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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古世间有情痴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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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拊掌大笑,嘲笑了梁玉书一番,等他脸上窘意稍减,才又道:“好吧,不说笑,不说笑。我自然信得过子安,但身为兄长,妹妹的事却定要问个明白。”说着,他语气中已收敛了调侃的意味,面上虽依然是笑容不改,话音中却透出几分肃然。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玉书,我家妹妹自然是国色天香,但你此番唐突,心中可已有计较?”
梁玉书微微一怔,面上的羞红稍稍退却,侧头思忖。
他活了近二十年,虽然是至情至性之人,却安然处在这富庶闲雅之地,养就了一副恬静淡泊的性子,素来无所争也无所求,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情愫,仿佛似有什么事物要从胸膛之中破茧而出,想哭又想笑,似真又似假,暖暖的可将春意融化。刘元这么一问,他仔细想来,心中思绪纷杂万分,却唯有一个念头越发清晰起来,无比清楚,只觉得有一滩热水涌入心间,化作了柔情万千。
他如是想着,眼神便渐渐坚定起来,再抬头只见无比诚挚:“不瞒兄长,我与令妹对面相见,一瞥之下,惊为天人。”
刘元抬眼相迎,嘴角微微含笑,眼如明镜般清澈,好整以暇地看着梁玉书,等待他的下文。
梁玉书微微一顿,鼓足勇气:“展扬兄,非是我轻率孟浪,只是心中的爱慕之情,我十八年来从未有过。今日相求兄长,请兄为我保媒,小弟我……愿效裴帆乞云英。”他忍住了面红耳赤的滔滔羞意,一口气说完,对着刘元深深一鞠到地,才直起身来。
面前这俊秀的少年眼神直视自己,眉目中尚含几分羞怯,却流露出坚定不移之意,情志脉脉昭然若揭,刘元心里暗叫一声赞,轻笑道:“子安言下之意,是要向我义妹求亲么?”
梁玉书含赧道:“正是。”
刘元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本当欣然玉成。不过——”
刘元面上波澜不惊,缓缓道:“义妹她年已有十六,你怎知她还未许配人家?”
梁玉书耳中“轰”了一下,大是一呆:“令妹她已经定亲?”
“自然——不曾。”
刘元几次三番戏弄梁玉书都轻易成功,极是好笑,觑眼望向梁玉书,“我是说,家中二老对义妹疼爱非常,这个主我可做不了。子安啊子安,但你连我云霞妹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就要托我做媒……你呀你,多年同窗,今日才知道你是个这样的情种……”
梁玉书听到刘元说出“不曾”,心底一舒,对刘元之后话语中的戏谑口气毫无所觉,完全不理会刘元的再度调侃。“云霞”两个字落入他耳中,恍若天籁,在他心中徘徊。
“云霞?”他低声喃喃,脸便又有几分红了,“嗳……这是她的闺名……”
刘元又气又笑,拍一拍他的肩膀:“子安,你可有在听我说?”
“展扬兄?”梁玉书不解地抬起头来。
“今天既然来到此处,子安可要拜会我师父、师兄,不如一同入寺小坐,我母妹都在,你定是许久未见母亲了,她时而也念起你,恰可见面一叙。”
梁玉书一愣,踌躇道:“如此,不知是否方便?”
那边侧门后传来“噗嗤”一声笑,一个清丽的女声扬声道:“公子,你这位朋友怕是想要当面向小姐求亲呢,拜见师母和禅师是假,我看不如还是由我去请小姐出来吧!”
“展扬兄……不可,不可……”梁玉书顿悟,脸上当即潮红一片,慌乱不已,绕是他再装作镇定自若,却也不敢就此面对佳人,当面提亲,赶紧道:“这可……不太妥当。今日之事拜托展扬兄,我……我还是……日后再到府上拜会为好。”
他结结巴巴说完,不敢久留,作势要走,脚步微微一顿。
他听到那边侧门咛昂作响,似是被人向内拉动,心中大跳,竟是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回转身,亟亟对着刘元又作了一个揖:“展扬兄,一切拜托——早期佳音。”
慌不择路,就此掩面作羞而去。
身后梁福梁宝两厢对望一眼,摸了摸头,赶紧跟上。
侧门洞开,初蕊从门中走了出来,望着自家公子,捧腹忍笑道:“公子的这位同窗好友……着实也太过有趣了!”刘元横眼过来,笑骂道:“还不是你这个小妮子,走罢,随我向母亲说去。”
内堂中云霞坐在刘母身边,低眉顺目,余光见到刘元含笑跨步进来,小丫鬟初蕊眉开眼笑,附耳到刘母身边,低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刘母一想刚才云霞含羞不语的模样,顿时明了适才的状况,不免好笑,瞥了云霞一眼。
刘元向无为禅师行了礼,才在母亲身侧坐下,笑道:“娘亲你道外面是谁,原来是玉书。”刘母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她看了一眼大师,笑道:“玉书这孩子,幼时曾在家中读了几月书,秉性纯良,待人宽厚,知礼守礼,是个极好的孩子,与元儿也很是亲近。小丫头刚才将真相言明,却原来都是这小鬼灵精闹的鬼。”她笑着将云霞失佩又寻回的事情当众说了一遍,众人听了,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刚才大家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亦是相视而笑。
云霞却眉眼不抬不动,一声不吭地听刘母说完。刘母拍拍她的手笑道:“玉书幼时和家中常来往,之后元儿离家,他自己忙着准备科考,才少来拜会,初蕊又是小丫头,因故你们不认得。元儿既然在外面见了他,怎么没让他进来见一见。他拾了霞儿的玉佩,我们也应该好生感谢才是。”
那原本与刘元在院中下棋法名大隐的寺僧此时也已在堂内一边凳子上坐着,听刘母这番话,不由也道:“我也听展扬几次提过此兄的大名,想来也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却怎么不进来一叙,实在可惜。”
刘元却笑:“他本是要进来,不过却是有个缘故——子安他方才在寺外说,‘愿效裴帆乞云英’——”眉眼微动,向四周众人看去。
云霞一听便明了,俏脸顿时唰一下变得通红,羞意大盛,依在刘母身边。那大隐笑道:“《太平广记》记裴航于蓝桥遇老妪,捣药百日,求娶云英,此二乃是神仙眷侣,传世佳话。展扬,你这小友是在央你做冰人了。”
无为禅师笑道:“依我看,这倒是果真一桩天作之合,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两位施主因玉佩之缘而结识,那男小施主有这番心意,又有展扬从中牵线做媒,实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
刘元拍手笑道:“妙妙妙!如此说来,妹妹的玉佩倒是他们定情信物。师父也这么说,那是更好了。不知道妹妹的意思怎样?”
云霞却是低头不语,面色绯红,初蕊轻轻推着她的身子笑:“小姐,我瞧那公子真是不错,一表人才的,又是公子的好友,你就应了吧。”
刘元笑道:“不错,妹子,兄长我这辈子做媒还是第一遭,一个是自家妹子,一个是至交好友,确是一桩美事。我瞧你们两人也极是相配的,你相信为兄的眼光,定不会骗你!”
云霞依然是低头不语,面红却渐渐漾至耳根,刘母却知女孩家心事,笑骂道:“哪有这样直接问的,你们一个个莫要吓坏我霞儿。”
无为禅师哈哈大笑,道:“出家人不通俗事,果然是造次了。哈哈……我瞧那孩子既然是这样人品,想必是不错的,老和尚倒真有心玉成此时,这个,说法念经倒会,就是不懂该如何成就姻缘啊……”
刘元低笑:“那让妹子偷偷和母亲说,我们不看就是了。”
刘母笑瞪了一眼儿子,但想了想,也觉得梁玉书与义女极为般配,梁玉书是她看着长大的,为人自然信得过,家世亦好,将这新认不久又让人怜爱的女儿交付给他,倒也是件令人放心的事,不由轻笑,问道:“霞儿,为母的对玉书却也是很是满意,他若果真前来提亲,不知你意如何,能应还是不能应?”她知道云霞害羞,语气极是轻柔,说着一边还用搂住女儿肩膀的手微微轻拍她的身子。
云霞贴身靠着刘母,见母亲亲自开口问了,虽是当着众人,羞涩万分,但心中那少年公子风采翩然,笑颜中满含亲近之意,少女心中情愫暗生,芳心早托,顿了一会,于是极为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边大家都屏声静气候着,大隐和尚坐在斜下首,最是看得分明,他个性爽朗,见此不由哈哈一笑,拊掌道:“成了!”
刘元笑问:“果真?”他看着妹子,欣喜不已,笑道:“妹妹如果真是应了,那我可要赶紧将喜讯送去梁府,好让子安上门求亲,他定是迫不及待想要登门求亲了。”
无为禅师问道:“梁府?可是梁淮梁老施主家中?”
刘元笑道:“正是。梁相在朝中那般权贵,子安虽是相府公子,却从无半分贵家公子的娇纵,待人处事有礼有节,这也是弟子为何这般看重他的缘故。”
刘元说这番话,原是想在云霞面前多为梁玉书说几句好话,但此言一出,却情势大变。原本含羞带涩的云霞一时间血色全无,骇然抬起头来,一双妙目之中水光隐隐闪闪,暗含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解之意,声音微颤,问道:
“他是相府公子?梁如龙——之子?”
刘元道:“正是。”他见义妹神色有异,不由笑道,“不过妹子不必多虑,梁家祖父母慈眉善目,在扬州都是有口皆碑的善人,必不难相处。你这般人才,他们定是极爱你。”
无为禅师听了点点头。刘母也轻拍云霞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担心。
谁知云霞眼睛一红,低下了头,手指紧攥着衣角,直握得指节发白,隐隐而颤。她静默了半晌,才低眉道:“多谢母亲与兄长好意,只是霞儿年纪还轻,要在家侍奉义父义母,以报救命之恩。”
刘母笑:“说什么浑话,女孩子大了终是要出嫁的,你到底也不能陪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难道还一辈子不嫁?”
云霞摇头道:“母亲——女儿不愿意嫁与此人。女儿宁可一辈子侍奉母亲,不嫁人。”
她抬起头来,面容苍白,神情肃然,眼里流露几分凄色,刘母不觉一怔。
刘元惊讶不已,不由得口舌有些发钝:“妹子,你是……当真?——当真不愿意?”云霞脸上无半点犹豫,毅然而然地摇了摇头。
刘母面色也渐渐凝重,与无为禅师对视一眼,胸中涌起疑窦万千。