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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鬼佬那充满恨意的声音刚落,手术室大门上的那道红光便倏然一灭,穿着手术衣的女医生信步走出,看上去显得十分疲惫,背都有些驼了,毕竟论年龄她已是我们母亲辈的人,在连续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脑力和体力劳动后,体能已近透支,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口罩摘掉,导致我无法从她的面部表情判断刚刚那场手术结果如何,而港生的反应则是比我迅速得多,我还在思索的工夫他已是径直迎上,焦急地问那医生道:

      “手术怎么样?我弟弟怎么样?他没事了是吗,是吗?”

      我与那鬼佬,以及和他同来的那个中国跟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跟着围拢上去,那女医生刚抬手解开口罩,便看到自己面前一下站了四个大男人,登时愣了一愣,不过她倒也并未表现得多么大惊小怪,只是用手背在两颊处随便擦了几下,镇定地道:“手术还算成功,那颗肿瘤已经被全部切除了,接下来就是术后化疗的事,到时我会让护士通知你们的——”

      女医生正交代着下步事项时,护士们便将Julian推了出来,港生和那个鬼佬这次是同时看见,又是同时扑向了那张床的两侧,同时开口呼唤着尚未苏醒的Julian,一旁的护士一边提醒着不要这么大声,一边请他们二位不要抓着推床不放,先把病人送去术后观察室再说,我和那中国跟班一人一个把他们两人拉开,终于让护士们能将Julian顺利推走。港生放开我的手臂,正要跟随而去,却被那鬼佬一步上前挡住了去路,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竟突然出手,一记重拳打在了港生的脸上,打得他踉跄几步,向后一跌便撞在我的怀里!

      “喂!你干什么?!”

      看着港生平白的挨了这一拳头,我的火气“腾”的一下便窜上了头顶,大喝一声便指向那打人的鬼佬,更是捏紧拳头要为港生讨个公道,港生不声不响的从我怀里站起,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我见他脸颊已红肿了一片,顿时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即将那鬼佬碎尸万段,可那鬼佬对我竟是看也不看,一双蓝眼珠子只是死死盯着港生,张口便骂道:

      “华港生,你个仆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老板变成这样是不是与你有关?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近来情绪反常,自你走后他便连司机也不用,上下班都是他自己开车,还不许我跟去他家中照看,我稍微多问几句他便不耐烦——要不是我今晚下了飞机打不通他电话,只能跑去他的别墅里找他,一进门就看到那满地的血——”

      鬼佬的双拳攥得咯吱作响,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已明显透出了哽咽,与他那副暴怒的神态颇为不搭,直教我疑心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掩面大哭,一句“你神经病”已经到了嘴边,可港生却是再次将我轻轻推开,抬脚便向前走,而他这种完全无视的态度显然比正面回击更令对方愤怒,那鬼佬大叫一声站住,又从背后一把扯住他的肩膀,怒道:

      “不敢回答是么?因为心里有鬼?我再问你,他额上那块青痕又是怎么来的?你敢发誓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吗?他已经放过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非要把他逼死才算完——”

      我一听那鬼佬提起Julian额上的伤痕,回想起他被港生抽了耳光、额角磕在我家鞋柜上的一幕,一时间竟然也心虚起来,只能是强作镇定的去扯那鬼佬的手,命令他放开港生,被他揪住肩膀的港生仍是一脸漠然,身板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

      “我没时间和你吵架,我要去照顾Julian,请你把手拿开。”

      “照顾他?你凭什么?你也配?”

      鬼佬发出一声冷笑,随即便扯着港生的膀子迫使他面向自己,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咬牙切齿地道:

      “你听好了,华港生,你、没、有、资、格、照、顾、他,你没有资格,懂吗?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躺在那里?他落得今天都是拜你所赐,你别再去害他就算你行善积德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再让你接近Julian的,从今往后他和你们姓华的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死是活也不劳你们动问!我现在就请你马上离开,马上走!走!走啊!”

      鬼佬一边怒吼一边丢开那只揪着港生的手,指着一旁的走廊高声命令呼喝,这一下别说是护士,就连维持秩序的保安也被他那阵势吓住,不敢贸然靠前。而我一听那鬼佬居然颠倒黑白,把Julian的不幸全部归咎于港生,反过来却把他对港生的伤害一笔勾倒,立刻便不能忍,刚要反唇相讥,却见港生竟是回以淡淡的一笑,跟着便用他那惯常的温和口吻,波澜不惊地说道:

      “让你失望了呢,阿标,我不但不会离开,还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恢复健康为止——”

      “你!”

      被称作“阿标”的鬼佬在这一笑一答之下,顿时脸色铁青,港生微笑着转过了身去,提高音量又道:

      “另外你说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有资格留下照顾他——我是他的亲哥哥,在他需要手术、需要住院、需要接受任何治疗的时候,我都有权利为他签字确认,法律也会保障和认可我的这份权利——而你呢,你能吗?”

      阿标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港生并不回头,依旧笑着说道:

      “我好歹是他哥哥,可你是他什么人呢?你又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呢?”

      港生问完这两句便大步走开,我急忙跟了上去,经过那阿标身边时发现他正呆呆地立在原地,再也没有了方才那副颐指气使、大开杀戒的架势,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看他面对Julian时那紧张的样子,再加上港生说的那几句明显有所指的话,我也能猜得出他对Julian究竟是什么感情了——想不到Julian那小子虽说坏事做尽,连亲妈都嫌,但要论爱情方面倒也不是没人追随,只不过他对港生,对他的亲哥哥,究竟——

      “阿成!马上跟我去院长办公室!让他们给boss准备最好的单人病房,请最好的专家团队,用最先进的仪器和最有效的药!钱的方面统统不是问题!跟我走!”

      “是,是!标哥!”

      阿标那半是赌气、半是认真的吼声在我们身后炸响,我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表情,不由苦笑一下,这时走在前面的港生却回头叫了我,我连忙快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听到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大哥,我现在走不开,你能回家一趟、帮我一个忙吗?我的存单都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你去银行替我把账户里的钱全部取出来——Julian是我弟弟,我没理由让阿标他们替他出钱治病,哪怕这笔钱对他们来说确实不在话下,哪怕阿标是真心的为了Julian好……”

      我一面点头答应,一面宽慰了港生两句,让他只管放心,等天亮了银行开门我就去帮他取钱,不够的话就把我的存款也一并取出,能凑多少是多少,港生点了下头,又托我顺路帮他拿些衣服和洗漱用品来,说是看Julian的情况,怕是要在医院住上一阵子了,而他自然也要留宿于此。我对他的要求一概满口答应,本还打算陪他一起等到天亮,他却坚持要我先回家睡上一觉,还让我别为了这边的事就忽略了大嫂那边,我拗不过他,只得先行离开,就在下楼梯时,竟又和那位女医生不期而遇了。

      “哎,是你?”

      倦容未消的女医生倒是认出了我,还主动打了声招呼,我忙堆起笑脸向她表示感谢,刚才Julian的手术真是辛苦她了,女医生客气地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道:

      “这没什么,应该的,倒是你们做家属的,今后恐怕就要辛苦些了。”

      “怎么,难道Julian的病——?”

      我听女医生这么说,心底立时便掠过一丝不安,还好港生不在,听不到这句话,女医生叹了口气,问我道:“你是你们家的长子吧?那两位都是你的弟弟?”我忙点了点头,她便“嗯”了一声,又道:“既是大哥,那就难免要你多费点心了,我说过,你小弟的病情着实不大乐观,手术虽然做完了,但接下来的化疗过程也是一重考验,倘若挺不过去,或是出现复发转移,到时候,他还是会——”

      我的心霎时沉了下去,女医生见状便刹住了话头,换了副轻松的口吻说道:“好了,你也不要太过紧张,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希望还是有的。何况你弟弟在经济方面总归还算宽裕,他是做生意的吧?不管怎样你们不用为治疗费用发愁,胜算也更大些,这就已经好过太多病患了,你说对不对?”

      女医生若不提治疗费用还好,这一提起我心里便更添苦涩——一想起港生托我代办的事,再想想我俩那点杯水车薪的积蓄,搞不好为救Julian,到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向阿标等人求援,纵使那阿标不会对Julian见死不救,可万一他借此要挟,害港生尊严扫地,又当如何?港生为了Julian自是不会计较,但我这个做大哥的岂能容他们如此?小弟,小弟,就是这个医生口中叫得亲热的“小弟”,怎么偏偏就成了港生命里的灾星呢?!

      告别女医生后,我回到家中,从抽屉里翻出我俩的存单,又将港生的换洗衣物打包装好,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提着袋子出门,进了银行我便将港生的存单奉上,告诉柜员我要把这个账户里的钱全部取出,可那柜员对着存单在电脑上敲打了几下,却是眼神一变,转过头来迟疑着问我道:

      “先生,您……确定是要把账户里的钱……全都提取出来吗?”

      “是啊,我有急用。”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而那柜员的脸色却是更加为难了,一面皱着眉头,一面吞吞吐吐地道:

      “那您可有得等了——您又没提前预约,这么多的现金需要临时调配,估计今天您是拿不到这笔钱了呢……”

      “今天拿不到?不行啊,我眼下正急着用钱,这可是救命钱啊!再说也不过就几万块而已,哪里还用得着预约?你们银行怎么会连这点现金都没有?就算真要调配,也用不了一整天吧?”

      我看着那柜员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不自觉的便拉下脸来,不料那柜员闻言竟是一脸委屈,指着那电脑屏幕对我叫道:

      “先生,如果您只是想从账户里取出几万港币,那当然没有问题,但您说的是‘要把账户里的钱全部提取出来’,可您再看看这个账户里这么大额的资金,大部分还是美元,没有事先预约的话,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大额资金,什么美元啊?”

      我越听那柜员说话就越糊涂,可当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电脑屏幕,看清港生账户上“现有存款”那一栏中的数字时,我,彻底,傻眼了。

      那天我从银行出来便火速赶往医院,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在我的钱包里没有多出一毛钱的现金,只多了几张我托银行打印的转账记录,记录显示就在最近几天内,一笔以美元为单位的巨款从瑞士银行分批汇到了港生的户头上,而那小数点前一连串的“0”看得我头晕目眩——若有了这些钱在手,何愁看不起病?可问题就在于我很清楚这笔钱不可能是港生的,他就是不吃不喝也攒不来这个数目,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转账给他,可是——

      “港生!你的户头上——”

      心急火燎的我一把推开了术后观察室的门,冲着里面的人便叫了起来,可是刚叫了个开头便发现房里的人不止港生一个,那个阿标竟然也在,和港生一样站在那扇隔离玻璃窗前,紧盯着躺在观察室内的Julian,听到我的叫喊,港生回过了头来,他却无动于衷,我也便装作对他的存在不以为意,只走到港生身边,轻声对他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不用说了,那笔钱是老板给你的!”

      动也不动的阿标突然开了口,语气生硬得简直要刺破我的耳膜,港生用余光向他瞥去一眼,面上的神情透出了一丝疑惑,可我一听这话,心中却是一惊,他,该不会指的就是——

      “你的银行账户上多了一大笔美金,是么?活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吧?是不是心里还有点紧张啊?”

      阿标那满含讥讽的声音毫无放松之意,原本还不解其意的港生终于眼神一凛,转脸向我看来,我只得冲他点一点头,又看着他怔怔地望向一旁的阿标,而那鬼佬对着我们轻蔑地一扬下巴,冷笑一声道:

      “怪不得他要让我跑这一趟台湾,让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水仙’,送张支票给她——”

      “你是说——我母亲?!你去台湾找过她?找到了没有?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好不好?”

      一听那“水仙”二字,港生神情大变,脱口便向阿标问起妈的情况,阿标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依旧用着那种满是讥讽的腔调,阴恻恻地道:

      “她当然很好啊,能跟心爱的男人在那荒郊野岭,哦不,应该说是在那有山有水的世外仙境,男耕女织、形影不离,顿顿都能吃上野菜、粗粮等健康食品,又不用担心房租水电,又没有儿子来碍她的眼,比起过去在香港每晚得唱足一个小时、住着三室一厅的出租公寓、整天要看老板脸色混饭的日子,不是强多了么?要我说老板真是多此一举,反正住在那种地方又不需要花钱,干嘛要让我送钱给她,还是数额那么大的一笔钱?况且他的母亲真是有骨气呢,面对儿子的金钱收买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她那第三任丈夫千恩万谢,替她接过了那张支票,还满眼放光地表示要带她搬去市区,住进花园别墅,请上一帮佣人,出入都坐靓车,顿顿吃香喝辣,再不用窝在这鬼地方受苦——”

      “你说,是Julian让你,送钱给妈的?”

      港生声音微颤,十指也紧紧地攥在了一起,阿标却将目光移回了玻璃窗内,原本那锐利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正当我为他这出神入化的变脸功夫惊叹时,他又缓缓开了口,说道:

      “我真是蠢,我早该想到的……当初他正是为了那个女人放弃美国的事业,千里迢迢跑来香港从头打拼,还用高出几倍的价格买下她唱歌的夜总会,为的不就是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么?如今就算她不告而别,以他的性子,难道不是该像当初一般追到台湾去,或者哪怕用绑的也要把她绑回来?可他却只让我送她一笔钱,供她和那个男人安心养老,这根本就不像是他的做派,我早就该怀疑不对劲的,是我蠢,是我太蠢了……”

      阿标的手指深深划过玻璃,又过了许久方转过头来,将那一双幽蓝的眼珠钉在港生脸上,阴沉地道:

      “他始终都把你和那个女人视为骨肉至亲,即使身患重病也还在想着你们,可你们呢?你们想过他吗?”

      港生的脸色已经白得怕人,慌得我急忙伸手扶他,阿标那句句见血的逼问却丝毫不肯停下,尽管他自己也是面容扭曲,看上去并不比港生好过多少!

      “感情这种东西,果然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啊,我可以为他出生入死,可以陪他一辈子不离不弃,但是没用的,他从来都不许我靠近他的心……你什么都没做,对他又那样坏,他也不是不知道,可他偏偏就是要把你当成宝——”

      “行了行了,你别再说了!我弟弟——我是说港生,他和你又不一样!”

      我跨步上前将港生拉到身后,竭力用粗声大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惶恐,冲着那阿标忿忿地道:“——你喜欢谁那是你的事,别人管不着,但港生和Julian可是亲兄弟,你既然也都清楚,还说那些话来做什么呢?倘若给Julian听见,他会怎么想?他会高兴你这样说他哥哥、会愿意你这样挑拨他们的兄弟情么?”

      我边说边作势要将港生推出房间,尽管我也知道他未必就肯这样离开Julian,却没想到他竟然脚下一动,自己便开门出去了。如此一来倒把我给吓了一跳,立即跟着追出,见他正背靠着门口的墙壁,一只手紧紧地堵住口鼻,即便如此,我也还是看到了他流出的泪,登时便心疼得透不过气,连忙去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迭声地劝道:

      “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你待Julian如何,大哥都看在眼里,哪里轮得到他来说三道四了,总之你不要理他就是——”

      “我没事,大哥,我没事……”

      港生腾出手来向我晃了晃,一面将脸上的泪痕重重抹去,一面对着我强挤出一点笑容,问我能不能帮他买杯咖啡去,他还要守在这里等待Julian醒来,我只好又说了几句让他宽心的话,看着他回到观察室内,听听门里没有传出什么异样动静,这才放心的走去咖啡售卖机处,想想那阿标虽然说话难听,对港生也是敌意满满,但念在他对Julian一片赤诚,又和港生一起守了整夜的份上,我也就不介意替他捎上一杯,至于他领不领情、看不看得上这种便宜咖啡,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就在投币的刹那我突然想起了Julian的那辆红色敞篷跑车,还有港生账户上的那一长串“0”,一时心下竟也有些凄然——以前的我从不觉得钱有多么重要,只要够花就行,可是在医院这一天一夜折腾下来,我便再不敢说钱不重要的话,而那个Julian竟然肯把自己的财产都留给小妈和港生,分明便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他越是这样,岂不就是越会让港生内疚么?我太了解我这个弟弟的脾气了,谁要是对他好一分,他便要回报对方十分,加之他对Julian的现状本就心中有愧,万一他真的胡思乱想起来,那后果,可就——

      我越想就越是觉得心里没底,端着两杯咖啡便一路小跑起来,弄洒了不少也顾不上了,等我赶回到术后观察室,却看到阿标独自站在门外,和港生先前一样背靠着墙壁默然而立,而那观察室的门则是虚掩着,我一见这幅场景,心里登时便打了一个激灵,出言便向那阿标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港生还在里面?是不是——Julian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2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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