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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阡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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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炉。
从小到大我都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的娘亲。
每一个晴朗的早晨娘亲会带我去登山,一步一步拉着我爬上山的顶层,看温暖的日出。
她从不告诉我眼前的温柔与壮观,只紧紧握住我的手,手心干燥暖和。
我仰头看见她常年苍白的脸被日光照得微微泛红。轻轻叫她,娘亲。
她会蹲下来和我说话。
她说,小炉,如果以后感到寒冷,一定要撑到早上,等来日出,要咬牙忍耐,一切会熬过去的。
她凑近吻上我的眼睛说,如果他在,我们都不会这么难过,我真没用。
其实她错了,我并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难过,难过的人只有她。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感情实在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只是会因为她的郁郁寡欢偶尔有些无能为力罢了。
她叫阡鹤,从前青城卓越超群的舞姬,凌驾于舞界众人之上。
十五岁时她坐上舞姬的宝座,笑起来千娇百媚,享受众人的仰慕与拥戴。然后扬起她美丽小巧的下巴,不可一世。
那时很多舞界的少年都拜倒在她艳丽的长裙下,那么多人里面,她却一个都不钟意。
她穿正红的舞服,唇上抹鲜亮的胭脂,一个回首媚眼一抛,震人心魂。
骄傲得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天真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她十七岁那一年,青城来了一个异乡人。
九月的天,月光是微微冰凉的。
她照常穿鲜亮艳丽的舞衣在月光下练习编排舞蹈,裙摆纷飞,渐渐朦胧,如同制造着一场华丽迷人的幻觉。
那个异乡人伫立在远处的枫树下,神色动容而温柔,红叶在他身旁飘落好似凄艳的蝶。
他见她跳完一段后,便拿出一支莹白清润的玉笛放在嘴边,清亮悠远又明亮的声调划破夜空。
她听到干净的曲子循声望去,看见枫树下衣袂飘飘的英俊男子,于是会心一笑再次撩动水袖。
她在那曲如水般光滑流畅的笛声里像一根柔软的芦苇,摇曳出平生最温柔的舞姿。
当天空出现第一颗启明星,她走到他跟前,才发现这个异乡人眼睛漆黑,发丝如墨。
他望向她的眼神那么的温柔,可她居然没有办法像平日一样从容的谈笑风生。
她只是轻轻说,谢谢你做了我一夜的观众。
男子认真告诉她,不,是我该说谢谢,让我能做你的观众。
年轻的脸认真起来有孩子般的稚气。
后来他走了。
她这才发觉自己开始寂寥。
她会想念那张温柔的脸庞,漆黑的眼,握笛子的修长双手和他说话时认真的神情。
她惊讶又心慌,这不是青城那个潇洒骄傲的阡鹤了。
直到一年以后,她发现自己对他的记忆快要模糊了,她快想不起他的脸……
她真正开始害怕恐慌,经常想着想着就红了眼眶。
又是九月,她穿长裙照常练习舞蹈。慢慢的,她想起去年九月,她遇见的那个陌生人。于是她渐渐忘了正确的舞步,开始一遍一遍的旋转。
因为爱情,世界成了一个漩涡,她掉泪,她坠落。
当她精疲力尽逐渐停下来,一个转身,竞看见了那个久违的身影。
他站立在枫树下安静得像另一棵树。
那一刻她再也不去怀疑是否幻觉便朝他跑去,义无反顾如扑火的飞蛾。
她撞入他怀里得知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我想我是爱你了。她低头哽噎,耳根潮红。眼泪一滴一滴温柔染湿他胸前的衣料。
男子轻轻抚拍她的背,神情已经那么温柔,他说,我走了很远的路才回到这里,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她仰起挂满泪珠的脸。
他牵起她的手说,跟我走吧,好不好。
那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从此以后青城舞姬的座位一直空着。
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一个难以平复的缺口。
再回到青城是十年之后,她牵着我第一次把我带进这个如同一块翠绿琥珀的家乡。
那一年是父亲去世的第七年。
青城的规定,凡事离开青城者要再回来就要等上九年,所以青城的子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离开故土,
他是我的父亲,可我没见过他。
娘亲在十八岁那年嫁给他,三年后娘亲怀上了我,那年我还未出世父亲便因病离世。
娘亲对他只字不提,唯一告诉我的是,他这辈子最爱登山。
他离开后曾经钟爱繁华衣饰的娘亲从此简衣素服。
她依旧样貌清丽柔媚,只是凭添了从前没有忧郁和寂寥。
所有人淡忘的回忆又重现。那些炙热仰慕的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
我成了众人背后议论的对象,他们猜想我是那个外乡人的孩子。
娘亲第一次在青城穿素色衣裳,她与过去张扬明艳的十五岁的阡鹤判若两人。
站在舞界众人面前,她双手搭在我肩上,散发出一种威严,宣布说,我已经和一位异乡的乐师成亲,这是我和他的女儿贺小炉。
众人一片哗然。
娘亲坦荡大方的证实了那些窃窃私语。
然后牵着我穿过惊愕愤懑的人群,沉默的走过悠长狭小的山间小路,抵达我们四面环绕竹林无人打扰的木屋。
青城的孩子不把我当朋友,因为青城的大人们不把我们当家人。
他们说这是违背族规的代价。
青城是一个种族,青城人绝不允许族人与外人联姻生子。
“族人阡鹤违抗族规,与外人联姻生子,其身份特殊,对青城族人造成重大影响,必须严惩不贷,其一,阡鹤退位舞姬一职。其二,阡鹤逐出舞界。其三,阡鹤在城内不得与正统族人来往,其子女不得与纯正血统族人结姻。此三条刑罚,终身有效,以儆效尤。”
最德高望重的长老宣布这一旨令时,许多女子来看娘亲的热闹,她们很好奇曾经不可一世的舞姬阡鹤如今是怎样被逐出舞界。
娘亲脸色苍白,纤细的长睫毛上下微颤,遮住了眼里晶莹的泪光。
待他们宣布完毕,她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变得冷漠。
我成了青城第一个血统不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