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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失长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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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几声鸡鸣,赵洵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去了盥洗室。
余下的士兵也陆陆续续醒了,一齐来练武。赵洵已是满头大汗,手中握了一根比他还高的长矛,微微喘着气。
一个看着面生的中年兵士笑着拍拍赵洵的肩,“小小年纪就如此刻苦,长大必会成才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比不上啦。”
“前辈谦虚了。”赵洵学着拱了拱手,在一边看锦策军练武。
平日里军队中的将士大都打成一片,似乎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界限。但一开始练武,所有人立刻收起了嬉笑打闹的随性,完全提起精神,和平时判若两人。
锦策军是出了名的训练有素,赵洵只是看着便觉得热血沸腾,不知觉地将注意力全放在上面。
他带着几分艳羡望向手中矛枪转得飞快的蒋桢,想着自己何时也能这样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你也想像他们这样?”蒋桢带完兵,走到赵洵身边。赵洵点点头,蒋桢扫了一眼他扎起来的马尾,“等你先端正好态度罢。”
“嗯…啊?”赵洵有点心虚地将目光移开,隐在发丝中的丝带被蒋桢毫不留情地抽出来。
“练武之人怎地打扮得像个小姑娘。”蒋桢狠狠敲了一下赵洵的头,把丝带收走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将军……”赵洵等蒋桢走远了,才小声自言自语。
前一阵子日日都有事忙,赵洵没如何注意打扮,现在总算是闲了下来,赵洵于是把小心思藏在不大明显的发饰上,没想到竟还是被一眼发现了。
既然缠头上会被发现,那就带手上好了。
“昨晚睡得怎么样啊?”袁绍笑得十分灿烂,理了理衣襟。
“还行吧。”赵洵打了个哈欠。他提起来,赵洵才顿觉自己身上哪都不舒服。赵洵认床的坏毛病还没改掉,这里的床铺比总军营里的差多了,只是块硬木板上垫了层布。
昨晚迷迷糊糊睡着后,赵洵又梦见了自己。
前世的“赵洵”已是副大人模样,正束着发,门被轻轻叩响。他说了声请,门外之人推开门,朝“赵洵”点了点头。
那人却是宋靖。虽然梦中并无任何人称呼他,但赵洵好似清晰的知道他是谁。宋靖的眉眼间已褪去稚气,尚有些青涩,也愈发俊气。
他只是淡淡地笑,性格稳重了很多,话语间寻不出半点儿时的俏皮。
“赵将军,此仗可有胜算?”宋靖在门口停住,不再往前。“赵洵”也无一分逾矩,端正地行了礼,“此次与蛮族交战,本是未做全准备,实在是大意了,是末将考虑不周。”
“蛮族人几年前便觑觎大安这块宝地,我们已折了蒋将军。此次的策略和布阵我皆定下了,近日身体不适,我便把领军之任交与周义乔。”
“赵洵”并未明确提出是否能稳胜,垂眼不言。“宁和公主被掳去做人质,若非赵将军领军,吾恐救不回她。”宋靖依旧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平淡的语气中却无故生出几丝的不悦。
从这只言片语中,赵洵大惊,恐怕在这场战宋长宁被蛮子抓了去。
“如若不出差池,公主不会有……”“赵洵”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话语顿了一顿,复又恢复正常,“公主不会有事。臣保证。”
宋靖看着“赵洵”方才细微的动作,也并不过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道了声保重身体,便掩上门离去了。
待他走后不久,又有人敲门,这次确是十分急促。“赵洵”脸色有些发白,叫那人进来,原是个小厮。
小厮手中端着木托盘,里面盛着碗药。“赵将军,这是今日的……”那小厮匆匆忙忙道,被“赵洵”挥手打断。“赵洵”接过药碗,缓缓饮尽。
奇异的是,虽是前世的赵洵在喝药,赵洵仿佛也尝到了苦涩的药味。他皱眉咂了咂嘴,只是那个“赵洵”面不改色,让那小厮端着碗出去了。
门关上了,“赵洵”靠在床沿,呼吸轻颤,微微攥着右臂的衣物,良久脸色才逐渐好转。
画面一跳,眼前不再是将军简陋的居室,而是皇宫。龙椅上坐着的果然不是宋扬,而是宋岚。“赵洵”正在向圣上说着什么,宋靖站在一旁,神色淡然。
皇宫外传来禀报声,一个士兵向宋岚行了礼,“皇上,这仗我们胜了!”后方跟着进来了几个或抱着或牵着被掳去的皇族小孩的侍女,唯独不见宋长宁。
待大门关上,宋岚吩咐了如何处理这些孩子,并夸赞了几句。“怎地不见宋…周将军?”宋岚状似不经意间问道。
“回陛下,周将军受了些伤,并未和我们这批军士一同回来,或许要稍晚几日。”一个士兵洪亮答到。
宋岚点头,便不再开口,宋靖却补上了方才宋岚的话。“宁和公主可是和你们一同来了?怎地不见她。”
士兵尚未说话,脸色却已有些不对。一个一直站在宋靖身后待命的侍卫凑到宋靖耳边说了什么,又从袖子里递出了一封信。
信上赫然是周益的字迹,盖的红章也确实是从朝廷内传下去的。赵洵似乎透过了“赵洵”的目光,以他的视角看向宋靖。宋靖好像没有任何感情般,修长的手指微微捏紧了信纸。
他将那封信装好,扔在地上,脚尖压着那纸边。“此信为何物?”宋岚看向宋靖。“出于周将军之手,说是宁和公主……”宋靖一直保持的冷静有了一丝裂痕,也不知是真或是故意所为。
宋靖垂下眼,鸦羽般的眼睫扫下,眼底竟似是有泪,“宁和公主小小年纪,却是以身殉国……”他忽而抬头,攥紧了拳,“这仗若是未赢,又会如何!”
看似只是宋靖愤恨之下的一番言语,却无意间将没有领军的“赵将军”推了上去。
果不其然,宋岚接过信细细读后,意有所指道,“命人将宁和公主送回大安厚葬。倒也…不能全怪罪于周将军。”
往后的对话越发虚无缥缈起来,赵洵听不真切,后退一步,失去重心往下跌去,眼前的画面复又变换。
是个阴冷雨天。公主墓前没有什么人,几个小侍抬着棺材。宋靖撑着油纸伞静静站在墓边,“赵洵”也站在一旁。宋岚在远处的屋檐下立着,没有走近。
棺材盖是实心的,赵洵的目光却可以穿透那块木头。他看见宋长宁安静的躺在里面。
宋长宁俨然是个大姑娘了,有几分像她的兄长,闭眼的时候只显得很温柔和雅。
如果她未被掳去,这个年纪大概是在躲在御花园里捉蝴蝶,耍着小脾气不肯穿繁重的衣裙,眼里亮堂堂的光仿佛永远不会暗淡。
“节哀。”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宋岚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赵洵”有些发愣,雨水砸在脸上也毫无察觉。他蹲着,看着那墓,起身时晃了晃,也离开了。
赵洵一时不知道跟着谁,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决定等着宋靖。他只认识了宋长宁一年,从跟着蒋桢后便没再见过。再次看见她,却是在梦里,在冰冷的雨中。
心里不知为何漫开一阵伤心和恍惚。宋靖把油纸伞收起,也不顾脏了衣摆,就如此坐在了墓前。
雨珠落在他的睫毛上,又汇成一条线落下。
他面前这个宋靖的眼睛和赵洵所认识的那个宋靖不一样,总隔着层纸,让人看不真切。就算他在笑,也无法让赵洵相信他是真的欣喜。
他们隔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远。赵洵凑近了看,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哭。没有声音的哭着,眼眶有些红,眉毛没有皱一下。
宋靖大概是想开口说什么,嗓子却十分沙哑,他于是又闭上嘴。
他想说什么呢?是伤心还是愤怒,亦或是不甘心。赵洵感觉不到冷,但他看着宋靖,莫名觉得应该是特别冷的。
过了很久,宋靖才起身回房。他绕了一条小径,一路上没有遇到别人。赵洵跟在后面,瞥了一眼宋靖的侧脸,忽然又觉得他眼里的雾气好像散了一些。
是盛着水光的,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无端生出一股迷茫。像是失去方向的幼童,不知该往哪里走。
回了房,宋靖从书案下的几个木柜子中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封面公公整整题着“不知云”三个字。
纸页有些卷起,想是被人翻过很多遍。宋靖擦了擦手上的水,提起毛笔写字。赵洵上前看,那原是宋靖的日记本。
“长宁也睡下了,和父皇一样。我没有至亲了。
“我想和她说些话的,可惜没来得及。长宁说是一时兴起学了一支舞,想等打完蛮子后跳给我看。
“为何现在无法真切的笑了呢?于是我只是点点头,她大抵有些失望。
“对不起。没能看见小长宁的第一支舞……
写完了一整页纸,宋靖却又把纸撕了下来。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赵洵想,他不是还有宋岚这个兄长吗,怎地就失去所有至亲了。或许在这个宋靖的心里,宋岚已不算是他的亲人罢。
想安慰宋靖,也无能为力。赵洵醒后,鬼使神差地摸了摸梦中“赵洵”受伤的右臂,竟真触到了一道颇长的伤疤。
上世的伤这具身体会依旧保留。按时间推算,此时的宋靖已是十七岁,宋长宁也有十五岁了。那么再过两年,宋靖将会谋反皇位。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宋靖是否是想弥补宋长宁未来得及办的及笄礼的遗憾?
却又好像并非这么简单。赵洵还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大安的未来做些什么,便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一年将会有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