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事务所》百里星空

1、1

　　“Ariel·Madison”，面签官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孩子，惯例性地用机械而冰冷的语调问出了一年能问一千万遍的问题，“去中国的目的是什么？”

　　名叫Ariel的少女只有十四五左右，典型的美国华裔，眼眸笑起来的时候弯如星月，皮肤也不像中国女孩那样追求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口流利的英语回答道：“我是被美国爸爸收养长大的，他现在计划拓展中国区的业务可能需要在中国常驻一段时间，我打算读国际学校，顺便找找我的亲生父母。”

　　Ariel的话不假，她的确是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南平市福利院平安长到三岁，然后在某一个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改变命运的一天被养父Madison从条件匮乏的福利院被选中、收养，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也是被收养的华裔，年纪大她五六岁，目前在伊利诺伊州读大学。

　　自我简介做完了，对于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子来说，丝毫没有紧张，甚至，面签官有种错觉，误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略倨傲的传统白人，带着虚伪的语气描述着别人的故事。

　　“嘭！”汽车门被重重地带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前座的男人扫了一眼后视镜，夸张地拉下墨镜打趣道：“小爱？怎么样？”

　　坐在后座的少女正觉得眼前发黑，她似乎没听到有人正在叫自己的中文名字，只是用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前黑色的漩涡缓缓散去，眼神逐渐焦距，她终于听见驾驶座上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呼唤自己，不过这次是英文名，“Ariel？你倒好，一屁股坐到后排去了，真把我当你司机了嘿！”

　　Ariel哂笑一声，这次一开口全是流利的中文，“我爸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差遣你当一回司机怎么了？有意见就辞职。”

　　男人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于是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面签过程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国？”

　　Ariel眉头微蹙，她不喜欢回国这个说法，三岁以前在中国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随养父来到美国以后却是走遍了世界的许多地方，唯独没有选择去中国。除了华裔身份，自己似乎与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瓜葛，“还算顺利吧，对了，学校那边给回复了吗？”

　　男人抬手按开了广播，流淌在电波中欢快的音乐瞬间在密闭的车厢内倾泻，“已经回复了，9月入学。”

　　“好。”
　　“那中国那边我让宋屹接手？”

　　Ariel看着车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行。”，她闭上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我大概六月份去。”

　　男人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以致让Ariel怀疑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在说话，他单手将墨镜推了一下，白色的T恤下是流畅的手臂线条，才玩笑一般回答，“安排上了。”

　　三个月后。

　　夏季燥热的暑气尚未散去，天色转瞬之间变得阴沉可怖，“轰”的几声连续惊雷在远处炸开，也分不清楚是雷鸣还是闪电先至。雨点撒豆似的，在地上迅速砸出了无数个圆形的水渍。它们很快融为一体，像一张灰色的大网。

　　许知遥艰难地撑着伞，在修葺不善的小巷子里寻找勉强可以落脚的石头，以免踏入水中湿了自己的鞋。她很快就发现了路上有几块不知何年何月放置在地上的常见的红色建筑砖块，边边角角早已破损，它们不规则的排列，是深居于这个城中村的居民，在没有完善的排水系统下的无奈之举。

　　城中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颀溪村。名字来源于颀溪阁，只可惜古阁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一场大火中化作一团灰烬，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这个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建筑，在城市的一隅，静默看待时光迁移。

　　高楼渐起，立交桥飞跃南北，颀溪村早些年也曾传出过拆迁的消息，然而各方在拆迁款补偿等方面，完美解释了贪心不足的含义。渐渐的，它仿佛成为了城市规划中的一个黑洞，谁也没有再去想过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矮乱的红色砖房的墙角早已斑驳，灰黑色的霉渍，淡绿的青苔悄然遍布。

　　不远处，梦境事务所的招牌突兀地立在那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三个月前，死气沉沉的颀溪村，诸多商铺被信息时代冲击的七零八落，被迫卷铺盖走人，终于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店面：梦境事务所。

　　许知遥收起了伞，抖落伞上的水珠。随手将伞立在了墙角。她一转身，看到对面没有招牌的店里，门口立着一个人。

　　“阿屹！”，一个身影像猎豹一般冲来，隔着茫茫人海，她便一眼看见了立在高大的黑色SUV边的男人。

　　宋屹闻声，收起了伞，大颗的雨水直接落在他的头发上，顺着下颌滚落，在这个夏季风雨交加的傍晚，他茶色的眼睛依旧疏离，不动声色地接过了Ariel的行李箱，放入后备箱，才指挥她，“上车待着。”

　　许知遥凝神一看，对面的女人在廊下，粉色的灯光暧昧不明，她手里一支烟，慵懒性感。见到自己，竟不打伞，冒雨而来，黑色的凉鞋直直踏入水中。

　　女人穿的本来就少，雨水更是将她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白色的蕾丝裙也变成半透明状。

　　“嘿～”女人嗓音半哑，沙沙的。

　　“嗯？”许知遥抬眼打量了她，不透着半分回避与厌恶，也无半分好奇，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个冰冷的物件。

　　“你是这儿的店主？”女人掐灭了烟。

　　“是。”许知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嘿，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女人半倚在墙上，眉眼间都是风情，身上却不是廉价香水的味道。“能告诉我你这家店是做什么的么？”

　　许知遥这回认真看着她，樱色的唇微抿，简单利落：“你可以理解成心理诊所。”

　　“心理诊所？那你是大夫咯？”

　　许知遥不置可否。

　　“那帮我看看呗，我觉得我最近心理就有问题。”女人含笑，随手将烟蒂准确地投入了屋外的垃圾桶。

　　雨声式微，在这夏日黄昏时节，连空气都变得潮湿而静谧。

　　“进来吧。”许知遥替她拉开了门，示意她进去。

　　女人也不客气，微微一笑，径直走了进去。

　　磨砂玻璃门在两人身后合上。

　　明黄色的灯给屋子增添了一丝暖意，屋内的装饰不多，墙上有几幅印象派的画作，角落里立着几盆茂密繁盛的绿萝，长长的枝蔓从花架上垂落。

　　一张老板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柜，一张宽大的沙发，再无其他。

　　许知遥拉开椅子，坐在女人对面，她打开了一个精致珐琅盒子，用镊子夹出几角碎香，“叮”，打火机淡蓝色的火光一闪而过。桌上精致的香炉内，正散发着袅袅不可捉摸的香气，时间虚幻得不似人间真实。

　　“喂，大夫，你贵姓？”女人率先打破这一诡秘的氛围。

　　“我姓许，许知遥。”许知遥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白纸和一盒崭新的水溶性彩色铅笔。推到女人面前。

　　女人下意识的想将纸张接过，许知遥的手指暗自发力，纸张僵持在两人之间。

　　“嗯？”女人不解地看向她。

　　“我之前说过，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心理诊所……”

　　“但其实不是，对不对？”女人接过许知遥的话，玩味的笑笑。

　　“本质都是解人心病。”许知遥松开手，十指交叠。

　　“嗯……”女人揉揉指尖，“我知道。许小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看到眼前的笔和纸了吗？随便画画。”许知遥轻轻点了点桌子。

　　“没有题材限制吗？”女人的手指在五颜六色的铅笔上一一掠过，最终却只是抽出了黑色。

　　许知遥暗笑，你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么？她表面却没有任何诱导，依然不苟言笑：“没有。”

　　“我叫白朝夕。”女人在纸上洋洋洒洒地画着，自顾自说地介绍自己。

　　许知遥双手托腮，不经意间散发出天真烂漫的气息，她略点了点头，“好名字。只争朝夕。”

　　“哼，爹妈的美好寄托算是化作泡影了，我只是活在当下。”语毕，白朝夕放下了笔。往椅子上一靠，长发垂落，更显得她妩媚动人。

　　“size the day，to make each day count.”许知遥脱口而出。这是泰坦尼克号里Jack在解救rose后，在和贵族们吃饭时说的。

　　见白朝夕略茫然，许知遥识趣地没有再多说，她用手指勾过画作，在眼前展开。

　　整个画作皆是不规则的黑色波浪，黑色的乱流粗粗细细，像一条杂乱嶙峋的河流，大面积涂鸦，令观者非常压抑。

　　不知怎么的，白朝夕发现许知遥面色微微发白，呼吸有些不太稳，只见她忽然闭上了眼，拿起了玻璃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茶，仿佛在驱散一些令她无比厌恶的东西。

　　“你还好吗？”白朝夕的手指无意识地将发尾绕了一个圈。

　　“呼……”许知遥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声音幽幽：“这是你最近做的噩梦吧。”

　　这笃定的口吻倒让白朝夕相信面前清瘦的女孩子是有两把刷子的。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最近老是做噩梦，心悸失眠，我想睡个安稳觉。”

　　“好，我们开始吧。”

　　白朝夕诧异地抬头，许知遥眼眸明亮，像粼粼的波光。她渐渐意识迷离，眼前的画面在荡漾的波光中慢慢幻化成了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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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时隔一年开文，希望对比上一本有进步，嘿嘿，但我还要忙小论文等诸多事宜，可能会偶尔断更，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