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一碗蛋酒

9、第九章

　　只是一个照面，卞之离不着痕迹地挪开眼，四处看看，还摸了摸手里的金子，嘴角带笑，把一个势利小人形象演的活灵活现。

　　眼角瞥到那人银白色的衣角，卞之离挪着僵硬的身子，后背冷汗湿了里衣。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巫族的人。

　　巫族与人不同，眸色偏浅，看着甚是怪异，听说巫术越厉害，眸色越浅。巫族族长昼非便是是其中佼佼者，今已经失明。因为这个说法，卞之离一直以为他们这族人都是用视力换修行来着。

　　昼非眼睛看不见，但心却通透，如今已过百岁，与当今皇帝关系密切，这些年无数异族死于人族，唯独巫族能在她与皇帝的周旋下能安稳存活。

　　巫族依附皇族，武帝在时，便在皇宫西边开了一片不大不小的地方，仿若一个小村落，所有的巫族人居住其中，只管侍奉皇族，几乎不会外出，甚至有的巫族人一生都只能活在那个囚笼内。

　　卞之离四岁之前，便是在那个囚笼中的一个小笼子里度过的。

　　如今想来，那股刺骨寒意依旧能轻易将她捕捉，让她又回到陌生的恐惧中。

　　明明不是她的记忆，自己也未曾经历，却格外清晰，甚至在夜里找上门，缠得她睡不着。

　　出了门，身后赵某正恭恭敬敬地迎接新客，卞之离靠着良好的听力听了两耳朵，左不过是一些奉承的话，没什么重点。

　　但她不禁开始想，巫族的人来金丝阁做什么？

　　做衣服么？

　　且不说巫族人不喜这些华贵玩意，她记得前些日子昼非还下令约束族人不得奢靡，巫族依附皇族生存已是不易，再跟这些玩意扯上关系，如今又不是战时，七零八落的小族死的死灭的灭，无巫族用武之地，闹出点什么，指不定皇帝就趁这时机卸磨杀驴。

　　卞之离开始心痒痒，转去集市又买了一盒糕点捧在手心里，慢慢悠悠往金丝阁后门走。

　　她记得金丝阁里有很大一处小院子，就挨着边上一条小道，那里平日没什么人走，隔几步路就有一棵老树，卞之离找到地方，挑了棵枝繁叶茂的歪脖子树，使了个障眼法，三两下连手带脚就爬了上去。

　　风景正好，一眼就能看到整个小院子。

　　蚕娘正在把孵出来的小蚕往竹编上扫，青翠嫩绿的桑叶汁液饱满，在阳光下浑身披着一层金砂，甚至莫名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闻到。肉食动物卞之离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连忙塞了两块糕点以免口水流下来。

　　又看了会，卞之离才发觉不对劲。

　　方才在长廊上没闻到这股味道，怎么这里倒是闻的清清楚楚？

　　屏气凝神，卞之离拉起袖子挡住口鼻，琢磨半晌，随手捏了片叶子稍稍用了点劲往院里打去。

　　那片叶子飘飘摇摇的一副柔弱样，似乎是触到了一层什么东西，慢悠悠地顺着一道看不见的弧线缓缓下落。

　　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大气球把整个院子包裹住了一样。

　　卞之离仔细观察了周围，果然发现了几处不同。

　　现存的完整的障眼法就是鹿山老道士也不会，卞之离学了个皮毛也只能糊弄糊弄普通人，一旦碰上李熙那种懂行的秒秒钟就会被识破，这个小院子上的障眼法却难得精致，施术者甚至有可能在鹿山之上。

　　障眼法在真相和假相之间会有所谓的断层，无法被彻底抹除，只能不断压缩，直到难以被人察觉，真正的高手还会在真相的边缘放置迷惑人心的药草。方才在金丝阁中四处都是香料，味道混杂在一起，不经意间就中了招。

　　不过再好的障眼法也不过是下三滥的招数，一旦被人发觉，破解就很容易了。

　　真相与假相之间的那道断层，既坚固又脆弱不堪。

　　卞之离细细回忆了下老道士交给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口诀，手里摸了半块糕，念完咒的一瞬糕就被扔了出去，正好命中拿到模糊的界限。

　　而后，一道透明的薄膜缓缓落下，逐渐显出原形。

　　第一眼，卞之离还没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刚刚嘴馋吃下去的糕点一下子从食道往上涌，原本香喷喷的糕点也变了质，越闻那味道越恶心，就在快要吐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人，周身也能感受到那人问温度，半个身子被包裹，熟悉的味道让她缓了过来。

　　脑子已经没有空间思考他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全部被那个小院中的场景侵占，不留分毫。

　　小小的一个院子，比她之前看的还小上几分，没有什么刚发嫩芽一片青翠的桑树，更没有嫩绿的桑叶，蚕架也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像现代上下铺一般的竹子做的小床，一眼看去大概有七八个上下铺，没有规律地随意摆放，中间只留下人行走的空隙。

　　而每一张小床上都有一个赤身裸.体活生生的女子，容貌姣好，皮肤白皙，身材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臃肿。那些女子胳膊、腿、肚子上布满了白花花的蚕，那些蚕像是钉子扎在木头上死死咬住女子的皮肤，破开一个口子，贪婪地吸食着。那些蚕也比一般蚕要大上许多，像是家畜吃饲料一般吸食女子的血液，整个蚕都撑得鼓胀起来，有的身上甚至出现淡淡的红。

　　那些女子仿佛一具具木偶，眼里没有半点活气，卞之离却知道，她们还没死。

　　下意识的回忆让她更加不舒服起来。

　　忽而眼前多了一片温热。

　　李熙的手覆在她眼睛上，声音难得的温柔，“别看了。”

　　说着，一手又将小院的障眼法补了回去。

　　卞之离拉下挡在眼前的手，努力调整好情绪，终于把涌上来的那股恶心给压了下去。想想自己在半妖司多年，碰到多少恶心事，在这个三千年表面平静的大齐被宠溺惯了，这点小事都觉得受不住，卞之离忽然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堪忧。

　　一侧眼，瞥到边上的男人，忍不住皱起眉。

　　他怎么来了？

　　这棵歪脖子树也不大，她屁股下这根枝丫也不算粗壮，坐下两个人实在是勉强。

　　“你来这里做什么？”卞之离问他。

　　闻言李熙只是抖了抖袖子上的落叶，一脸轻松道：“看风景。”

　　卞之离：“.......”

　　“我方才见巫族人进了金丝阁，你莫不是跟着巫族人过来的吧？”悄无声息的，她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人的身份，若真的是皇族，断不可能跟妖族扯上什么联系，但李熙身上的种种，卞之离又总觉着他跟妖族脱不了干系。

　　卞之离在一群半妖中混了十几年，对半妖身上的味道已经熟悉到骨子里，就算李熙往自个儿身上扑再多香料也拦不住她的狗鼻子。

　　“时候也不早了，我来时听卞府中有喧闹声，想必是不见了什么贵重东西，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

　　卞之离被他说得浑身一激灵，立马想到了自己屋子里的傀儡，心虚之下，跳下树的动作都有几分狼狈，差点摔个狗啃泥，招呼都不打就往卞府方向走，嘴里还止不住抱怨。

　　怎么一碰上这人就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