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闲谈 ...
-
【天琅皇城 正阳宫】
晌午闷热,正阳宫的内侍拿着手中的芭蕉扇动着铜盆中的冰块,丝丝的凉气从其中缓缓的冒了出来,段鸿轩命人将所有的门窗关闭,放下竹帘以免阳光直接照进来。
“陛下也不嫌热。”说完,穆酌白伸手拉了拉将要滑下肩膀的罗衫。
段鸿轩执着穆酌白的手将狼毫笔往笔洗中涮了涮,重新蘸了朱红色,往身下的宣纸上点了几朵梅花。
“朕倒是很享受跟爱妃琴瑟和鸣的时候。”说完,段鸿轩把笔从穆酌白的手中抽了出来,命她从笔架冲重新取过一支笔,让她自己往梅花中点黄蕊。
段鸿轩的身体稍稍离开了几寸,穆酌白才稍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她伸手擦了擦鬓角的热汗,继续完成着手下的寒梅图。
内侍推门而入,随后伏地施礼道:“陛下,宸妃娘娘,康王回来了。”
段鸿轩接过内侍端上前的一杯酸梅汤,随手将一旁的外袍扯过搭在了穆酌白的肩上,“让他进来。”
段鸿轩的刚凑到杯沿,却看到穆酌白依旧沉迷于那副画,原本搭在她肩上的外袍已经落到了地上,他眉毛微蹙,起身扳过穆酌白的肩膀,动作轻柔地将外袍套在了后者的身上,随后仔细地将衣带系好。
“小六要来,把衣服穿好。”
穆酌白的目光一直放在画上,她伸手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将桌上的纸拿了起来,“完成了。”
段鸿轩无奈地点了点头,命内侍上前接过过下去裱起来,“等以后再提字吧。”
段鸿睿随着内侍进门,先是俯身施礼,“臣弟给皇兄和皇嫂请安。”
穆酌白微微欠身,“康王殿下安。”说完,她便打算先退避。
段鸿轩见状一把拉住穆酌白的手,“你在这便可,小六要说的话,想必你也想听。”
段鸿睿看了看穆酌白,随即笑着说:“臣弟已经将林府填成了一座小山,没有放过里面任何一个人,连同里面的反贼也被压成了肉泥,即便是他有藏身之处也根本出不来,不出七日也饿死在里面了。”
段鸿轩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瞥了一眼穆酌白,见后者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禁心生一股无名怒火。
段鸿轩有些烦躁地说:“小六这次想要何奖赏?”
段鸿睿一愣,他有些不明白段鸿轩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再看一眼站在一旁的穆酌白,他心中顿时了然,也没敢要求太多,只是对着段鸿轩微微一施礼,说道:“臣弟想去见见那位小郡主。”
段鸿轩一摆手,“准了,去吧。”
段鸿睿兴致冲冲地说:“多谢皇兄。”
段鸿睿一走,段鸿轩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捏过穆酌白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呢?”
穆酌白看进了段鸿轩的眼睛里,反问道:“陛下,希望我该如何呢?”
段鸿轩怒道:“你方才听到小六说的什么了吗?林秋砚死了,你不伤心难过吗?”
穆酌白垂下了眸子,微笑道:“原来陛下说的是这个啊,人都没了,我伤心难过能换回他吗?与其如此,我不如多花些时间劝陛下关注一番西州的疫病。”
说完,穆酌白后退一步,伏地跪了下来,“请陛下早些做出应对,天下万民皆是您的子孙。”
段鸿轩捏了捏抽痛的额角,烦躁地说:“够了,你也想朕也把你禁足在府中吗?”
穆酌白说:“哪怕陛下让我去冷宫,我也心甘情愿,只要陛下对西州的疫情多上上心。”
段鸿轩一把抓起穆酌白,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朕,这天下是朕的,需要你们一个两个教朕如何去坐这个位置吗?!”说完,他将穆酌白扔到了一旁的龙椅上。
穆酌白的后背直接撞在了扶手上,虽然她没喊疼但是面上的痛苦之色一览无余。
段鸿轩见状立刻上前将穆酌白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碰到哪里了?痛吗?”
穆酌白推开段鸿轩的手臂,自己站了起来,“我没事,多谢陛下关心,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段鸿轩背对着穆酌白,他闭了闭眼睛无奈地说:“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让医丞看看你后背的伤。”
【林府地窖】
朝影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也不清楚现在是何时,地窖的入口被巨石压得严严实实的,周围呼吸绵长,她摸索着站了起来。
林秋砚率先醒了过来,他睡意朦胧地说:“醒了?”
朝影疏将火折子点了起来,朝林秋砚走了过去,查看了一番他左肩的伤势,“你的伤有些严重。”
林秋砚往后一靠,有些虚弱地说:“放心,我命大,死不了。”
朝影疏撕了一块衣服下摆,重新扎紧了林秋砚的伤口,“是死不了,会流血流死。”
朱鹤霰也闻声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林秋砚被鲜血浸湿的衣服,立刻被吓清醒了,“砚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朝影疏看了看地窖的入口,现下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地窖还有其他的出路。
朱鹤霰起身跑到地窖的入口,“你等着,我就算把这里刨开也会带你出去的。”
朝影疏说:“省点力气吧,你想把我们都活埋在这里面吗?”
朱鹤霰悻悻地走了回来,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朝影疏起身围着地窖走了一圈,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摆着一只油灯,她点燃了那只油灯,整间石室顿时一览无余,角角落落都无处躲藏,除这些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林秋砚笑了一声,“死前还有人陪着,也没有遗憾了。”
朝影疏看到这些东西也愣了片刻,她用脚挑剥着地上的稻草,漫不经心地问道:“林公子,你父亲为何会建这座地窖?”
林秋砚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有一年北凉地震频繁,我父亲建造这处地窖是用来避险的。”
朝影疏犯了难,一般用来避险的地窖是不会有第二个出口的。
朱鹤霰说:“我们一起找找看吧,说不定会有呢。”
三人在这间狭小的地窖内摸索了起来,半个时辰后三个人均停了下来,他们失望地看了看对方,各自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朱鹤霰率先打破了平静,“朝姑娘,你和主上是怎么认识的啊?”
朝影疏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朱鹤霰笑了笑,那双睡凤眼顿时眯了起来,“好奇嘛,说说呗。”
朝影疏思索了片刻,才道:“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夏月吧。他因公事带兵来南邑,寻了山间小道,却在其中迷了路,是我给他指了下山的路。”
朝影疏记得那日山中下着小雨,她是为何事而上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撑伞下山时,在小路上遇到的那个骑在马上的人,他身上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铠甲,身后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将士。
那个人看到朝影疏的一瞬间,紧蹙的眉毛立刻舒展了开来,他下马向朝影疏走来,却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抬手对朝影疏施礼,问她如何才能下山。
朝影疏见他浑身被山中小雨淋得湿透,束起来的乌发上沾满了水珠,本来是无比狼狈的模样,但是他的眉目却干净得让人欢喜,笑容也温润的恰到好处,朝影疏翻出了一方不知道谁塞给她的帕子递了过去,她从来没有发现居然有人可以笑得这样好看,如拂面春风。
那人愣了片刻,随后双手接了过来,柔软的丝绸帕子上绣着一株向阳花。
朝影疏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人是来灭她满门的,并将她扔在了西州的战场上任她自生自灭。
朱鹤霰笑了起来,“主上居然还有迷路的时候。”
朝影疏随口道:“南邑山岭地势复杂,即便我从小在那里长大,迷路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林秋砚说:“听听,这还没嫁人呢,倒是先替夫家说起话来了。”
朝影疏一愣,她并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是在为江衍辩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二人见状先是互看了一眼,随后大笑了起来。
朝影疏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纯属是在拿自己消遣而已,于是也附和着他们笑了几声。
林秋砚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江衍这人有时会有点小孩子脾气,之前是个捣蛋鬼、小霸王,曾经把稷下学院闹得鸡犬不宁,江先生江夫人相继离世后,他收敛了很多,也学会了隐忍,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心里的鬼点子多得很。江衍吃了很多苦,希望你以后能多包容他。”
朝影疏片刻后才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林秋砚看向了朝影疏,“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江衍最小,我最大,他也算是我的弟弟,而你即将会成为我的弟媳。”
朝影疏微微一笑,“大哥,谢谢你。”
林秋砚摇了摇头,“多大点事,等你们成婚之时,我定要多灌他几杯,到时候你可别怨我。”
朱鹤霰嚷嚷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搞得像托孤一样,主上可不是供你们托的孤。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里,我都有些饿了。”
经朱鹤霰这么一说,林秋砚和朝影疏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肚子空荡荡地让人发慌。
朱鹤霰烦躁地掀翻了桌子,嚷嚷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把我们困在这里,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桌子离开地面的一瞬间,林秋砚眼疾手快地将灯盏捞了起来,地面像是被打开一种开关一般,轰隆隆地陷了下去,露出了一条更深入了石道。
朝影疏惊讶地看着那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石道,“这条石道会通往哪里?”
朱鹤霰率先说道:“管他呢,先去看看再说。”
朝影疏及时拦住了朱鹤霰,“等等,你看桌面底下有字。”
林秋砚听闻迅速举着灯盏上前,桌面底下的字是用利器刻上去的,他伸手摸了上去,片刻后才说:“这是我父亲的字迹。”
朱鹤霰凑近一看,瞬间开心地跳了起来,“林伯父真是有先见之明,他知晓以后会有人会被困,所以给被困之人留了一条活路。而这被困之人便是我们!”
朝影疏说:“这条路会通往何处?”
朱鹤霰率先走了下去,“管他呢,能出去就行。”
朝影疏也跟着走了下去,林秋砚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石室,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石道,石室上面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现在却被巨石掩盖,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样子。其实里面的人不在了,这宅子也不过就是个宅子,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天琅皇城】
段鸿睿拎着一堆礼物来到了孟氏兄妹所住的小院,面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巴图见到他先是一愣,才慌忙施了一个礼,“康王殿下,有失远迎。”
段鸿睿说:“免礼,郡主的身体可好些了?能否出来一见,本王给她带了些东西。”
巴图将段鸿睿迎进了堂中,给他端上了清茶,“请康王殿下稍等。”
段鸿睿问道:“世子不在府中吗?”
“世子外出了,应该很快便回来了。”说完,巴图便转身去寻孟归雁了。
孟归雁穿着赤红色滚着金边的马步裙,脚下踩着羊皮靴子一蹦一跳地进了堂中,发辫在她身后飞扬着,白皙的小脸上略施粉黛,让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那两只小巧的银铃依旧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段鸿睿一见,眉毛却紧紧地蹙了起来,“你这是穿的什么衣裳?”
孟归雁被段鸿睿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准备施礼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你说什么?!”
段鸿睿忍着怒火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这是穿的什么衣裳?”
孟归雁听闻索性将手放了下来,反问道:“我穿这衣裳有什么不对吗?”
段鸿睿说:“这里是大胤,你就应该穿大胤的衣裳,以后不要再穿这种不上台面不伦不类的衣裳。”
孟归雁双眸一瞪,“你说我的衣服不伦不类?这是我塔格尔的衣服,我为什么不能穿?!再说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
段鸿睿冷笑一声,“就凭本王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只不过是一个质子,嫁过来也只是个侧室,敢在这里跟本王大呼小叫?!”
孟归雁听完眼眸一酸,眼泪差点滚落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回来的孟归凡拦了下来。
孟归凡面色铁青地将孟归雁拉至身后,不悦地对段鸿睿说:“康王殿下也未免太过分了,圣上都不曾说我们是质子,殿下敢如此诋毁自己的未婚之妻,是否也是在给自己找难堪呢?”
段鸿睿一愣,气焰瞬间低了几分,他随口道:“哪有如何?反正还是未过门的。”
孟归凡说:“既然未过门,殿下又以何种身份来教训吾妹?大胤与塔格尔向来是友好邻邦,现下殿下公然说我们的服饰不伦不类上不了台面,是否是对我塔格尔的侮辱?!”
段鸿睿咬牙切齿地说:“那有如何?本王只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就算本王现下带兵把塔格尔夷为平地,世子也不能拿本王怎么着吧?!”
“你!”
孟归雁及时拉了拉孟归凡的袖子,小声地说:“哥哥……”
段鸿睿笑道:“还是本王的未婚妻识大体。”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孟归凡将妹妹揽进了怀中,听着她小声的哭泣,孟归雁掉落的每一滴眼泪如同将他的心砸出一个坑洞一般。
在草原上孟归雁都是众星捧月般被宠爱着,要月亮从来不会给星星,然而来了这大胤却要受这种屈辱。
孟归雁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淌着。
孟归凡拍了拍她的后背,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取出了一串冰糖葫芦,安抚道:“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了?”
孟归雁擦干了眼泪,伸手接了过来,哑声道:“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