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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陈曦番外 ...

  •   我拖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是七月三号的下午两点。骤然离开了大厅里凉爽的冷气,盛夏的阳光热辣辣的照在我身上,让我顷刻间就出了一身薄汗。
      排队等着搭出租车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来开了机,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了一会儿。从前的朋友早已各自为家,在这个工作日的下午,恐怕谁也腾不出时间来收留我。在异国他乡漂泊了两年,如今重回故里,居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我握着手机一时间有些茫然。
      还没等我想清楚,亮着绿灯的出租车已经滑行到我面前,我打开车门坐进去,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报出了陈辰的地址,“师傅,去栖林路。”说完整个人顿时都似失了力气一般,筋疲力尽的靠到座椅上。
      现在我终于能腾出时间来好好思考一下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了。从五个月前兴致勃勃计划着如何拿到美国的绿卡,再到三个月前猝不及防的分手,我的生活几乎是瞬间被打乱,匆匆结束了论文拿了学位,便仓皇的逃回了中国。
      我自认自己的脾性还算得上淡然,叶梓从高中起陪我八年,跟着我熬过了所有艰难的时光,如今就算分开了,我也应该笑着祝她一声安好。只是,只是,我毕竟还做不到不喜不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首先我要先找到一份工作,然后去租个房子……叶梓喜欢浅黄色的壁纸和宽敞的阳台……有个朋友在做房产中介,他应该可以帮我的忙……叶梓说她要在我们的窗台上摆满绿植……
      我叹了口气,随手把手里攥着的手机扔在一边,索性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任由一颗心伴着那八年的回忆一起被从身体里生生剜去。
      这段时间我经常想起陈辰来。当年为了我和秦姝分手的时候,当年接到秦姝的结婚请柬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像我此刻一样,那种空空荡荡的钝痛历久弥新,绵延入骨,无处可逃。
      我拖着箱子在小区的门口晃悠了好几圈,仍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去面对他,何况我根本没有告诉他我要提前回国了,他根本还对我的到来一无所知。我同样拿不准知道这一切的陈辰会有什么反应,虽然这几年我们的关系缓和到近似亲密,但是他毕竟积威犹在,我还是隐隐的有些怕他。
      我走的时候很风光,满身艳羡,归来的时候却很狼狈,两手空空,只能窝在街角的酒吧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好在,我也早就习惯了,眼下虽然难熬,但是我总会熬过来的。我心平气和的这般想着,仰头又灌下一杯酒。
      不知道喝了多少,迷迷糊糊瞧着外面已是华灯璀璨。我拍着吧台叫了声“结账”,一翻口袋,钱包,手机,全都不翼而飞了。
      我怎么能倒霉到这个份上!
      我惊出了一头冷汗,面对着一脸咄咄的老板,只好硬着头皮给陈辰拨了个电话,通知他来交钱,领人。
      手机里存着我这几年所有的照片和信息,钱包里则是我全部的积蓄。陈辰来的时候,我正蚂蚁似的团团转着,急得焦头烂额。两年未见,这样的开场着实尴尬。他一手掏钱,一手搀着我的胳膊,我头重脚轻的扶着桌子仰头看他,喃喃的嘟囔了一声,“我的手机和钱包……”
      话音未落,已经稀里哗啦的吐了他一身。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直接伸手去给他擦,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手腕却被他揪住,我抬起头来,正对上他蹙着眉盯着我的目光。我讪讪的缩回手,讷讷道:“我钱包丢了……”
      我分手了。我逃回国了。我心里很难受,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些话我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好像听到陈辰叹了口气,然后他拉过被我丢在一边的箱子,把我的一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和缓的说了一句,“跟哥回家。”
      乱七八糟的做了许久的梦后,如今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满心的不自在。这种感觉很奇怪,酷似那年我离家出走被揪回来后坐在陈辰车里等候发落的时刻。不同的是,当年的自己幼稚而莽撞,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勇气,而如今,却已经翻不起太多激烈的情绪。
      此刻我满心的挫败,原以为此生再不会以如此落魄的姿态出现在陈辰面前,谁晓得兜兜转转,却又身无分文的回到了起点。我生平最不愿意让陈辰看到我狼狈的模样,然而滑稽的是,偏偏每次都能被他撞上。
      我惆怅的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出乎意料的是家里居然空无一人。我皱皱眉,有些奇怪,却也没想太多,穿上鞋子直奔警察局。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把钱包找回来。
      刚走出公寓的大门,迎面撞上陈辰。刚从烈日下回来,他额角泛着一层晶莹的薄汗,上下打量我一眼,抬手把我的钱包和手机递过来,“找这个?掉在出租车上了。多大的人了,丢三落四的。”
      我下意识接过,马上翻开来点数了一下银行卡和钞票,万幸万幸,一分没少。沉甸甸的钱包躺在我手心里,如同一粒定心丸,瞬间让我有了生活下去的底气。
      转头一看陈辰已经噔噔噔的往楼上走去,我赶紧跟上去,“哥,真是谢谢你,你看一大早就麻烦你……”
      陈辰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还早啊?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快要晚上了。”
      我尴尬的扯扯嘴角,“是吗?我时差没倒回来。”
      陈辰听了只是笑,真是和从前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当了爹的缘故,他如今温柔得简直让我不习惯。我不想说的,他一概不问。就连我昨天吐了他一身,他都没再追究,反而兴致勃勃搬了一箱啤酒回来,说要给我好好的接风洗尘。
      晚上九点钟,我们俩坐在阳台上吹着凉风,小桌上堆着一打空啤酒瓶,大排档里买回来的烤串竹签子横七竖八扔了一地,我靠在椅背上微合着眼,醺然欲醉,恍惚中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好像我们没有过那近七年的冷战,没有过曾经如履薄冰的相处,如同平凡人家的平凡兄弟一样,可以坐在一起喝酒,撸串,胡侃,大笑。
      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酒气上来,却觉得几个月来空空荡荡的心前所未有的踏实。我从未像此刻那样由衷的感谢陈辰,谢谢他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能与我一个容身之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都市的夜里流光璀璨,看不到天上的星星,我微微合着眼,轻声道:“哥,我以前是不是很不懂事?”
      陈辰“砰”的一声又起开一瓶,笑道:“喝醉了?你的酒量可不怎么样啊。”
      我笑了一下,“嗯,我很少喝酒。医生不让,再说我以前也没钱买。”
      陈辰的手臂僵了一下,“什么医生?”
      我觉得有些头晕,靠着椅背偏过头去,“学校的心理医生,我从前,长期失眠。”
      陈辰皱了下眉,把酒瓶子放在桌子上,直起身子来看着我,声音似乎有些压抑,“陈曦,你跟我说,那几年你一个人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大约便是疯狂的学习,疯狂的打工,尽管银行卡里有陈辰按时打来的生活费,我却没动过一分钱,饭钱不够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喝凉水,晚自习之后低血糖眩晕得走不回宿舍……高三那一年瘦得几乎脱了形,却不敢让自己在成绩上懈怠半分,因为我没有任何退路,不成,则死。那一年我夜夜失眠,名校的录取通知书非但没有缓解这一症状,反而让我在大一的时候几乎萌生死志。
      那时候我压力大到常常觉得胸闷气短,害怕自己申请不到助学金,害怕自己拿不到奖学金,害怕自己凑不足学费被劝退,害怕我还不了陈辰的钱,也害怕别人发现外表光鲜的自己内里如一团败絮。我甚至数次爬上观景台,扶着栏杆恍惚的想着跳下去一死了之。
      后来叶梓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强拉着我去看心理医生,诊断的结果是中度抑郁,建议休学辅以药物治疗。可我不能休学,休学了我租不起房子,我也买不起药。那真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段时光,那时候我经常跑到ATM机上去刷银行卡,看着上面的数字一天天的涨上去,才觉得心里舒缓下来。
      可也正是那个时候,被生活的艰辛和锋刃真切的磋磨过,我才慢慢的理解了当年陈辰的冷若冰霜,喜怒无常。
      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不会把这段经历讲给别人听,可是今天夜里,却被我端着啤酒,吹着夜风,以这样平淡的口吻平淡的说出来。
      我说:“还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不觉得难过,眼泪却一行行的淌了下来。
      陈辰伸手似乎想要给我擦擦脸,却终究生疏的垂下,覆住我的手背,轻轻的拍着。我隔着模糊的水雾望着他,迷蒙中如同横亘了这十七年的时光。
      良久他才道:“陈曦,即使这样,你都不肯回来找我?”我听见他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就是那声轻缓的,“对不起。”

      我愣怔的抬眼看着他,对面的霓虹在他身上投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影,我轻轻的抽回手,本想笑一笑,嘴角刚一动,却突然忍不住痛哭失声。

      曾经我想过,当我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时候,我要昂首挺胸的站在陈辰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诉他,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不靠你的施舍一样能活得精彩漂亮。然而几度颠沛后,我一身风尘的回望,才发现那份堪比天高的心气,早已磨损在日复一日的疲于奔命中。而后我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陈辰抚养我的那些年,也许我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现在的起点。

      光是为了好好活着,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扬眉吐气的愿望,渐渐变得奢侈而无关紧要。

      为我做心理疏导的那个老师是个知性善良的女子,虽到中年,却仍然有着精致的态度。她曾经对我说,“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未曾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点头。然而彼时伴着我的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长夜和焦灼。她微微一笑,眼睛藏在银丝的镜片后洞察一切的看着我。
      我的哭声爆发得猝不及防,由呜咽到嚎啕,情不自禁的蜷起身子将头埋在双臂中,哭到全身颤抖。
      这些年来孤身一人颠沛流离的酸楚,所有所有的委屈,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终是在陈辰那声“对不起”面前,孩子一样溃不成军。
      我不知道陈辰什么时候绕到我面前来,只是本能一般抱住他,在他怀里肆意的落泪。
      我想我是醉了。那一夜的记忆想起来十分残破模糊,只记得有人一直抱着我的头颈。我想起很多曾经被我刻意遗忘的事情,那些记忆的残片在我梦境里飞舞,终于剥落了灰色的外衣,探出温柔的轮廓来。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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