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魄》L溶

2、夺爱二

　　若鹰是天的使臣，那么天使城内，权利便是地狱的使者。在这没有战争的平和年代，那些曾刀剑舔血的将军们心中潜藏的躁动早已翻江倒海，却无从发泄。他们急于寻找暴动、杀戮和死亡，权臣们也都暗中勾结，期待着来一场浩劫。当打破这种平衡，才能让当权者认清，这平和下的暴动不是他的庸人自扰，而是实实在在的灾难前奏。
　　而地牢、猎场亦或后山等等便成了舞台，专门表演死亡与杀戮，用那些暗红的血液来填满人们心中难平的躁动，也沸腾着权利带给他们无上的虚荣心。
　　每次的大荒围猎都是天使城的一大盛事，一行人浩浩荡荡，跋山涉水，六七个日夜赶去大荒山。各大世家的青年才俊各显神通，只为猎得灵儒得人青眼相加。猎得的灵儒全部充入各家“舞台”供人取乐，豢养灵儒的多少便代表着世家权利的大小。

　　红玉被关进去怕已经打斗了不少场，若还活着，便是充作今用，父亲送给我的诞辰“贺礼”，而这“贺礼”还不是那么好拿的。我步入大堂，耳边充斥着各家带来的赞扬和祝福，待走到父亲面前，我手中已被塞满名帖，而名帖下的礼物早已堆满了偏厅。我把名帖掷在父亲脚下，将首席上的杯碗茶碟统统扫下了桌。
　　我仰头盯着父亲，父亲仍是一脸慈爱的看着我。但我早厌恶了这眼神，好像我是一匹烈马，而他对于驯服我这匹烈马极有把握。这感觉就像是被人扼着喉咙，讨厌极了。我急切的想挖掉他让人恶心的眼睛，想撕掉那虚伪的脸。
　　我使出全力向他的胸口挥去，也只能击到胸口。但拳风未至，我的心口便被窝了一脚，我的身子就像块破布摔在地上。父亲气定神闲的整了整袍子，还是站在原地。我压下嗓子眼儿涌上的血腥气，接着跳起来，手搭在刀把上，侧身向他冲去，挥出的刀被他稳稳的夹在两指之间。
　　我想我的眸子此刻是死灰的，什么烈马，是谁太看得起谁，在他眼里，我充其量是一只蝼蚁。我还倒要感谢他的悉心照料，才没死在外头了？
　　可笑，可笑至极啊！

　　那午夜梦回时轻柔的呢喃又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小篱儿，你怎么还不死，你本不该活着，死了才是最大的解脱。”是啊，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就解脱了。

　　父亲拨开我的弯刀，扶着我的肩，弓下身子凑近我的耳朵道，“安静一点，客人都还在呢，她也还在我的手里。”而这点动静并没有引来大家的侧目，旁站的外人都像聋了瞎了，他们好像习以为常，好像在看热闹，这在他们眼中就是父亲教训不听话的女儿，再正常不过。
　　哥哥过来扶住我的僵硬的肩，慢慢向下，拂过我轻颤的手臂，握住了我紧握刀把的手，轻声道，“怎么了，谁惹小妹生这么大的气，今儿可是你的诞辰，看哥哥给你的礼物，就不生气了好不好。”我这个该死之人，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何谈生气。
　　哥哥掀开盒子，里面躺着一盏七彩琉璃灯，道，“这是白狼王进献的，说是隐居祇树的佛陀开过光的。能安人心神，祝人幸福。我管皇上讨的，借花献佛，专门给你的诞辰礼物，喜欢吗？”
　　我看着琉璃灯，感觉脑中遭到重击，像是灵魂出窍，不久恢复如常，但心绪已平静了不少。我忍不住伸手握住檀木灯柄，七彩的莲花灯盏熠熠生辉，我指着当中一颗倍感熟悉的珠子，“这是什么？”
　　“哦，这个是佛陀盘过的般若（bo re）佛珠,我想着也没用，准备取掉，一时忘了。你喜欢？那留着吧。”我点了点头。

　　宴会持续到傍晚，日暮西垂，气温已降，父亲扬声道，“多谢各位今日为我儿诞辰捧场，请移步，随我至斗场，观看藩某为大家精心准备的表演。”一行人至地牢，走进甬道，哥哥拉住我的手道，“小妹，你脸色不好，是太累了吗？不想看的话，我就跟父亲告个假，先带你回去。”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入内看比平常的地牢大几分，一边升起高台列坐，其下是斗场，再无异常。但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还是让我觉得肮脏，恶心。
　　前面翼斩、迟觉和铁英空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迟安和铁鹰凌缀在后面自说自话，迟显跟在后面沉默不语，和前面一帮人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整个天使城都知道，佛陀座下无凡大比丘云游至天使城，被迟大丞相强行盛情款待，并要求作为回报帮他的三个孩子相面。
　　迟二少爷迟觉就在偏厅，听唤忙进大堂，恭恭敬敬的一句，“大比丘好。”还行了一个伏首大礼。迟三少爷迟安还小，被奶娘抱到大堂上，教养很好的朝大比丘鞠了一躬，然后就只是盯着他看，大眼睛骨碌碌的转。迟大少爷迟显刚从武场回来，浑身汗气，一身墨绿校(jiao)服跑的被风带起，进了大堂扬声道，“唤我作甚？”急的迟老父亲急急挥手让不要喧哗。
　　大比丘看着迟觉，一边拿出一把破破烂烂的旗子，一边道“好，此子有慧根。我现将此法器传给你。”迟老父亲睁着大眼睛，别别扭扭道，“这……”
　　无凡大比丘登时立起双目，厉喝道，“这可是师祖传给我的第一件法器，名唤风马旗，尔等可不要小瞧。”说着转为呢喃低语，“西赤、东青、南黄、北绿、上白。”然后将五把旗子按方位立在空中，居然漂起停住了，灰暗的旗子顿时亮了起来，五彩相映，连上面猫画符般的字也变得有纹理起来。
　　无凡收起旗子交给迟觉，道，“白色纯洁善良，红色兴旺刚猛，绿色阴柔平和，黄色仁慈博才，蓝色勇敢机智。这五句话你慢慢参，参的透，你便和它有缘，参透了，你自然也会使这法器了。我们再见的机会很多，我也会抽时间来教你使它。”
　　又转头看了迟安一眼，道，“灵气有余，聪慧不足。”最后瞥了迟显一眼，道，“恶向心生，命犯大煞。”然后就飘然离去。从此三位少爷在迟府的地位不言而喻。

　　他们几个小辈都是下午放学后才过来的，庆幸的错过了中午的好戏，不过重头戏在后边呢。大人们依次坐好，小辈们都站在后面。地牢角落打开一扇小门，灵儒一个接一个被赶出来，一共十来个，有三三两两扎堆的，也有单站的，占满了地牢的每一个角落。
　　红玉和另两个略显瘦弱的灵儒站在一起，本来红玉没资格站在这里。藩战只豢养纯种灵儒，那样更有战斗力，而像红玉这种耳郭和下巴不够尖，头发不够红，肤色不够深，力量也小的杂种，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平常做个杂活讨口饭吃，能蹦跶到藩战眼皮子底下的，红玉还是头一个。

　　我没和红玉愧疚又担忧的眼神对视，藩战在一边说着，“不知各位今天押谁，老迟上次可输惨了。翼太尉眼光不错，今天可不要看走眼了。常公公是第一次来我这儿的斗场吧，不妨也押一把。”
　　常公公翘着兰花指，指着铁鹰空和铁鹰凌道，“藩王爷，咱家就送两个孩子过来，这还真开了眼界，得，咱家就随便押一押，押错了，大家可不要笑话咱家。”常公公朝斗场扫了一眼，指着红玉道，“就这个杂种吧。”迟大丞相迟鞣笑道，“常公公好眼力，这可是匹黑马呢，”说着又指向角落的烈大道，“不过要赢，还是得押这个。”常公公只是笑着轻摇头。翼太尉翼野瞥着烈大道，“他是能赢，但他不会赢的。不知藩尚书押哪个，可否让翼某知道一二。”
　　藩战扫了众人一眼，将眼神定在我身上道，“我押篱儿，不知各位以为，藩某赢面大不大。”常公公和翼野对视一眼，各自看向别处，沉默不语，翼野自把筹码随便押在和红玉一起的青十三身上。迟鞣最后反应过来，忙道，“二公子要上斗场这怕是不妥吧～～不过，二公子武技卓绝，若上斗场，定能拔得头魁。”说着自己干笑了两声，避开了藩战的目光。
　　哥哥挡在我面前，对藩战说，“父亲，这万万不可，斗场上刀剑无眼，小妹身体不适，况今天是她生辰，总不该她来，我来替她吧。”
　　“你十二便能上斗场夺魁，篱儿怎的上不得。”
　　“这不可类比，篱儿是女孩子。况我当年也伤的不轻，躺了一月才堪堪可以下床，篱儿不该受这苦的。”见父亲不应，哥哥又道，“想来我还是不够格做藩府的大少爷？还是您想把篱儿，也像姐姐一样逼死才罢休。”
　　父亲抬手给了哥哥一巴掌，继又云淡风轻道，“你是藩府大少爷，篱儿是藩府二少爷，我可不知道我还有个女儿。”转又看着我道，“篱儿，该开始了。”

　　我避开众人，直接跳进斗场。铁鹰凌叫了我一声“小妹”，作势也要跳下来，急被常公公拉住，“小凌儿，这可使不得。藩家斗场，你说藩二少爷会出事吗。”说着擦掉她急出的几滴眼泪。
　　我径自朝红玉走去，将她拉到我身后，周围自空出一片场地。红玉急道，“小小，我没事，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你要小心。”
　　打斗开始后，没人来招惹我，以烈大为首，弱的都被打退出场。场上一片血腥气，但却没人死掉，看来他们确实是组织了一场表演。不用死人，只要伤的够重，就能满足看台的人。
　　我的脑中一处隐隐作痛，我轻笑，为什么这样活着，死了不更干脆一点吗。
　　我朝他们不太明显的小团体走去，直接抽出弯刀抹了一个人的脖子，然后这个小团体就明显的聚到了一起，将武器都转向了我。
　　我心想，“我让你们都解脱”——便用杀一人挨一刀的速度快速解决掉六个，场上只剩烈大和挡在他前面的青十三，我浑身带血，漠然的和烈大对视着。
　　他推开青十三，赤手空拳的朝我冲过来，用打我一拳挨我一刀的代价打了我三拳，一边在我耳边轻声道，“第一拳为刚刚死在你手里的灵儒报仇，挨的刀谢谢你让他们解脱；第二拳也是为他们报仇，挨的刀求你放过十三；第三拳还是替他们报仇，挨得刀请你照顾好红玉。”说完就自己撞上了我的刀口。
　　我脑中那处更疼了，我朝青十三走去，既然是解脱，何必还要找生的希望。
　　我挥出的刀堪堪停在扑过来的红玉头上，好像看不清红玉的脸了，我忍着脑中剧痛，轻喝道，“让开。”红玉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刀被我挥向了别处。
　　脑中抽痛的要打滚，在倒下的瞬间，我想，“我死了？解脱了？”
　　最后耳边一片嘈杂，我听见哥哥在喊我，铁鹰凌在喊我，红玉也在喊我。

　　那柔声呢喃道，“去吧，就解脱了，不用理他们，不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