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线》松灵儿

99、礼盒

　　从青尹市扫过墓回到魔图之后，张若铭一直在心中默默数着日期，终于等到了甜甜生日的那天。他心想要买个什么礼物才合适，左挑右捡，实在头疼，最终出于稳妥考虑，还是挑了一只万宝龙和一支淡香水。回家后看着视频说明，虽然笨手笨脚地，但还是在经历了18、9遍尝试之后，终于成功了：亲手把特意搭配的包装盒用米白色亮膜纸和咖啡色绸丝带打出了标准的蝴蝶花，封得完好，严丝合缝地，看上去漂亮又简洁。

　　可他始终觉得这礼物实在是太没新意了，因为他知道甜甜平时也没有很多场合用得到香水——毕竟敬业的她天天呆在医院呢，具备优秀职业精神的她肯定不会在上班时用的；而另外那只万宝龙呢，倒是可以被她天天握在掌心里亲密接触，会令她在哪怕是写病历的书写勾划间，都会经常地想起自己——若铭心里是这样暗戳戳地期望着，最好能够如此。总体来说，他对于自己买回来打算送人的礼物，不能做到真正的别出心裁而略微沮丧。但另一方面，出于二人目前还是简单朋友关系，还真无法准备地太出格。

　　他按照地址开进了西森区，两侧幽静高大的参天树木，被打理得非常健壮完美，有点极了那天他们二人开往陈若珺家两侧的路。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道路极为宽阔，笔直的中央大道，直接地望往远方，视野之外除了远处的山峦，没有任何人为建筑遮挡视线。夸张点说，西森区的特殊道路形似广场。在这个设计处处追求高效率、只求掘地拓展地下网络空间的魔图城，有这样通畅袒露无疑、宽敞而浪费的地面空间，绝对不是哪里都能有的。

　　张若铭当然知道这里才是整个城市的核心之地，权势之人，多居于此。

　　甜甜的家所在的别墅区宛如30年前，世界上很多角落里卫星城的模样，经典而传统。眼前是一栋精致小洋房，小院内的花丛一团团地鲜妍可人，嫩黄和艳红吸引着白蝴蝶黄蜜蜂飞在上面。若铭拐弯进了前方的地下公共停车场，在暖融融的春风里小心翼翼地捧着礼物盒，从地下楼梯悠闲地走了上来，心里正在寻思着待会见面了，要怎么跟甜甜说话，才最好。

　　突然，一个紫色的阴影猛然闯进了他的视线，他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兹——”一个急刹车，瞬间停在了距离自己脚边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他在恍惚的刹那里，下意识地一躲，自己为了避开灾祸，却已经整个人跌倒在了眼前的灌木花丛里，坐断了好几丛花，旁边的枝子差点戳到他的眼睛里。等他挣扎着站起身，惊醒地回过神来，原来是一辆猛冲进院子里的轿跑，车身泛着高颜值的、似星空和晨曦的暗紫色。

　　好险！差点撞到自己。张若铭看着停下的车胎，和自己刚才险些作废的腿——还好他平时打篮球，反应还挺快。张若铭突然想起来，赶紧看了一眼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礼盒。可不，由于刚才跌下去的一个猛力，现在礼盒已经被大力戳进了泥土里，看外壳已经被自己的手掌彻底压扁了。随之而来，是若铭手里传来钻心的钝痛，他知道自己手掌是磕到了坚硬的东西，但他现在不确定，是礼盒里的香水玻璃瓶，还是那只万宝龙钢笔。

　　完了，香水有没有撒出来？还有钢笔怎么样了，有没有断！？

　　若铭看着被毁掉的礼盒，火从心头起，是谁？竟然敢这么飞扬跋扈地就直接冲进了甜甜家的院子里，要命了简直。

　　“该死的！哪个神经病……”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开车的人下车了。若铭看去，只见他衣着鲜亮，头梳得纹丝不乱，无任何手表和墨镜等装饰，年纪不是很大，却通身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势；虽然一身休闲装扮，被整齐卷起的牛仔裤边，闪着丝丝银线的亮泽——若铭认得出这是一个自己绝对买不起的奢饰品牌，一条裤好几万（他顶多舍得买耳机，才会花这么多钱）。皮鞋同样是一尘不染，人只是非常一般的帅气，但是因为脸上修整地无比光洁，看上去算是个讲究的人。

　　张若铭见对方身份不详，又是甜甜的日子和场合，正暗自消化着刚才那一股怒气，却不料对方上来先打招呼过来了：“哎呦，真不好意思了，刚才停车急了一些，抱歉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若铭的行头，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几分隐隐的高傲意味；对方道歉的样子，倒是有五分装出来的诚恳，和五分真实的不屑，就好像是按照标准流程一样的道歉。

　　说完，对方冲张若铭麻利地做了一个致歉手势。张若铭正强压着怒火呢，看对方算是道歉了，便下意识地回了句：“没事，没关系……”可因刚才惊魂未定，还有最关键的送给喜欢女生的礼物，他可是一点气都未消。

　　郑仲则是象征性地对张若铭点了点头，一脸的“你不要紧就不用给我添乱”的轻松表情，看着张若铭，然后回头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逃离了“肇事现场”，远离是非之地。张若铭看着对方熟悉地按着门铃，开门迎出来的是一个若铭完全不认识的阿姨，只见她笑脸春风相迎地把那个男的接了进去。而那个阿姨根本就没有看见，站在他们院内的花圃边上，还有被一辆紫色豪车卡在角落里，拿着被压扁的礼盒，滴落着泥水，一脸狼狈相的另一个人存在。

　　张若铭心头升起一阵难言的滋味。礼盒的包装纸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估计就是刚才若铭看到的那位阿姨，在早上才刚照料和浇过的水和肥料。现在几团带着鸽子粪颜色的泥土，正沾满了礼盒的大半，而且还有些许脏水也渗进了盒子里，包装纸也已经半透了。

　　他没有带纸巾，只有揣在裤兜里的一张手帕，他用手帕擦掉了大片泥土，手帕也报废了。而当他擦完礼盒，才发现，他的袖口也已经粘上了很多土。而且水滴顺着袖管流了手臂，袖子上已经有了难看的几条土痕。

　　张若铭现在在考虑要不要回到自己的车里去，用后备箱的备用水把礼盒和自己的衣衫再好好用卫生纸擦擦、整理整理。

　　就在张若铭把手帕丢进垃圾桶，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一声熟悉而清甜的声音从高处响起，轻盈地飞进了自己的耳朵。

　　他循声回头，发现，原来是甘甜甜站在屋子二楼一个向阳的窗口，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因为她迎着阳光，她一边用一只手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一边又将另一只手框在眉骨处，遮挡着春日骄阳照进她眼睛里的猛烈光线，使她能够看清站在楼下的若铭。

　　他不知所措地站着，然后他就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无法自抑地笑着。

　　透明宝石蓝天空中的阳光太耀眼了，耀眼到就连甜甜那头檀木黑的头发都似黑珍珠般闪亮。

　　她也咯咯笑着，脸庞布满了粉色的红晕。

　　张若铭赶紧跑上前去，站在了甜甜的窗下，也抬手遮阳仰望着。

　　“你怎么在上面啊，不是应该在楼下的吗？”

　　“别问那么多，上来我告诉你啊。别从大门走......”

　　听到这儿，张若铭瞬间懵了一下，过了几秒，他又问道：“那为什么不从大门走啊？我这个样子，怎么上去啊？”

　　他将沾了土的礼盒放在身后，然后伸出沾了土的那只袖子，冲甜甜扬了扬手臂。

　　“没关系的……真是的，你还站在楼下发什么呆啊？从这边后面一个侧门进来吧，直接走上二层阁楼的楼梯，正对着的房间，我就在这个房间里，等着你哈……”

　　甜甜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侧门入口的方向。

　　“放心吧，楼下的门直接拧，是开着的。”

　　张若铭向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一条通向后花园的蜿蜒小径，两侧都是蜂飞蝶舞的花团锦簇的、比刚才楼前的花圃更高大一些的花树。

　　他张惶地看着自己拿着瘪盒子的傻样，心里还想着，必须要赶紧找个看不见的角落检查一下礼物的状况。

　　若铭好一顿撕扯。最欣慰的是，钢笔没事，香水也没事，但有一些香水从松了的瓶口处流淌了出来，沾了自己满手满身的香味。自己辛辛苦苦花了很久，自学学会包装的礼盒，还没有等到以完美状态呈现在他要给的人手里，就已经被毁了。而其实被不被毁都没什么要紧，关键的是一份心意没有原原本本地传达到。

　　他把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然后直接把香水拿在了手里。

　　他被密集而擦身的花粉扑了一身，走着走着，看到了一条小岔道，其中一条通向别墅的方向，刚转了个小弯儿，就是一扇精巧小门了。

　　现在，若铭的心跳像是花里蜜蜂振动的频率，快到已经分辨不清楚声音了。

　　开门后，若铭根本就看不见甜甜房间里的装饰，只是往上迈步，只觉得她的地方充斥着侵略耳鼻的香甜味道。那甜味，好像已经顺着他高频的心跳，顺利地抵达了他的嗓子，齁到自己无法喘息。

　　其实，就是他撒了的香水的甜味而已，但这香甜味已经让他醺然欲醉了。

　　面前就是那扇门，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叩门，直接走了进去。

　　美丽的转身，一个线条优雅的剪影，令他心跳空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