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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劫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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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车开到加工点楼下。这一次不必江于流再说,武磊也晃了出去。江于流电话叫人搬东西下来。
见四处无人,抠开车侧的盖板。盖板后额外掏空了一层。江于流平时把枪放在这里。
再到码头。与其说在码头,不如说距离货柜码头不远的一处建材堆放点。附近山上几处工程在建。建材堆放点四周是一片幽静的树林。再往山脚下是一片棚户区,一些外包的码头工人群居在这里。H市近十年来发展迅猛,通货膨胀也很严重。但这些外包工人基本福利都得不到保障,工资比起十年前也没有多少变化。对他们来说投入向华麾下是极佳的选择。
他们帮助向华这样的人牟取暴利,热钱不过滚入一些容易赚钱的产业。向华退居幕后,用洗白的钱把儿子送出国读名牌大学,摇身一变成上流社会。接受被他们食利者的疯狂崇拜。
受害者是“愚蠢无脑被社会淘汰”的隐形人。而逃出制裁的加害者却站在金字塔尖端。这不是很可笑的现实么?
……
江于流往常多多少少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但今夜,她情愿沉浸在季风的抚慰中。她没可能颠覆整个城市,世界运转总有合理之处,这些黑暗部分或许是弥补庞大机器缺陷的代偿。而她此刻踏在黑影里,能做的不过是完成眼下这一笔笔交易,伺机把整条毒链拔出。
下午的集装箱卡车仍然停在建材堆放点里。马仔从活动板房探出头来,打了个招呼,施施然跟过来。江于流也习惯了。近40kg的箱子。能帮着搬两三个已经算优待。
从大门进去,正对着集装箱的屁股。那里有一个横向的T形岔口。金杯往岔口一拐,调头。这样两车尾对尾不过一米距离。
江于流戴上市面上能买到的类似战术手套的骑行手套,招呼武磊出苦力。武磊上集装箱。她向上递送。
箱子抱着时力道还好,上举难免牵动背上的伤口,会有些吃力。还好有季风爱心宵夜。江于流只是回想就感到胸口暖暖的,体力满格。再有武磊帮忙。这一晚不会像之前几次那样吃力。江于流已经有点憧憬收工回家发消息给季风道晚安。
风渐渐鼓起。天空中滴落些微的水点。江于流伸手接到一滴。没有星光,一勾弯月也几乎隐没。天边被霓虹灯映得发红,隐约现出乌云的轮廓。
便加快速度。一口气搬了四箱,两个马仔才凑过来。江于流钻入车厢把靠里的箱子推到边缘。一个穿T恤的上去集装箱,另一个穿懒汉背心的往集装箱递。
江于流跳下车厢。
雨滴打在车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扣上帽子,江于流拿住箱子边沿,箱子太过沉重,纸箱边沿显得很滑。要完全使箱子贴住身体,趁着腰腹的力量抬起那一下伸手托住才可以。
江于流刚刚抬起箱子,感到有人靠近。太快,后腰被撞击。江于流立马抽手抓向身后。箱子跌落,内里瓷器相碰,跌在车厢上发出砰的震响,同时是男子被捏住手腕的呼痛声。但还是迟了。
“小心!……”武磊没来得及喊完,T恤男抖出一把跳刀向他刺来。银光一闪,带着令人胆寒的风。武磊避过这一下,照江于流教的,在T恤男再一刀划过时拧住他持刀的手腕,往侧后方一拉,脚下同时一绊,把人反扣在地。T恤男肌肉很结实,但被扣住关节,即使力量略占上风也没可能挣脱。武磊感到手心一阵热辣。他戴着线手套,捉刀时大概划破了。有微微润湿的触感。
另一边,背心男试图挣开,被江于流捏着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掰在他手指。雨水落在手上、刀柄上,一片湿滑。手指从刀柄滑脱。甫一脱出,江于流反身踹在他腹部。
这一脚力道奇大。腹部翻江倒海的剧痛,背心男眼前一晃,手本能地想抓住什么,人已经腾空飞起,摔落在沾湿的地面。喉咙里咕咕地响着,被踹岔了气,发不出声音。
江于流从车厢内透过挡风玻璃望过去,大门的亮灯处忽然涌出十来号人。拎着钢管。有几个是向华的小弟,江于流见过。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头领。
手机信号被屏蔽了。
借着金杯的遮挡,江于流足尖碾在背心男心口,掏出手|枪指着他眉心,“怎么个意思啊?快说!”
背心男哆嗦着,不肯开口。雨水浇下来,打在他扭曲的脸上。
武磊望到一帮人来势汹汹,少年时打群架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人数绝对劣势,这不是倒地护着要害或者趁乱逃跑可以熬到散场的。血液冲上大脑,说不来害怕还是兴奋。他领会江于流的手势,给了T恤男一肘。骨肉撞击的闷响和求饶声穿透雨声。
背心男仰面躺着。雨落在朝天大张的口鼻中。满脸都是湿的,他不知道其中是否混着剧痛中激出的泪水。眼睛被雨水蛰得睁不开,昏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一双阴冷的目光撞入视野,非人的残酷冰凉。逐渐靠近。
江于流没有表情的脸孔遮住了黑暗的天空。
背心男有一瞬恍惚。刚才那刀有刺进去吗?但刀在肌肉阻隔中没入□□的触感,握柄的手直贴上她帽衫,那不可能是想象吧。
眼前这个,是人是鬼?
脸颊忽然被冰冷的硬物戳中,这一下滑过颧骨,隔着面皮,直抵在牙龈。背心男余光一瞥,大口喘息,“饶……饶命……强哥说你是奸细,向老板他……准我们动手的……”
“强哥亲自带人来?”江于流喝问。
背心男连忙点头。
铁棍拖拽着,一下下敲击在路面,或一旁堆放的管材上,声音由远及近彷如滚滚惊雷。
来不及再问。江于流藏起枪,一脚踹在他下颌,把人踢晕过去。武磊也照样把T恤男打晕。
江于流再次摸向后腰,刀柄很细,十几公分长。应该只是普通的跳刀。此刻只感到一股温热散开,生理本能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使她暂时还可以活动无碍,掩盖住了疼痛。
“上车!你来开。”
完全是命令的语气。武磊从未听过江于流如此斩钉截铁,近乎冷漠地下令。
武磊刚刚跳下集装箱,却看到江于流反手握住刀柄,左手压在刀口两边,猛地拔刀。
空气忽然涌入,江于流一时感到难以呼吸。汩汩的血流从衣衫破口漫上指缝。但雨势细密,已将帽衫淋湿,很快把指尖的血冲刷干净。
武磊惊呆了。对手近在咫尺,他不能出声询问。江于流已经重伤,一旦被围住,必死无疑。
江于流左手持刀背在身后,手握成拳压住伤口。听说过田志全一个新上位的大马仔叫阿强,尚未拿到资料。这绰号太路人,她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别的强哥。
“别过来!我有手|雷!!”江于流竟还有余力高呼出声。
压来的人影缓了缓。她确实似乎藏着什么在手里。
这些人大多手里只是铁管,但有两人攥着由钢管斜锯成利刃的管叉。八|九个人成弧线形散开,从横向岔路也现出一片人影。把金杯的去路彻底封死。
细雨布成密网,众人衣衫都湿透了。湿透的布料贴在肌肉上,彼此呼吸时胸廓起伏都看得清晰。似乎是杀人的好天气。
手持管叉的小胡子怪笑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手|雷?扯淡。亮出来看看。”
武磊想替江于流挡住,江于流在他肩膀轻拍一下,绕到车前,微微耸肩,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武磊看得到她左手在背后死死攥紧,一片黑暗里,江于流的皮肤白得微微发亮。
“强哥亲自动手抢货?规矩怎么写的啊。”
他们本料想江于流必然受伤,但被她气定神闲地质问,停下来望着强哥,等他说法。
强哥梳寸头,穿件花衬衫,满脸横肉,“给条子通风报信的人,跟你讲什么规矩?”
“要我死?”江于流说,“你算什么东西?”
强哥抹去脸上的雨水,“挺横啊。可惜你今天没命出去……”
江于流忽然前冲,强哥随手抓起身边的小弟向江于流推来。这小弟向江于流挥舞钢管,甩起一串雨帘。江于流稍稍闪身,踹在他手腕,回身攥住另一棍,跨近半步,跳刀沿棍而上,几乎划断了对方手指。右手已将铁棍抽出。挡开一道从背后捅来的亮光。江于流从这几人纷乱的脚步中滑过。劈手将铁棍甩向强哥头面。
强哥挑开铁棍,江于流已距他不过三步。强哥再往后退,小弟们向江于流围来。但江于流速度更快。
强哥没来得及看清,江于流忽然抽出一把枪,枪口直冲着他胸口。强哥愣了一刻,江于流再近身。
但强哥悍勇,猛然挥棍,江于流收手不及,被扫在腕骨。剧痛之中枪几乎脱手。江于流侧身滑过,左手跳刀已经挑上强哥手臂,趁他动作稍停,江于流绕到他身后。跳刀揽在他颈侧。
强哥感到枪口沿着他背脊爬上,不敢再动。
武磊并没有听江于流的上车。也和人厮打起来。连番动作体力消耗极大,肩上落了一棍,很快就处在下风。此时武磊遭到夹击,被人从身后兜头用钢管横压住喉咙,武磊双手拦住钢管拼力挣扎,眼睁睁看到另一人提着管叉冲来。锋利的尖口刹那间就可使人肠穿肚烂。那人却忽然静止,前扑半步,无法置信地低头望去。
江于流这一枪正中他大腿。
枪声就在强哥耳边炸裂,江于流手臂支在他肩膀上,后座力使强哥的肩膀一震,钢管瞬时脱手。
武磊踹飞管叉,从钢管里脱身出来。
小胡子还欲凑近,被江于流枪口指住。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
只不过几个回合,但每一跨步,拧身,踢腿,江于流都使尽十二分的力气。伤口早已崩裂。
江于流到此刻体力已经不支。不知道是雨是汗还是血浸满了帽衫,压着她,很沉。腰腹中也有下坠的力道。腕骨剧痛,握紧枪,手依然颤抖不止。江于流只能把枪管搭在强哥肩膀,隐藏自己实在已经无力支持。
江于流喘息着,在强哥另一边耳畔说,“叫他们让路。”
强哥感到肩膀上被江于流扣着的压力,而江于流的声音诡异的轻柔,强哥牙齿打颤,“都……都给老子让开。”
“钢管扔掉。”江于流说着把刀刃又紧了紧,划出一道轻微的血道。“才十几条的货,强哥,至于拼命么?”
雨水淋到极浅的创口,一阵辣辣的刺痛。强哥喉咙滚了滚,终于大声喊道,“东西都扔掉!都他妈让开!”
这班小弟已经被枪镇住,没有抵抗的动力。便纷纷丢下钢管,站到路边。
江于流也拖着阿强挪到路旁。追阿强这几步,离车已经二十余米远。她没有余力往回走了。
武磊把车开近。强哥的小弟便隔着些距离呆在原地。江于流令强哥跟她从后备箱上车。
江于流将纸箱往车厢深处踢了踢。一条腿跨在车厢边沿,几乎无法只靠腰腿的力量上车,稍稍使力,便感到一股血流从创口挤出。在阿强肩膀稍稍借力支撑,江于流咬牙蹬上车厢。
血混着雨水洒下。
江于流的喘息声愈发急促。即使她已尽力调整,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
阿强被江于流居高临下地扣着脖子,扶着车框倒退着上车,回头一瞥,看到毛毡上沾湿成深灰的足印里似有血渍。如此贴近江于流,似乎闻到一抹腥锈的味道。
阿强显出几分迟疑。
江于流毫不犹豫一枪打在他腿侧。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子弹穿透阿强大腿,带出一片血雾。
“操啊!……凭什么开枪!!”
阿强脚下一软,放声哀嚎,被江于流按坐在车沿。疼痛尚浅,但一条腿完全无力,只能靠另一条踢蹬着往车厢深处挪了挪。
武磊已然起步,江于流与阿强因惯性前倾,身后的箱子也稍稍滑动。江于流只能费力扯住阿强。车子开往大门口。又刹停。如此连番,江于流腹部一阵抽痛。
武磊摇下窗户朝外吼,“快他妈开门。你们强哥的命还要不要?!”
江于流弓腿跨坐在阿强身后。顾不上考虑姿势是否狼狈。伤痛已不足以让她采用别的动作。两人都湿透了。不断灌入的风凉到彻骨。力竭加剧痛,让空气压抑在一触即发的暂时沉默。
等院门拉开,武磊再次起步的一刻,趁着前冲平衡不稳的一刻,阿强抓住江于流持刀的左手,另一只手猛然钳住江于流已经微肿的右腕。几乎听到骨骼错位的碎响。江于流脖颈微扬,惨呼出声,握枪的手便松脱开,阿强顺着她手腕去夺枪,江于流整条右臂已痛到抽颤,仍然反手掰住他抠入扳机的手指,猛踩在他中枪的大腿。骨与血碾压发出黏腻的湿响,阿强哀嚎不止,在剧痛和失血中互相角力。终于,江于流压住枪管。
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胸口像被重压着,无论她如何竭力呼吸,仍然感到被堵住一般,只有一丝空气勉强维持。疼痛和晕眩让她已经无力思考,只凭本能挣扎。
毡板被血和雨浸得湿滑。两人几乎贴地争斗,随着车的摆动在车厢里微微晃动。
武磊听到激烈的打斗声,从后视镜望,后备箱车门横飞着支起,湿泞的雨水被车轮抛起。路面便在眼底飞速倒退。武磊只能缓慢地加速,怕把江于流甩出。却遥遥望到对方的车绕过弯追了上来。
江于流知道已经制不住阿强,左手手腕一沉,用跳刀把阿强抓着她的手稍稍逼开。阿强转去掰动江于流手指。跳刀被阿强夺去的一刻,江于流随即抽手,猛力缩身,余出一点距离,一脚踢在阿强后腰,把阿强横踹下车。
阿强慌乱地抓向江于流的腿,被江于流无意识地踹在手上头上,再试图抓向车沿,但腿已经坠落,被路面拖动的一瞬,巨大的力量把他卷下。跟着的车急急刹停。阿强在地上滚了几滚,几乎卷入车轮,落在后车的近光灯下,已不再动,趴伏在白雨里化成一道暗影。
创口撕裂得更严重,腹部的抽痛让江于流几欲呕吐,但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已经感觉不到血的流动,仿佛是泡在血里。
江于流仰躺在洞开的车厢里,一动不动,只发出沉重地喘息。
“流哥?江于流?!”武磊在驾驶座喊到破音,打开顶灯,但灯光十分有限。江于流一身黑衣,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也不知她伤口如何。车底浅灰色的毡板涂满鲜血。
飞驰的车厢里风雨声都太过猛烈。武磊不知道江于流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