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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谢燮警官 ...

  •   清晨,楚人梅收拾好早饭闷在锅里,自己吃了自己的那一份,拾掇了餐具后,就披上了自个儿的工作服,悠悠上城去。她所谓的工作服是一件半旧的蓝布道袍,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据吴步虚说,这件道袍是楚春阳年轻时穿过的,现如今给了楚人梅用,也算是一种传承。

      楚人梅昨晚的问题,吴步虚除了向笔直的戳在门板边上的李二旺投以一瞥外,没有回答一个字。

      为什么吴步虚说变僵尸的李二旺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为什么李大山与楚春阳生前会定下这样一颗功效诡异的丹药,甚至为什么甚至不惜欠下巨债,累及女儿去卖命相还……一切尽在不言中。

      按照他从前的尺寸缝制出的华美法衣包裹着他的身体,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楚人梅望着他霜白到不掺杂一丝杂色的头发与胡须,清晰的意识到,自家师公已经不可避免的、彻彻底底的老了。

      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有余殃,即便是透露一线,也将付出深重的代价。楚人梅不知道师公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但她明白追问下去只是在刁难他。她帮吴步虚脱下法衣,方方正正的叠好,用黄布包好:“师公,二十三那天,您还得去城里帮忙是吧?”

      话题被陡然带开,吴步虚隔了会儿才回过神,心疼的看了看手里忙个不停的楚人梅,“嗯”了两声,应道:“是得跑一趟。”

      他们说的是去G市的碧霞元君庙帮忙。柴门观不过是乡野小庙,一年到头也没什么香火。G市的碧霞元君庙却不同,作为周边地区的第一大庙,这里的香火从入腊月开始就鼎盛到令同行眼红。守庙的道协成员就是把自个儿劈成八瓣,也应付不了络绎不绝的香客。故而每到这一时节,道协总要调周边地区的成员过去帮忙张罗一二。往年因为观里只有吴步虚一人守着,他总得拖到两个徒孙回来,移交了庙务才好上城去。在庙里凑活着呆几天,不但能分到四五百块钱的酬金,回来的时候还能带许多供品给他们打牙祭。一来解下过年的燃眉之急,二来为的是和散居各方的道友们联络下感情,其中后者尤为重要。

      “我代您去吧。”楚人梅假作无事的说着,只是目光飘忽,一刻也不敢再在吴步虚的白发苍髯上停留,“我记得爸说过,从前他和我妈还在观里修行的时候,每年都是他代我们柴门观去帮忙的。他能去,我当然也能去,正好顺路把年货给办了。”

      吴步虚笑呵呵的模样慈祥得像个平凡无奇的乡间老头:“行,行,我们梅子就是孝顺。”

      吴步虚事先电话告知了G市道协今年换人的事,又特别强调了自家徒孙的字儿还不错,是以楚人梅坐车到市里的碧霞元君庙后,便顺利的被分配了登记随喜钱的任务。因着香火不断,那淡靛色的香烟雾气便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将正中碧霞元君端丽秀美的面容遮掩得明明昧昧,更显神秘。庙里敬香的信众很多,不少还是拖家带口来的,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孩子被烟气熏得哇哇哭上几声。

      守庙人们身着道袍,敲磬的敲磬,分配香的分配香,登记随喜钱的登记随喜钱,看似有条不紊,实则累如死狗。原担任登记员的王道长一看见接替他的楚人梅来,眼神登时渴盼如见分别多年的骨肉至亲,简单的交代了注意事项后,留下一句“小楚你先顶着,下午五点后我就来接替你。”便如飞的奔走,看方向是直冲着洗手间去的。

      还没等楚人梅在心底升起几分同情之情,后面排队的香客已挤到了桌前,语气急促的说:“纪善根,五十块。”楚人梅连忙一屁股坐进椅子,拿毛笔在砚台里飞快的漂了几漂,在功德簿上记下了香客姓名和功德钱。到底不是什么名山古刹,那种动辄出手四五六位数的豪客在这座小城市里是不可能存在的,香客们通常能拿出来的都是十几块、几十块的散碎钱。然而随喜功德无大小,只在虔心诚意,是以哪怕来者只捐个几毛钱,楚人梅都会毕恭毕敬的记下来。

      冬日天黑得远比平时要早,人们忙着早早回家做饭,将至五点时,来敬香的信众终于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不多人。楚人梅运笔如飞的记了几个小时,终于记到了最后一位香客,这回响起了一个清冽低沉的男声:“五百,谢燮。”

      “五百……好的,记下了。”楚人梅蒙头狂记,心底则有些惊讶,一为的是这傲视群侪的金额,二为的则是这把少见的仿若冰泉寒江的好嗓子,“请问善居士的名讳是……”

      “谢燮。”对方说。

      呃,我问的是名字,怎么老跟我道谢,这人也忒客套了吧?

      楚人梅抬起脑袋看过去,那人竟然是一名警察。藏蓝的警服勾勒出挺拔的肩背线条,警帽的帽檐拉至齐眉,下面是明亮锐利的双眼与高挺的鼻梁。警衔高低她这个外行人也看不出,只觉得整个人的气质清肃寒冽,很是不凡。

      虽说雾里看花更增美感,可近距离直面一流帅哥所承受的冲击力更是致命。好在楚人梅早就被莫南冥刷高了承受能力,不过是眨了眨眼,就回过了神。她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刚才的问题,就换了通俗易懂的说法:“这位警官,你叫什么名字,我这儿等着记呢?”

      “谢燮。”那警官又说,见楚人梅兀自不解,才补充道,“第二个字是郑燮之燮。”

      合着不是在道谢,而是人家的名字本来就是谢燮?楚人梅恍然大悟,连忙记上。再粗糙的女性总还有着一颗娇嫩矜持的少女心,在如此赏心悦目的警官面前闹出如此乌龙,她一张厚且坚实的脸皮顿时有些挂不住。扫了眼功德簿上数目远超群伦的“伍佰元”,楚人梅福至心灵:“谢警官捐的多了,庙里实在受之有愧,不如我免费赠谢警官一卦,怎么样?”

      谢燮大概是这座碧霞元君庙的老香客,闻言奇道:“算命解卦,这是新开的业务?”

      楚人梅轻咳:“新年新气象嘛,别看我长得面嫩,我的金钱课功力可深呢。当然,谢警官您要是坚信唯物主义,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都能上庙里捐功德钱了,这位警官就算是信唯物主义,估计也唯得有限。

      果然谢燮来了兴趣:“那就劳烦小道长了。”

      “好的!前程姻缘寿命,不知道谢警官要算哪个?”楚人梅合上功德簿,整理好桌面,取出了六枚铜钱,扬头看向他,目光跃跃欲试。

      谢燮犹豫了一下:“姻缘吧。”

      楚人梅将铜钱抛到空中,六枚铜钱在谢燮冽然的瞳底映出了六道古铜色的抛物线,优美划下,在桌面上滚动出脆生生的悦耳音韵,半晌落定。

      楚人梅凑近一看,六枚铜钱一字摆开,一反一正二反一正一反。她心底一沉,又一枚一枚的检查了一遍。没错,就是一反一正二反一正一反。她暗叫不好:大腊月的,怎么还能跑出来个坎为水卦?不带这么晦气的!

      她变幻的神色没有逃过谢燮眼神的捕捉:“小道长,这卦象怎么样,还请据实解说。”他在“据实”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已猜到了卦象所导向的结果并不怎么美好。楚人梅有些尴尬:“谢警官真要听?”

      “我要听。”谢燮说。

      “这一卦,又叫‘水中捞月’。”楚人梅本来有心支吾,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扫,不知道怎么就把实话倒了出来。一旦开了头,接下来她只能硬着头皮解下去,“形容其人所求之事如明月照水,只见其影而不见其踪,再怎么上下求索,除了增加彼此的苦楚之外,余下的都只是一场空——咳咳,要不然也不会得了这么个名儿么。”

      “占得此卦之人,求名不成,求寿久病,求爱……不遂。”

      过了很久,谢燮都没有说话。

      似有一丝难过的阴霾自他朗然的面容上掠过,稍纵即逝,几如逝波残照、露光幻影。乃至于多年之后,楚人梅回忆起当时一幕时,甚至怀疑自己是眼花错认。

      而在此时,看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楚人梅只是忍不住在心底把自个儿骂了一遍又一遍——楚人梅啊楚人梅,你往常不是挺会瞎扯的吗?怎么被个警察看上一眼,就稀里糊涂的把实话倒出来了呢!大腊月的你给人兜头来这么一堆晦气话,还让人怎么过年?这么端正一小伙子,要是给你算出了心理阴影,自此看破红尘孤独终老起来,那得是滔天罪孽罪孽滔天呀!

      “咳咳,我刚才都是瞎扯的。谢警官这么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的,哪家女孩子能忍心让你求爱不遂?这卦不准、不准,别往心里去。改天我请我师公来,再给谢警官算上一卦。”楚人梅嗫嚅道。

      她慌乱的模样显然把谢燮逗乐了,他摆摆手,忽而冰消雪澌似的一笑:“不必劳烦令师公,小道长这卦很准。不过,作为一个死后要去天堂见马列的人,马克思主义信仰足以照亮我前进的方向,让我等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所以,是小道长别往心里去才对。”

      楚人梅被他这蔑视人世风雨的无产阶级战士的情操与气度震慑了个彻底,呆呆坐回椅子里,直到他走得都没了影,才回过味来:“等等!他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跑来庙里随喜算卦,还他喵的算的是姻缘,真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谢燮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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