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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善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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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给江于流看阿强的资料。确认是田志全新提拔的大马仔。至于阿强下落,一时查不出。至少说明没有死亡,没有报警。江于流稍松了口气。
老范自己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旁边。江于流额上已经满是汗水。
“行不行?还是明天再谈吧。”
“不就问几句话么?”江于流把手臂垫在后脑,好像可以把头抬高一点,不至于弱在气势。
老范确实直奔主题,“枪现在在哪?”
“收起来了。”
从同一支枪发出的子弹会因击针和膛线,印上独特的指纹一般的痕迹。老范开车经过昨晚的建材堆放点。现场人员对老范这个陌生人非常警惕。没可能进去检查。这一片只有向华手下私设的摄像头,警方查不到。而白天施工的车辆来来去去,活动密集,老范笃定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
“你有点常识,那把枪有案底的,黑枪。不是去F市查你吗?你更好,把证据送给别人。”
江于流沉默了一刻,“证据?谁跟我讲证据?毒|贩能拿着弹头,进我们系统里查?……贼要防,警察也要防。……我是尽力了。”
老范的火气又要上来,但很多话根本不必此刻和江于流掰扯了。警局不会特批她持枪。但凡有办法搞到干净的枪,她也犯不着铤而走险。江于流来到H市才三年,就如一张白纸。在行动组出勤没必要培植线人,和黑市很难扯上联系。毒|品够难搞了。军|火比毒|品难搞一百倍。就连那些毒|贩手里,最多就是改装枪,或者锯短的猎|枪。不必说江于流,老范自己都没有门路。这支是抢来的警用枪,江于流最熟。如果没有这支枪,她能活着出来?
全是无解的问题。把她训急了,也不过加重病情。
老范忽然有点自我怀疑。江于流的卧底身份,在缉毒队里也只有他、程峰和王队长三人明确知情。其他队员只模糊认为老范有一个重点培养的线人。王队经验老到,不会不知道江于流几乎已经踩过界,却选择默许。还有程峰,为什么介绍这间诊所?也许是在提醒,江于流的处境灰色,而且越来越危险。她只能靠她自己。如果和江于流搭档的是程峰,程峰是不是可以帮她找到买|枪的门路?
老范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对我实诚一点?拿枪的时候你说,记录入库前我们还可能想办法抹掉……警察,警察就不会泄密?你自己的命啊,不应该谨慎吗?!”
江于流心想,那时候说了,也只会勒令她交枪吧。
“谨慎……毒|贩的怀疑没尽头的。难道要做人家小弟,做个三年五载?谨慎帮得到我吗?”江于流的意识有些飘。她再若无其事,说话太伤气,到最后止不住喘息。
“你……”老范气得说不出话来。带她来这诊所原本是想着可以救急,哪想得到江于流要命的伤也敢往这里一躺。“扎高一点就是肾脏,你想没想过以后?这边仪器不全,连血都没有。这一点血根本不够你用,自己没有感觉吗?”
江于流原本就强忍着不适,被老范说得如坠冰窟。但她此刻更确信,如果去医院,行动基本就可以宣告结束了。这么深的刀伤,医院一定会报警。阿强中了枪都没有进医院。她已经被怀疑,怎么能在这样的时间点受警方讯问?倘若无法递消息给老范,她就真是孤军奋战了。
挪了个身,不知扯到哪里,一下痛得哼出声。
江于流闭了眼,蹙着眉。黑的发丝贴在她素白的脸上。抿紧的嘴唇干裂脱皮,没有半点血色。
老范立马心软。不要说把她当做妹妹,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谁也见不得让一个年轻女孩这样受罪。
等江于流过了这一阵,颤着声说,“好了,没事。”
老范抹了把汗,站起身,“你这样我真没办法。要么我请辞,让程峰跟你搭档吧。”
“别……”江于流拉住老范,“别生气,范哥,是我错了。”
老范问清楚江于流结仇的原委,买家的出货量,倒抽一口凉气。
江于流已经濒临极限,低烧,嗓音哑到几不成声。术后还不到三十小时,不能饮水,她不时咳嗽,又顾忌伤口不能咳太重。老范知道她身体最虚弱的状态,意志也有所松动,才肯全盘托出,寻求支持。老范要等回去商量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会替她写报告。让她不要擅自行动。
江于流摇头说,如果不能把谣言平息下去,就算是现在已经讲定的买家,没有码头,“教授”不肯发货,或者买家不愿交易,就不可能收网。
她早已看到了答案在哪里。季风的回信给她尽力一搏的勇气。但最好不要,除了利用季风,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她一定能想到别的办法。
太过疲倦了,江于流陷入昏睡。迷蒙中却仿佛置身巨大迷宫。血液哒哒地坠落在地,记录她行错的路途,而她只能一刻不停往前走着,找寻那也许存在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当天下午拔掉引流管,开始缓慢地下地行走。第三天老范带了煮到米裂成花的米汤。第四天江于流打车回去物流公司。第五天下午,约到倪轩见面。
公寓在半山上。江于流进门的时候,倪轩正和情人在露天阳台上吃火锅,四人位,身后是楼宇和蜿蜒的海岸线。红油的香气四溢。但对此时的江于流来说,只是闻到辣味腹部便不自觉地抽紧。
江于流穿着一身很正式的黑色西装,还化了妆。头发有些长了,被她在后脑扎成一个小鬏。看起来过分精神。
倪轩的保镖站在她身后,对倪轩点了点头。江于流进门的时候被他搜了身,确实有伤。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是一周前的事情,江于流被倪轩拿酒瓶砸破了头。
隔着玻璃门,江于流略显拘谨地站着,“倪少。”
门口传来铃声。浪哥人还没进屋,先嚷着,说店家太慢,看到吃不到,他要饿死了。
江于流看浪哥提着两袋子刨好的肉卷进来。浪哥把袋子给了小弟,上来揽了江于流一把,“总算见着你活人了。”
浪哥坐到倪轩旁边,抬手招呼江于流,“不是看我们吃吧?”
倪轩说,“怎么你受了伤,胆子也变小了?坐吧。”
江于流笑笑,“我站着就好。伤到肠胃,还吃不了这些。”
电话里只跟浪哥说背后被捅了一刀。浪哥当她伤得不重。竟然从后背捅到肠胃,几乎是捅穿。才五天过去,浪哥记得年初有小弟被捅伤,卧床休养了大半个月。
倪轩接过小弟装盘的牛羊肉,涮进架在电热炉上的铁锅里。抬头瞟了一眼江于流,“你啊,还记着那天晚上的事?”
江于流忙说,“怎么会。”
倪轩把染着血的空盘递回去,笑道,“我记得都讲清楚了吧。过去的事情,最好就让它赶紧过去,你说对不对?”
眼睛里并无笑意。
江于流心中一凛。坐下来,蝴蝶骨抵着椅背,和人拉开一点距离。
倪轩的情人年纪很小,却颇通世故,叫人给江于流拿杯温水。
天气是热的,江于流穿得也不少,汗渐渐淌下来。却还是感到冷。捧着温热的水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倪轩说,“你赶时间吗?”
江于流并无安排接下来做什么。但她的货滞留在加工点,风险不必说了,她很急。况且从中午起床,不过是洗漱、换衣这种平常的事情,去诊所换药,再打车过来,她自己做得困难,体力消耗太大,人已经很疲倦。
江于流说,“我来就是想说让倪少不要担心。……有一批货本来应该是这几天到,不过我现在……暂时接不了。我不知道……”
倪轩知道她无暇顾及,通知“教授”那里先不要发。倪轩打断说,“外面传的事情,你能解释吗?”
江于流点头。
“明天上午我约了向老板、全叔在茶餐厅。你自己讲吧。让浪哥今晚陪你去见一下向老板。那批货你用不着担心。讲清楚了,一切还按老规矩走。”
倪轩并不觉得江于流有什么问题。以她这个层次,就算认识警察,也不可能替她平F市的事情。田志全急着要她的命,可见所谓有人作证,没什么说服力。那些报给警察的黑料是倪轩准备的,做这行的不和警察有牵涉怎么做得长久?用这种理由杀人越货,指望搞一个死无对证。倪轩要是任由江于流被做掉,难保田志全不会得寸进尺。
倪轩怎么想,江于流很难揣测明白。江于流只觉得□□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你好,什么时候却想弄死你。人人生活于这样的恐怖之中,于是人人同化为这样的一部分。笑脸迎人,至于手里握的刀,不知道下一刻尖头朝向哪里。
即使吃了止疼片,刀口仍然隐隐作痛。
大约是看到江于流频频擦汗,浪哥囫囵吞枣地扒拉了几下,就带江于流离开了。
浪哥开着车,告知倪轩传授的底牌。原来是揭秘往事。季风如何用区区十几公斤冰迫使三位老大交贡。
去年二月份,向华开始在自己的地盘建立冰|毒的销售网,因为订货量少,如同江于流委托倪轩,向华托陈望平从“教授”那里拿货。差别在,向华订的是纯度最高的尖货。到三月份,警察扣押了一车二十公斤。陈望平和向华商量共担损失。向华六成的定金自然收不回来,剩下四成算在陈望平账上。然而事情蹊跷是,这批货陈望平最终不知如何手段,又取了回去。陈望平取回货,却瞒住了向华。
季风不仅知道这笔尖货的来龙去脉,竟然还知道存放在哪里。季风压低价格收了这批尖货作为陈家的月贡,以示小惩大诫。陈望平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因为无论倪轩还是陈望平,一向只进普通级别的货,这批尖货反而没那么容易出手,被陈望平压在手里,留成了把柄。
在嘉禾大厦放火烧了这批货。动静闹得很大。
原本抵制交贡是三家联手。陈家率先交贡,倪家就已动摇。而季风差人提点,烧的这批货纯度很高。向华主营地产和金融,认识不少大亨。手下人马虽然不强,但客户比较高端。只他的地盘卖得动尖货。已有风传向华和陈望平私下里一起做冰|毒的生意。倪家认为向华会跟着陈望平投诚。便交了贡。
至于向华,以为陈倪两家被烧了货还低声下气,三家里他最缺底气,自然伏首。
等到倪家查清楚来龙去脉,交贡的事情大势已去。倪轩现在只想借这件事提醒向华,不要站错边。
浪哥说,“这事一会儿谁来说?”
他们之前合伙去忽悠买家,事先多少会对对词。
江于流明白倪轩是利用她,仿佛有季风背书,使这席话增加分量。即使于外界看,她不过是短暂地开了季风送顾雅琪的车。季风的光晕太大。
偏偏就在浪哥刚给向华讲完的一刻,江于流手机响起。浪哥眼尖,“季小姐的电话!”
向华老狐狸一样的目光从褶皱堆积的小眼里滴溜溜围着江于流转。江于流感觉自己仿佛被这目光一层层剥去衣服。只能欠身,“失陪。”
到外间,也避不过向华的小弟。便接起来。毕恭毕敬,“风姐。”
但季风可会知道,受伤以来最脆弱的这些天,江于流在心里把她名字轻轻念过,一遍又一遍。
不是什么“风姐”,只是“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