过后，匆忙扭头离开。

　　四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即使在地下数十米的堡垒之中。
　　头顶那令人胆寒的凄厉叫喊，属于怪物的吐息，却依然清晰可闻。

　　大祭司默然片刻，忽的侧过头，最后一次看向大厅内那猩红色的火焰旗帜，而后，缓缓站起身来。

　　“各位，我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岛……已经是一座荒岛！土地已经不能给予我们足够和怪物求和的‘贡品’，一味的逃避，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他沉声道：“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最后再为族人们做点什么吧。”

　　“在肉身腐朽之前——让我们再一次，如同我们年轻时的抵死战斗那样，为所有年轻的勇士们，完成我们……最后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