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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鬼门 ...

  •   紧急通道和电梯间隔着道门,合不严,一线光投在灰泥的楼梯上。江于流贴着门板,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电梯里,七|八个人重浊的呼吸声,足尖碾擦地面的声音,在整个楼道来回震荡。
      田志全擦着手,骤然发作,“操他妈的臭条子!!”
      那一抹亮光中的灰尘都似乎在跳动。
      江于流缓缓抽出枪。
      一声巨响。似乎是金属的箱子撞在地上或是墙上。一下又一下。
      叮的一声,电梯门咣当当地缓缓打开。
      江于流等电梯闭合,小心地把门更推开一点,透过缝隙张望。
      电梯门边倒伏着一个黑色长方形垃圾桶。被踹得瘪进去。
      电梯间外对着一家公司前台,玄关上的公司名被抠掉,残留下模糊的黏胶的痕迹。隔着敞开的玻璃门,两个戴着指虎的男孩稍显焦躁地站着,扫视四周。
      江于流不用嗓子地发出气声,“田志全带人下去了……公司门口两人,没有武器。看不到里面。”
      耳机里程峰说,“收到。行动组到了。你先不要动。”
      话音未落,从玄关后传来两声震响。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枪声。老范的六|四式,公认是声音小,没威力。但在如此安静密闭的楼层里,回音把枪声放大几倍,江于流心脏猛地一缩。
      程峰那里呼吸声陡然停止,显然也是听到了。江于流说,“照你说的,断电吧。”
      程峰急道,“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几个人,什么武器。别冒险!”
      “快点,断电!”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战术。只是逞英雄的送死而已。
      没有人能负责。程峰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但行动组仍然不能突破,还要遭遇田志全一行。他掐掉烟头,接通对讲机,开始倒数。
      三,二,一。
      在光将要熄灭的一刻,江于流猛地压着门板钻出。
      站在公司门口的小弟只看到楼梯间的暗黄色木门忽然弹开。一瞬间落入全黑之中。胶底挤压大理石地面发出尖利的声响。他向前只跨出一步,颈侧被猛地击中,立时昏去。
      江于流听到轻微的骨骼断裂声。即使用枪托砸在对方颈侧,应该也没这么容易骨折。在她回想的瞬间,已经模糊感到一拳袭来。江于流闪身避过,后摆腿。那人晃了晃,便向侧旁歪倒下去。
      玄关后传来嘈杂的人声。钢管从地面拖起。
      “怎么回事?!”
      “阿占,阿第,出去看!”
      ……
      陡然的黑暗里只隐现出大件摆设的轮廓。
      再往前会是什么,江于流毫无所知。
      一棍夹着风声扫来,躲已经来不及,江于流缩头以肩臂格开。奋起全力踹在此人胸口,将人踹得倒退回去。
      枪声骤然惊响。“啊!”,阿第惨呼一声。
      江于流便在此时就地滚入。
      “开灯!”江于流的语声夹着喘息。子弹就从头顶掠过。江于流在墙上一蹬,跃向对面玄关背面的格子间。灯管闪亮的一瞬,江于流侧倚着挡板,单膝跪地,一枪击出,正中持枪人的手臂,第二枪打在他左腿。
      那人根本没有来得及瞄准,枪已从手中掉落。砸向地面。
      但几乎在同时,耳边一阵风声。在她躲闪之前已经敲中。
      头昏了一刻。瞬间连续不断的剧烈啸叫声充塞脑海。江于流全凭本能反手射击,同时向侧旁一翻。第二棍击中隔板,硬塑料完全爆裂开,溅在江于流身边,仿佛提醒她原本粉身碎骨的应该是她身躯。
      阿占才捂住中枪的腹部,丢下钢管,滑坐下去。
      江于流蹭着格子间挡板站起来,踉跄着踏出几步。
      到此时注意到绑在翻倒地面的椅子上滩成一团的章勇。和一旁几乎是挂在椅背上的老范。地板上糊满鲜血。而房间里还站着的三个人,身上多多少少溅着红。眼睛也像被血涂过,露出非人的光芒。
      没有犹豫的机会了。昏眩里有声音不断喝令,“开枪,开枪。”
      江于流把枪口略略放低,在将要扣动扳机的一刻,枪管被一只巨掌推开。子弹击向墙面。枪套的猛震都没能挣脱此人。
      和这只手比起来,她双臂的力量竟都不足以相持。江于流明显感到心跳过剧。倘若在被捅之前,她本应该可以稳住这一枪。原来体能下降带来的劣势是如此压倒性的。
      刚刚摸到右臂的匕首。对方那只手趁力道轻下来的一刻将枪口向江于流身上倒转,另一只抓向她持着匕首的左手。
      右腕剧烈地疼,疼到江于流意识几乎有一瞬空白。知道再次骨裂。但仍然不得不运尽全力。匕首刺中那人手臂。枪几乎被掰掉的一瞬力道松了一松。江于流推着左腕在肌骨中剖开。滚烫的血缎子一样抽出。
      但她左侧腰腹完全暴露,在完全没有准备的一刻被猛然击中。
      太过剧烈的疼痛。心脏仿佛被砸停了一拍。眼前光线都黯淡下来。
      从江于流枪口逃生的刀疤脸回过神来,趁黑星抓住江于流,黄毛拖着钢管绕上去的一刻,飞扑抓住地上的六|四枪。但黑星和江于流相持不下。刀疤脸挪着步子,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射击角度。
      黑星左手箍住江于流脖子,把江于流身体展开在枪口下。

      死亡逼近的一刻。
      眼前的一切忽然无限放缓。
      从六|四手|枪击出的那颗子弹旋着热风,向江于流胸口飞驰而来。剧痛中的喘息也都静止了。江于流重新握住被黑星夺去的手|枪。黄毛站在侧方,根本不可能瞄准,她甚至只是余光瞟到黄毛。手指扳动黑星的手指。扣响的一瞬,江于流左手拔下插在黑星右臂的匕首,反手刺入黑星腹部。出于本能地拉扯。滚烫的血溅在江于流背后。
      她应当中枪,意识应在此刻切断。
      但幸运是,区区十米的距离,子弹射偏,擦着她肩膀削过。
      黄毛捂住被子弹洞穿的喉咙,早已浸满血腥的手套被热血完全淹没。
      第二枪射来时,黑星垂下头去拦腹部的刀口。江于流趁机挣开黑星的纠缠,就地一滚。
      第三枪剖开江于流小腿肌肉。
      每打出一枪,刀疤脸便像被失败和恐惧压迫着往后退出一步。这时已经退到墙边。
      六|四式这种老枪只能装七发,但通常为了减小弹簧压力延长弹匣寿命,不会装满。江于流直觉这是最后一发了。猛然跃起。撞针击空的声音让江于流抽紧的心脏终于缓下来。一肘击在刀疤脸下颌。
      “背后小心!”含混沙哑的声音,江于流已经听不出是老范。但仍然就势扳住刀疤脸在身后一挡。
      黑星射出这最后一枪,后座力巨大的冲击,右臂创口震出所剩不多的血。再支持不住这支枪的重量。手|枪和腕表沉重地拖着这只布满疤痕的手,而后是整个身躯,轰然倒地。

      江于流晃了一下,半跪在地。
      从未有过的尖锐耳鸣钻入大脑。流淌的血,和不知是死是活的失血的□□。江于流摘下口罩。隔着口罩喘息太过艰难了。但摘去的一瞬,腥锈的味道灌入肺里,像被沉入血海里。
      满手黏腻的血腥,像支起触角,扎根到她体内。而那些被子弹钻开血肉模糊的创面,长在视网膜上,稍一撕扯就溅开血浆。
      江于流用还算干净的上臂的袖管在脸上乱抹。汗仍然开闸一样不断淌出。才发现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
      “江于流?!回话!”程峰沉声喊着,已经不知道喊了多少次。
      摸去把打空的六|四手|枪插在腰间。从黑星仍然温热的手中掰下自己的枪,再拔出匕首。又一股血,而后是滑软的小肠顺着匕首涌出。那滑腻的触感,阵阵呕意再次从喉咙里翻上来。但她没有力气去吐。
      江于流踉跄着把捆老范的塑料扎带和绑在椅子上的绳索割断。老范的两只手已经青紫。绳索散开的一瞬,椅子再挂不住老范的身躯。江于流架住他双臂,拖着他到墙边,使他倚墙靠坐着。老范发出阵阵痛吟,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帕子。
      江于流原本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看着老范的眼睛,稍稍定神,拿手帕抹去老范脸上的血和汗。
      “叫救护车……老范重伤。章勇中枪。田志全手下八人,六人中枪。”江于流对着麦说。
      “范哥,能报下警号么?”
      老范报完,抬起眼睛,一喘一喘地看着江于流。
      江于流全身仍然紧绷着,垂下头,把枪塞到老范渐渐回血的手里。又呆了一阵,说,“范哥,我杀了人。”
      老范几乎忘了,江于流做卧底前还只是个没接触过大案的新丁。
      光线在他将要被“处决”的一刻熄灭。老范不确定他是否有一瞬昏迷。是否有一瞬,他感到身体轻松起来,陈菊抱着小孩埋怨地在前面走着,叫他动作快一点。
      但当他再清醒时,灯光亮起,明明看着江于流是必死无疑,但却站到了最后。
      是命不该绝。

      老范说,“别这样,打起精神。你救了我。”
      江于流勉强笑笑,撑起表面的镇定。
      老范托起枪,替他们戒备。
      江于流再去看章勇,两枪射在他腹部和大腿上。身体还温热,但已几乎摸不到脉搏。
      一组心肺复苏,毫无反应。她根本无力做到标准的频率。汗像冲澡一样涌出,剧烈地喘,嗓子干痛,却仍然感到被闷住一样。
      眼前不似一具人体。仿佛是异化的一团青紫的血肉。江于流隔着他衣服摸着,数段肋骨骨折。
      再次检查章勇体征。剧烈地晕眩和恶心让江于流有一瞬恍惚,不知身处何地。
      江于流只能一遍遍在心里说,他尽力了,你也尽力了。
      一串血滴落在章勇肿胀的脸上。江于流完全懵着,接了血在手套上,吸吸鼻子,手掌压住鼻翼。
      程峰说,行动组上楼了。要走的话不能再等。
      不断有寒意沿着背脊窜上。想要站起,但天摇地转,使她只能跌坐在地。
      江于流感到自己状态前所未有地差。疼,倒也似乎不是因为疼。明明时间紧迫,身体却没有半点紧迫感。提不起力气。
      江于流茫然地说,“他们已经上来了。再坚持一下。”
      “快走吧。这帮混蛋,一个别放过!”
      江于流苦笑。这一晚死神一次次从身边滑过。狞笑的鬼脸就在眼前飘着,灰白干枯的指尖几乎探到她下颌,被掐住的前一瞬,却戏耍她一样恶意地从身边擦过,勾走了旁人的性命。
      她没有资格和老范说,太累了,走不动了。
      章勇的五官泡涨一样已经被打到看不出模样。断齿落在手边已经暗红了的血泊里。她无法想象自己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这里就是地狱。
      也许死神也看不过眼吧。

      江于流说,“你行吧?”
      老范再次点头。
      江于流微微皱眉,硬撑起来。左手攥着匕首,托着老范那支空枪。公司门口那两个先前被击晕的混混没影了。江于流也顾不上。好过要她再打一场。扔下枪。楼梯间已有脚步声传上来。
      江于流算准方向。再次交上好运。洗手间有一扇小窗。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稀稀落落地下雨。
      “我原路返回。叫他们不要追。”
      程峰说,“知道。”
      江于流侧着身子钻出去,踏在不到一只脚长的窗沿上。黑雨落下。三米外的脚手架像一张网。而这面网下黑得什么也看不清。像万丈深渊。
      她别无选择,只能尽力一跃。
      在腾空的一瞬,从洞开的窗户遥遥传来两声连续的枪响。而后又是一声。心口抽痛。
      抓竿,却完全没有力气。手轻而易举地从竹竿上滑脱。江于流完全失去平衡,整个人横拍上脚手架外立面。只能徒然地捞住根本无法抓附的安全网。
      是鞋卡住斜向撑杆和纵向的夹角,几乎整个人的重量落在脚踝上,拧身抱住湿滑的竿子,终于钻入脚手架内。
      江于流脸色惨白。雨水把她身体浇得冰一样凉。好像从窸窸窣窣的雨声里听到她的魂魄坠入巷中。
      气还没有歇匀,一发子弹穿破了竹竿,发出一阵裂帛般的崩裂声,凿在背后瓷砖面上。
      从斜上方的小窗里透出一道穿制服的人影。多亏落雨,可见度很差。
      “操!”江于流只能虚抱着纵向的竿子,两臂架成直角,稍微减速不等完全稳住身躯就继续跳向下一级。脚踝却清晰地痛起来。江于流脚下一滑,跌出两级,再踩住时剧烈的挫痛让她几乎又要坠下去。
      如此勉强溜了四五层楼。对方又放了一枪,明显打空。停下来。
      江于流跃上金杯,脚踝剧痛到无法移动。
      忍着疼发动车子。
      并道时被后车哔了一声。程峰说,“你是不是出来了?”
      “为什么自己人冲我开枪?!”
      程峰却说,“去李眉那里,我马上到。”
      江于流挂断电话。把那张手机卡关停。耳机静了。头脑里蜂鸣声却停不下来。
      血流得更凶,不断滴落。稍稍仰头就反到嘴里。
      摁着鼻子,但很快满喉都是血。不得不咽下,否则简直无法呼吸。又是一阵恶心。对向灯光闪过的一刻,江于流不由控制地打偏了方向。原本并排的车被江于流一挤,猛地鸣笛。江于流赶紧救回方向。
      再有电话进来。却是浪哥,说货安全移到了。江于流看时间,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不等浪哥追问,江于流说,她本来要找田志全,警察太多,没有照面,在往季风家开。浪哥迟疑了一阵,却说在季小姐身边就好。他会告诉倪轩,他们一起移好货,然后她回季风那里了。
      江于流摸进物流公司。先翻出止痛片,吞下足够的分量。
      冲掉血。站不住,滑跪在落水的瓷片上。江于流没有觉察到自己昏迷了一刻。只是觉得身体沉重。直到水完全凉透才勉强可以扶着墙站起。
      浑身上下满是淤痕。右手前臂一片青紫地肿着,肿到像没有手腕的玩偶,一筒小臂直接插在手上。江于流用护具勒住。即使骨骼错开,只一个晚上而已,她想不了那么多了。把被泡开的子弹擦伤包扎好。换回从L岛回来时的衣服。脚踝也肿得厉害,几乎踏不进鞋。九点多,季风又打来一个电话。
      季风的语声并不带太多感情,问她有没有吃饭。
      江于流状况糟透了。但听到季风的声音,被血泡皱的心渐渐熨平。她很想和季风说,没有吃饭,也吃不下。……太恶心了。她撑不下去了。
      只乞求一个包容的怀抱,一张床,让她把今晚度过去。也许明天一切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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