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局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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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去年年末敲定合并，到今年初正式公布，委任重组领导层，精简部门，制定新的发展战略，调整资源到主打业务线。这一年，身为投资方的季风更多作为旁观者，却也眼见一次次私密会谈、一封封邮件往来，未有硝烟的争夺较量。
与那些鼓舞人心的公开会议同时发生的，许多人早上回到办公室，泡好咖啡，打开邮箱——深感惋惜的通知。语调温和，内里冰凉：你正在参与的项目被取消，公司将为你安排新的部门，或者，抱歉，你得打包回家了。
阳光下的文明世界就不残忍么？
对于这些新兴的行业来说，必须不惜一切地疯狂扩张，才不至于被吞没，至于对社会生态可能造成什么负面影响纯属杞人忧天，最要紧是在政策和市场反响中快速转舵。
生存即是正义。
站在季风不远处，公司的CEO，张晨，一位连续创业者，某种程度说，也是连续失败者。但显然他从一次次失败中累积了经验。去除了技术至上的傲慢亦即愚讷，他似乎更洞悉行业真相，也更善于恰到好处地诠释自我。还有关键一环，他够幸运，在疯狂的烧钱扩张和行业转冷的打击中拿到了季风的注资。
这是年会后的加场部分。能够收到邀请的人，已经在公司达到一定级别。但季风到的时候还是倍感惊讶，即使鼓励携带家眷，总该有些人对夜店的气氛不感冒吧。然而Muse的舞池几乎是人满为患。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家相当年轻的公司。员工大多同这位CEO一样，狼性满满，信奉他们付出了最多的汗水，也理所当然享受这花花世界给予的最丰厚回报。
季风知道公司逐渐度过合并后的磨合期，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张晨已经在寻觅新一轮融资，也许，他有更大的野心，期望站到某个更受瞩目的舞台，敲响开市钟。下午的年会上，他已经热情洋溢地展示了核心事业部指数级增长的漂亮数据。当新的资金注入，季家所持的份额必然严重稀释，但仍然是个不错的未来。
季风完全感受到张晨身上同样逐渐高涨的自信心。
譬如此刻。
台上的DJ是个非常养眼的混血女孩。半扇轻纱一般的衬衫掖在斜开叉长裙中，另半扇挂在手臂上，露出诱人的肩骨和傲人的胸线。但与她颜值相当的，控场能力十足。
鼓点愈加密集，乐声愈加炸裂。激光射灯扇面一样扫过舞厅狂躁的人潮，于高空旋转，束拢，音乐戛然中断，全场灯光熄灭了一刻，又一瞬间彩光闪耀，爆发更宏大的尾声。
张晨在季风肩膀轻搭了一下。蓝紫色基调的灯光将舞池映得亮了许多。会务人员帮两人拦出一条通路。张晨颇具风度地摆了个女士先请的姿势。
上DJ台的台阶有些背光，张晨托住季风的手臂，护着她踏上去。台下的黑暗里发出一声清澈的哨音。DJ当即调整音轨，灵动的机械音中夹杂着轻微的女声，声音仿佛轻喘，亦似叹息。又在气氛失控前一刻，节奏一变，DJ带动观众随节拍鼓掌。季风就与张晨伴着掌声，站在光束的焦点。
耀眼的光线晃着眼睛。场地后方几乎是完全没在黑暗里的。
季风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位DJ在音乐中慵懒地摇摆，勾人的目光扫过观众，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好似□□烧身，却又不可侵犯。只因为站在这里，其实真的看不到。
所以她对夜店外，乃至于舞台下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舞台下不知从哪个位置，传来主持的声音。这是一场早有安排，却又完全突然的对话。作为公司最大的投资方，季风被邀请谈谈选中这个行业、这家公司的理由。不可避免的，对张晨这个人的初印象。
即使季风试图缩短这个环节，借幽默反问跳过某些话题，张晨似乎十分走心，话题不得不深入。而后又被台下起哄，张晨邀请季风互动。季风微微抗拒。DJ切入另一支混曲，向季风伸出一只手作为邀请。
两个冷艳相当的美女在高台之上暧昧地贴身而过，哪怕不过是一个拍子，气氛轻而易举地被再次点燃了。张晨从下属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香槟。酒塞礼炮一样轰出，香甜的泡沫喷洒在DJ台上，喷洒在热烈的舞池中。
再次回到舞池边缘。张晨意犹未尽地追上来。季风出了一层薄汗，稍稍梳拢长发，一边寻找顾雅琪的踪迹——只要顾雅琪摆出笑容，稍示歉意地表示需要季风。走不脱？不存在的。
然而阿猫挤过人群，凑近季风耳边。
人潮和音响都太吵了，将将没有震破耳膜。
但季风清楚明白阿猫在说什么。心口一瞬紧缩。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季风几乎是用全身力气推开大门。
夜已深了。清冷的风卷过街道。
眼前的画面，似乎比身后的人潮更混乱。
三个保安垂头丧气地围着。
和朋友站在一边的顾雅琪抱着双臂，不知道怕冷还是不耐烦地跺着脚。对面两个警察，其中说话那个有点面熟。
原本停着她的车的位子空缺了，Muse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理碎玻璃渣。
而那个侧影，略弓着身站在旁边树下，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另一只掩着脸。
树影笼罩着她。她的外衣是深咖啡色的，脸也几乎被完全挡掉。
在这由她制造的事件中心，她却像事不关己一样藏身于阴影里，模糊不清。
说话的那个警察，看清楚季风，稍稍停了口。
季风转向顾雅琪，“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雅琪耸了耸肩。旁边的女孩说，“我们想私了。这位警察叔叔说店里面报警，他们又出了警，然后看到现场有争执。就，没法私了？”
“不是说不能私了啊。但是你们这冲突明显没有解决，合着等我们走了，这边又打起来，再把我们叫回来？”
那说话的警察其实比这姑娘年纪不相上下，冲头冲脑的，看上去反而像年轻几分。
女孩夸张地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我们说，车窗的事情，我们不追究了。打架的呢，就麻烦把双方都带去警局。到时候验伤啊，赔偿啊，他们自己慢慢商量。店里也同意了，经理说跟着一起去，不用担心赔偿不到位。但是那位呢，就是不肯走。”
女孩说“那位”时，刻意提高了声响。几个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移了过去。
江于流终于放了那棵树，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另一张纸巾，替掉正捂着的这张，抹了几下。
季风才看出来，她满手污痕。甚至连袖管也沾染着条条块块的深黑色块。
季风拧眉，但事已至此。
不知道是否算得上幸运，她与张晨在台上的对谈留住了全场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几个人发觉夜店外的骚乱。
然而对谈已经结束，零星有人出来透气，看到门口的状况又缩回去。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江于流仍然在努力清理着，蛮力地蹭去掌心和指缝干涸的血渍，用完了所有纸巾。而后才抬起脸，朝他们走近过来。
江于流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累透了。就算站在近前，一点活人的热乎劲都没有。
季风听到她砸车、打架，预备好见到她前所未有的暴怒，或者起码该是嘲讽的，心碎的表情。
但此刻就算深深看进她眼眸里，没办法找到一丝一毫情绪流过的痕迹。
季风从来没有感觉如此之差。
如果说有什么无法挽回了。可是她原本并没有打算挽回什么。
然而这种感觉，比起哪怕她想要挽回，还要糟糕一万倍。
“你有话想问我？”
季风发现自己的语声也如此之轻。好像害怕加大一点音量，就有什么会承受不住。
江于流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
“江于流。”
季风很少直呼她的名字。哦不，假名。
江于流吸了吸鼻子，终于收回目光，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开车来的吗？”
“嗯。”
“去你车上讲。”
江于流点头，忽然抬起手，再度摁住鼻翼。
季风拧眉，“我去给你拿点纸巾……”
“不，不用。走吧，车上有。”
顾雅琪脚尖在翘起的一块地砖边沿蹭了蹭。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小警察紧张兮兮地盯着江于流和季风跨过马路的背影。好像有生以来从没见到过这般爱恨情仇的狗血场面。
但很可惜，人类就是这样，偏爱这种坏坏的角色。平时待人界限感十足，只偶尔对自己流露一下柔软脆弱。因为曾经有过温暖，哪怕被对方冷酷的尖刺折磨到发狂，仍然忍耐不住一次次靠近。仿佛连那种疼痛也一并热爱。
季风说她们是认真的，顾雅琪总算体会。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局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