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遇见水》墨色珍珠

2、拉萨的火车

　　丽江的柔软时光早已不在路上，香格里拉的世外桃源也渐渐远去，拉萨，只是一个驿站。

　　都市人，你已无处躲藏。

　　躲无可躲，可我依旧还是想躲，即使是鸵鸟式的将头埋入那一坯土中，内心的安宁总在头脑中假想。

　　我逃离了上海，背起未经细细准备的行囊，连夜踏上了开往拉萨的火车。

　　《坐上火车去拉萨》，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浪漫场景，却在头脑的喧嚣中无比狼狈。

　　这是我坐得最久的一次火车，四十八小时？不，我坐了整整六十多小时，途经河南时那里突发的山洪，冲垮了其中的一条铁轨，来往火车只得停靠让行。

　　想象着见到可可西里、念青唐古拉山、藏羚羊的雀跃……因着这日夜的颠倒，一件都没有发生。上帝的眼泪——青海湖也只是远远一瞥，未曾感受任何的惊叹。

　　现实，从来都是这么残酷么！既然如此，我宁愿活在头脑之中，那曾经的幻想是如此的美好。

　　生活却总是给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打击，醒醒，醒醒，你又睡过去了！

　　睡着不好么？为什么要叫醒我！

　　“醒醒，醒醒，你还好么？”即使车厢内已经开始供氧，依旧有人开始高原反应。对面床的大姐开始头疼无力，却执意坚持不吸床头的那根氧气管。

　　她是对的，一旦吸了，之后的行程，她就再也离不开这氧气瓶了。

　　生活总是逼着我们去就范，从一支烟，到一包药，到一袋氧气，一旦你习惯了，你就只能看着它无尽地嘲笑你，而你却无力改变。

　　就像有黑夜就一定有白天一样，有人失去活力，也总有人被无限振奋，窗户边坐着的年轻小情侣，手拉着手兴奋地贴着玻璃，惊叹声不绝于耳。

　　我但愿我也能有如他们那般的活力，可是生活却唆使得我只会微微一笑，那笑，连牙齿都不曾展露。那一刻，我终于感受到了两个字，“麻木”。

　　原来，我已经变得如此麻木了么！我摸了摸痩削的脸颊，果然如枯木一般毫无生机！

　　这个突如其来的觉知让我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这恐怕是我近几年来最鲜活的一次感受了！

　　拉萨，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吗？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窗外的蓝天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真实，车厢内也开始越来越躁动，探讨攻略的、搭讪结伴的……倒没几个真心欣赏风景的。

　　看来得感谢自己这一路上的默不作声，没有人上来打扰我的清净。

　　“你到了拉萨以后准备怎么走？”睡我下铺的女孩已经不止一次被搭讪了。朝圣路上单身的女子不算多，既然单身出行，大概就都带着一点点偶遇的期待吧。

　　换作以前的话，我也一定这么认为，可是现在的我，觉得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人是带着这个情怀吧。

　　因为这一刻，我也踏上了旅程，却丝毫不想有任何艳遇，甚至只是简单的遇见。

　　所以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说白了，我就是不想遇见任何人、任何事！

　　任何的交际，都让我感觉疲累。

　　这么说来，我真的算是逃离了我的世界。可是我的世界究竟哪里出错了？似乎哪里也没有错啊！

　　高速前行的事业，稳步发展的感情，逐年增加的存款，还有……越来越老练的交际。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只是这样的，头脑一遍一遍地告诉我小富即安，可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咆哮！

　　我就在这两个声音的夹缝中艰难地求着生存，原来我这么凄惨，而我却一直以为自己过得很好。

　　我禁不住对自己冷哼出声。对面下铺的兵哥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迅速扭头假装看向窗外，伪装的总要露馅的是么？但我还不想那么早结束，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兵哥哥其实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能踏上这趟旅程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上故事吧，这个世界需要聊资。

　　我有时间，你有故事么？

　　对面床的大姐头疼好了许多，兵哥哥不知给她吃了一粒什么药，这会已经开始拉着兵哥哥闲话家常了，按她的说法是聊聊天可以分散下注意力。

　　嗯，看得出来她总是对的。生活中总有一类人，他们的所做、所行必然是有理可依，不会陷入被驳倒的尴尬之中的，这类人我们通常称之为“常有理”先生或女士。

　　“常”女士看得出来是常年从事基层工作的，不一会就把兵哥哥的家底情况盘查了个七七八八。

　　兵哥哥有一张黝黑痩削的脸庞，一双绿豆眼，眼神带着些许退缩，说话也并不太利落，如果不是碰上“常”女士这样的高手，估计是火车到拉萨他也不会和你主动说上超过十句话。

　　不过倒是要感谢“常”女士，让火车上这个无聊的夜过得可以快一些。

　　兵哥哥可能觉得他的故事可以称得上浪漫吧。

　　兵哥哥老家是在安徽，他和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学，早恋的后果是，高中毕业后女朋友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三流大学，而兵哥哥则落榜了。

　　虽然女朋友安慰他再考一年就好了，但兵哥哥始终觉得再考一年也未必能考得上，考上了也总是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了，女朋友离开他似乎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曲线救国。正好那年部队到他们镇上来征收援藏兵，兵哥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西藏自然条件恶劣，又离边境比较近，很多人都不愿意来，可是兵哥哥却不这么觉得。

　　现在都已经是和平年代了，哪还会有什么真正的仗打，何况在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哪一个没憧憬过去看看珠穆朗玛峰？

　　他如果当兵去了西藏，不仅在女朋友面前又重新抬起了头来，而且三年退役后还可以在省城分到一套房子，到时候女朋友正好大学毕业，结婚的房子也解决了。

　　不就是苦一点么？他觉得他能扛得过来！

　　“哇！所以，你是为了爱情去西藏当的兵？”“常”女士很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

　　兵哥哥略腼腆却不掩自得地点了点头。

　　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不幸的人生却各式各样。这个时候脑子里竟突然冒出了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

　　眼前的这个小伙，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周全的计划，不仅考虑到眼前的面子问题，连三年后的结婚问题也都考虑周详了。

　　从心底深处，我很想祝福他幸福美满，可我太清楚老天那喜欢开玩笑的脾性了，你越担心什么，它就越喜欢看你困顿其中。

　　基于恐惧的抉择，又怎么可能逃过它的股掌！爱情是什么？老天，我知道你一定又会狠狠借题发挥，给他上上一堂生动的哲思课。

　　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较真呢？也许只有痛过的人生才能有更为深刻的领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人生这堂课，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挣脱你的摆弄呢？

　　我掏出手机，戴上耳麦开始听歌，决定不再让这些没营养的八卦干扰我的思绪。

　　兵哥哥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呵，他可真够敏感的，不过也确实，一个哑巴，应该也会是个聋子吧。

　　我决定不再理会，今天这一天，够嘈杂的了。

　　又是一天的止语，这一天的信息量却丝毫没有减少，只要眼睛还能看着，耳朵还在听着，鼻子时刻呼吸着，皮肤依旧感知着，这信息的接收就不会减少更不会停止，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闭嘴了这么些天，我似乎没有任何的收获与感悟，我的人生依旧一团糟，更糟的是，不能够说自己的故事让我开始对别人的故事越来越好奇。

　　听过看过之后又忍不住在心里一通评判，似乎少了那一通评判，我的存在感就彻底寻不着了……

　　一股深沉的失落感从我心底泛起，千丝万缕般瞬间缠绕住我，有如溺水一般，我不自禁地张大嘴巴深吸了两口空气，是高原缺氧的征兆么？

　　存在感，刚刚似乎冒出了这几个字，当我不再开口说话，不再与人交际，我就退出了生活中主角的位置。一旦我的生活连配角都不是，我的存在感去哪里找！

　　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似有若无的领悟，我的人生一直靠这张嘴巴在扮演着。

　　我扮演着工作中培训师的角色，站上讲台，我就是主角；我扮演着生活中各色的角色，换一个称呼，我就是主角。

　　我靠我的这张嘴巴吸引着每一个人的关注，从这张嘴巴里不停地涌出关于我的故事，主角才能有的故事。现在我闭嘴了，我的故事突然嘎然而止了。

　　没有了故事，你还能坐上主角的位置么？淡出了观众的视线之后，你还会是谁？

　　我是谁？老天你不会是要跟我玩这么个无趣的灵修话题吧？

　　我是林若水，我二十八岁，单身有男友，培训师，上海人……可以了么！

　　我狼狈地逃离，不是为了和你展开这么深刻的哲理辨析的，我只想找回生活中的那么一点点鸡血，只是因为我是培训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